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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二 ...

  •   二十二
      “去了这么久时间,给你一个小别胜新婚的机会。”莱茵哈特亲昵地搂住梅勒的脖子,却微微叹了口气,将脸埋在他肩上。“我感觉很累,抱抱我。”
      梅勒应了一声,把他抱进怀里,安慰性地拍拍他的后背。世界正在向着更加疯狂的方向倒去,谁都已经不能自已。对命运的掌控也只限于在乱世中左摇右摆,勉强不被倾覆而已。整个世界都是那样的苦涩,只有拥抱的这一刻有一点点温暖和幸福。
      上帝是如此残忍,在注定这一代人被战争毁掉的同时,还残忍地赐予我们爱情……
      月光熔银一般洒进来,点点滴滴都是春情。莱茵哈特睡着了,蜷缩在爱人怀里乖巧温顺。呼吸停匀,可眉头一直紧锁着,可以看出,他的梦境并不快乐。
      梅勒用力揉了揉眼睛,他下午才接到了魏玛来的消息,同他一起潜伏的几个谍报员已经陆续开始回国。这是空袭日益频繁的1943年,要做出假死亡证明并不难。而他这些年来为盟军提供的情报几乎是那几个人的总和,只要一回到美国他就是情报英雄,可以穿起美军的正式军装在国防部或军事情报局做一份顾问的平稳工作,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在谎言与愧疚中过日子。
      但那样他或许是一个英雄,却再也不是一个爱人。
      借助月光他凝视着莱茵哈特的脸,战争总是让一切迅速变化,三年间那种孩子气的美貌中更增添了几分深沉冷峻。五官的轮廓深了些,唇却依然是柔淡的薄粉。褪去了情深时的红润,仍泛着珍珠的光泽。
      “你有心事,对吧。”莱茵哈特突然翻了个身,并没有睁眼,只是一只手搭到他的胸口上。“听人说,希姆莱派人接触过你。”
      “他们旁敲侧击地向我打探过你的消息。希姆莱想向英美议和,听说我会英语,就想从我们这里找条道。放心吧,还没那么危险。”梅勒握紧了莱茵哈特的手。“你是站在舒伦堡这边的,他不至于怀疑你。”
      莱茵哈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我写了信,要伊莱莎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柏林最近遭到了猛烈空袭,已经不安全了。我后娘她们已经被我送到了瑞典,要是短时间内再将伊莱莎送走就该有人说我越权了。”
      “嗯。”
      “我从来……从来没有碰过伊莱莎。”
      梅勒抚在他腰间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
      “没什么。”莱茵哈特推开他,缩到床的那一边。“其实比起我来,伊莱莎更喜欢你。可怜的小姑娘从我身上根本无法得到爱,她只是觉得不安全。一个女人,无论是怎么坚强,都希望有人爱她,保护她……尤其是这种年代……可是,我却只是把她当成了装点门面的幌子,和活动工具。”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女人。”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声音干涩。

