《孔家贤女》却月·箫

19、玉碎

　　过了许久还不见逍荣出来,贤站起来想要离开,可是蹲久了脚竟然有些发麻,人有些站不稳,她赶紧扶住窗户.
　　逍荣却听得很仔细,问道:”谁在外面?”
　　听到他的声音,贤突然觉得有眼泪忍不住涌出来,努力平复了很久,她才慢慢走进去.
　　这间屋子虽然很久没人住了,可是仍然布置的井井有条,逍荣正安静的坐在窗边的大几案前,旁边摆着一盆兰花,正开的热闹,还有许多作画的画笔和颜料.窗边墙上挂着许多画轴,她走过去细细看着,画的大都是兰花,有工笔描绘,也有山水谢意,看得出画技不一般,但是都有一股柔弱细致之感,看来是出自女子之手.只有一幅仕女肖像,看得出这幅是另外一个人的手笔,画工要粗浅的多,但是仍然描绘出了细致的神态,画中女子笑的非常温柔安静,神情中有一种羞怯幸福的感觉,容貌不是艳光四射,却美的让人不敢多看,唯恐亵渎了她的优雅纯净.

　　贤静静的看着画中女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去看底下的落款.
　　逍荣听着来人的脚步声来到跟前,却一直没有说话,等待了许久才问道:”小雨,是你吗?”
　　贤答道:”是我.”
　　逍荣问:”你来了多久了?”
　　贤淡淡一笑,问道:”这幅肖像是你画的吗?”
　　逍荣听了,有些犹豫,说:”是我画的.画的很差是不是?我的画工跟她相距甚远,可是她从来不肯画自己,所以留下来只有这一幅她的画像.”
　　贤有些凄然,笑道:”画的很好,很传神.因为画画不仅是靠笔,也是靠心,所以你画出的她很美.”
　　逍荣听了也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贤走到他旁边坐下,问道:”你可以讲讲她的故事吗?”
　　逍荣说:”有什么好讲的.”贤说:”就从你们第一次见面讲起.”
　　逍荣默然了一会,好像沉浸在回忆中,许久才说:”小时候我们应该也见过面,可是那时候我是个调皮的野小子,什么也不记得了.直到十八岁那年,姨娘带着她和雅琴来到我们家,她那年才十六岁,正是初长成的如花年华.第一次见到她,我才知道原来世间有这样美的女子,她笑起来就好像一泓安静透彻的湖水.她经常生病,只喜欢在屋里作画,我就经常选最美的兰花去送给她画,因为在我心中她就是一株空谷幽兰.我喜欢看她画画的样子,有时候她的眼睛看着花,目光却有些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就唤她的名字,她转过头来看我,幽黑的双眸好像深潭.有时候看着她,我总觉得好像是梦境一般,生怕醒来就看不见她了.”
　　逍荣言语缓慢,艰难的好像说不出来:”后来我真的找不到她了.就经常坐在这里看着,好像现在是一场梦,只要醒来就能够看到她仍然坐在我旁边作画一般.”
　　贤听着,眼泪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她不知道是为谁而哭.

　　贤忽然有一种了解画中女子的冲动,她想知道关于她和他的事情,所以每当逍荣停下来的时候她总是问许多关于她的问题,让他继续讲下去.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听进去了什么,他的声音很远,好像被风远远的吹过来,又吹走了.就这样讲着,沉默着,直到天渐渐的黑了.急得小兰找到这里来,他们才发觉已经过了这么久.

　　晚上贤想了很久,才开玩笑般问逍荣:”你知不知道我很久都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我们家提亲,我一直以为你会是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逍荣笑了,说:”那你见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贤说:”是啊,我很失望.老天一定认为待我太好,所以才弄伤了你,好作补偿.”
　　逍荣说:”那我现在是不是很丑?而且还成了一个废人.”
　　贤说:”没有,就算你的眼睛以后真的好不了,你在我心中仍然是最好的.我只感激老天对我太好,我怕我承受不了.”
　　逍荣说:”你说什么傻话.我只怕让你一直照顾我,太委屈了你.”
　　逍荣想了想说:”其实那时候娘整天逼着我成亲,每次都拿一大堆画像给我看.平常我都是不耐烦看的,那天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画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竟然答应了娘.没想到竟然又让我得到你这样一个贤惠的妻子.”
　　贤听了笑了,原来只是偶然,这奇妙而可怕的偶然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难道这就是所谓”缘分”吗?
　　其实逍荣心里知道还有原因没有说,他那时候知道她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以为娶进来只要好好孝敬爹娘就行,不会因为他的冷落而心怀不满.可是现实总是难以预料,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与她越来越接近,开始感受她的心意,开始慢慢接受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可是他已经认定她是他这辈子的妻子,会照顾她,心疼她,或许也会喜爱她.