      夏季转瞬即逝,秋枫初红的时候谍报局大楼爆炸的火焰染红了柏林的大半个天空。
      谋反集团用的是与先前刺杀海德里希和希特勒时候式样相同的炸弹,不仅谍报局总部被完全炸毁,连邻近的几个资料库也受到了波及。这完全是为了混淆当局的视线。前不久刚有一个谍报局特务在偷运英镑出境的时候被捕并供出了不少情报,总联络人舒尔维克上校为了不让更多人暴露,不得已出此下策。
      “估计没什么用。那个人送钱的对象还是个犹太人,缪勒不会放过他的,老东西手底下有批二十年代就跟着他的老密探,咱们的人无论是从经验还是缜密度都赶不上他们。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有个破绽,被他们抓到了。幸好派下来调查的上校是自己人,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莱茵哈特掀开窗帘,最近的形势不断走紧,轰炸一天比一天频繁。高级官员们开始向地下室移动,通过喊话广播让士兵去送死。
      经过了1942年几乎全军覆没的斯大林格勒战役,德国陆军的实力和兵员素质大幅度下降。大批青年团团员被征召上了前线,最小的娃娃兵甚至是有十五六岁。上层的领导人开始与英美媾和,希姆莱已经数次派人与莱茵哈特接触,想利用这位保安局的情报专家手中丰富的资料向西方打开一条路。
      “要到地下室躲一躲么?昨天还听城防司令抱怨,说防空炮弹不够用……”梅勒熟练地将大堆尚未处理的文件分类捆好塞进公文包,检查着窗玻璃上用橡皮膏糊成的“米”字。
      “用不着,落弹点还很远呢。这是布拉格城堡,是捷克的象征。他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炸这里的。”莱茵哈特伸了个懒腰,将双腿交叉起来。“倒是有个好消息,我那在前线的老头子被调到了白俄罗斯,靠近波兰,相对还比较舒服。让他回来守柏林怕是不太可能了,只是愿那老顽固能老老实实当个战俘……他是个只会扛着步枪向前冲的‘高贵的军人’,手头干净。”
      走廊上喧闹了一阵,又平静了下来。飞机引擎声渐渐远了,莱茵哈特向家里打了个电话确认一切都好后接着拆看电报。一个白金色头发的通讯处中尉推门进来。“准将,刚才的轰炸似乎破坏了电报线路,我们现在与柏林断讯了……不过在断讯之前收到一封明电,说希姆莱总司令明天要到捷克视察!”
      “知道了,让他们准备一下,把地下室好好打扫打扫。”莱茵哈特随口答应,撕开一个小信封,却惊呆了。
      前线有小部分军官借“被俘”的名义倒向盟军也就罢了,居然有一对伯爵夫妇,两人都是谍报局的特务。带着一箱秘密文件从意大利飞到开罗,然后公开身份向英国投诚。现在人已经到了伦敦并弄到了邱吉尔亲自许可的政治庇护!
      谋反集团里净是这样的人,临到乱时就是一盘散沙。这时候只顾着自己逃命,全然不顾大局!莱茵哈特只觉得一颗心吊到了喉咙口,他自己并不害怕,他和梅勒、伊莱莎向来行事谨慎,只有几个最核心成员才知道他们参与的事件。而且他也用惊人的记忆力代替了文件柜,在谍报局事件中要保证安全是很容易的。
      但是……舒尔维克怎么办?
      还有姐姐凯瑟琳和刚刚一岁的小外甥,他们由于是隶属中央的军眷,不能随便离开柏林!
      天迅速黑下来了,盟军的轰炸总是轮番上演。白天是英国的飓风式战斗机,到晚上就换成了美国的B-29横扫夜空。莱茵哈特基本上白天在布拉格城堡的秘书长办公室看情报,晚上则是在家里和伊莱莎一起处理谋反集团的行动计划。
      这种高强度的生活使他疲劳不堪,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已经是下半夜,梅勒强打精神灌下第四杯黑咖啡,将毛特毫森集中营送来的报告放到最顶端的架子上。电话铃突然响了,他一个箭步跳过去抓去听筒,生怕吵醒了已经和衣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莱茵哈特。
      那边只有些杂音,大概是连日的轰炸损坏了线路。他吁出一口气,将话筒扔回机座,又拔掉了电线。待回头,莱茵哈特已经脸色煞白地坐了起来。
      “听不清是谁……大概那边也挨了轰炸,电线坏了。”他耸耸肩。“睡吧。”
      “海德里希。”莱茵哈特僵硬地吐出这个名字,又躺倒下去。梅勒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似乎那个金发的高个子男人就站在他身后,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连空气都是静止的。
      “梅勒,你说一个人怎么样才是死了?”莱茵哈特双手抱在胸前,好像觉得很冷。并不待他回答。“海德里希是个工作狂,他总是在半夜还打电话过来。自从我还在他的办公室工作的时候就这样……总是会在半夜下达一大堆命令让我记下来去交给瑙约克斯,却会在末尾加上一句,莱茵哈特,你去睡吧……”
      他揉揉眼睛,脸被阴影挡住了。“他在荣军公墓里躺了一年多了,但我总觉得,海德里希还活着……他有一部分活在了我身上,怎么也死不掉,我变得越来越像他……开始没有平衡感,没有信任,没有……只有对权力和死亡的渴望……”莱茵哈特的声音如他平时一样清脆而平淡,却透着凄惨。“我曾经亲眼看见过他向镜子里的自己开枪,但我有一天在照镜子的时候却看见了他的影子……”
      “梅勒,他是纵容我和捷克人将他杀死的。他在拥有了一切权力之后开始僭越死神,我们精心制定的计划,在他那里只是一场漫不经心的游戏。他赢了,用死亡来嘲笑我们。自从他死了以后我仍然经常在半夜接电话,总是听到他在说。‘莱茵哈特,你去睡吧’……”
      梅勒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动。他已经很少感觉到害怕和不安,却总不能拒绝无处不在的冷清和凄凉。他知道海德里希在莱茵哈特灵魂上打下的烙印有多深,却根本无法探知这个灵魂的活动。他只是伸手按了按莱茵哈特的肩。“别胡思乱想……你太累了,尽量再睡一会儿。”
      “希姆莱快到了。”莱茵哈特双手撑住额头。“‘上帝摇着他的手风琴,我们只能按照他摇出的旋律跳舞’……”
      他疲倦而沙哑地笑了一声。“‘莱茵哈特的罪愆’,是他的,也是我的。”

      (门口顶着钢盔站岗的作者插话):有点背景要交代。
      最后小莱说的“上帝摇着他的手风琴,我们只能按照他摇出的旋律跳舞”是海德里希的临终遗言,本文中是由他记录下来的,所以印象深刻。而当时局长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而“莱茵哈特的罪愆”是海德里希当歌剧指挥的父亲所创的瓦格纳式独幕歌剧,恰与海德里希的名字巧合,也与小莱巧合……没办法,局长是真实历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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