　　贤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逍荣,也许你当时的感觉是错误的,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是不是?”
　　逍荣听了大吃一惊,说:”小雨,你为什么这么说?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逍荣心里有些紧张,因为他觉得贤今天有些奇怪,也许是她听到白天雅琴说的话才这样的吧.
　　贤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己错了.我本来也以为女子就应该遵守三从四德,嫁人了就应该安守本分孝敬公婆,侍侯丈夫.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做不到这样,我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从小爹就教我读<诗经>,里面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以为夫妻就应该像我爹娘那样相知相爱相守.我很羡慕雅娴,虽然她命不长久,可是她拥有你的爱,你一辈子也不会忘了她.虽然她已不在了,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是来破坏你们爱情的坏女人.还有雅琴,她那么爱你,可是也因为我受到伤害.太太要我答应你娶她,可是我做不到,我才发现自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女人,我做不到与另外两个女人来分享我的丈夫.我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七出之条,逍荣你给我一封修书吧.”她说着,眼泪滚滚而落,嘴角却一直带着笑,语气平静,好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逍荣被她弄得有些糊涂,紧张得上前来抱住她说:”小雨,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娶雅琴的,更加不会休你.”他摸着她的脸说:”小雨,你哭了?你是不是听到雅琴说的话才这样的?可是我也说了,我只是把她当作妹妹,我不会娶她的,这样你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吗?”贤忍不住扑在他怀里无声的哭泣着,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却一直忍着不肯发出声音来.逍荣有些手足无措,抱着她说:”小雨,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我可以向你发誓,你不要哭了好吗?”
　　贤好像哭累了,许久不说话,只静静的躺在他怀里.逍荣也只搂着她,这样子的她好像一个委屈的小孩,软软的蜷缩着,需要他的安慰和保护.
　　贤静下心来想想,却觉得越来越纷乱,许多事情都纠缠着,让她觉得看不清,也好无力.只想这样子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要考虑.可是许多人的面孔却在眼前闪现,让她不得不想.
　　她悄悄开口说:”我今天看见雅娴的画,她那么美,难怪你那么爱她.可是当我想到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我心里好难受,我怕自己要变成一个只知道嫉妒的坏女人,我讨厌自己这样,你也会讨厌我对不对?”
　　逍荣有些哭笑不得:”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当然不会讨厌你.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在乎我才会不开心.而且你也不是坏女人.永远也不会是.”
　　贤说:”是,我心中只有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心在哪里?我虽然是你的妻子,可是我也想像雅琴一样问你,你心中有没有一个角落是属于我的?”
　　逍荣沉默了一会,却让贤紧张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终于他用很郑重的语气说:”有.我不能骗你,也不能骗自己.虽然我还是忘不了雅娴,可是我心中也有你.我们已经是夫妻,一辈子注定要在一起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知道我对你的爱还远远不够,可是我会学着对你更好一些,你要相信我好吗?”
　　贤听了心里非常感动,一种甜蜜又酸涩的感觉荡漾在心头.心底却想问,这个位置有多大.可是她讨厌自己这样子的不满足,她想起雅娴的微笑,她很喜欢她,可以感受到她的温柔和善良.她忍不住对她有些嫉妒,可是又觉得非常歉疚,这种矛盾的情绪在心头纠结着,让她觉得非常难受.她向来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什么都可以淡然处之,可是唯有他,让她这么放不下.
　　逍荣说:”平常你总是大度有礼,什么都好像可以不计较. 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伤心委屈的样子.可是我喜欢你这样,我不希望你总是总是自己默默承受.你曾经说我们是夫妻,生同裘,死同穴.可是你为什么会想要分开.我们还有一辈子要一起度过.”
　　贤听了,觉得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未来,美好的让她担心就要失去,她没有足够的信心去实现自己的诺言.可是她也不忍心说出来.但愿老天对她足够偏爱,但愿她有足够的勇气去维护自己的美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