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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谢晓琼觉得今天的六姨分外不同。

      不同在哪里,小小的她也说不上来。也许不同在她的笑容?她的红嫁裳?她的红盖头?

      “六姨,你今天好漂亮。”新娘闺房里陪伴在侧的姐妹们叽叽喳喳,谢晓琼鼓舞了勇气,才在大人们谈话的间隙插了话。

      平时很大方的六姨却没有回她的话,只抿嘴笑了。

      那些她叫姨或者姑的大姑娘们却“哄”一下笑开,“你个小不点也懂啥叫漂亮啊?”

      也有人逗趣她,“等阿琼嫁人那一天,也一样漂亮!”

      谢晓琼想说:“嫁人就是去做别人家的人,我才不要呢!”但她又本能的知道这会儿不适合说这样的话。所以她只是抿着嘴,不说话了。

      很快新郎和迎亲队伍到了,谢晓琼随着送亲的队伍去到徐青青的婆家。因为路远,男方还请了车,最前头两辆分别拉着新娘和她的嫁妆,后头几辆则载了男女方迎亲送亲的队伍。

      谢晓琼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一开始很新鲜,后来被车颠得头晕,就扯了她娘的衣角小声问:“娘,好远哦,啥时候才到?”

      徐春梅轻轻打一下她的手背:“小孩子乖乖的,别乱说话!”

      谢晓琼惊怕了一下,坐正了,没敢再开口。

      他们送嫁到了男方家,依然是坐到席上吃酒。席间有眯眯笑的婆婆走过来给席上的小孩子分派红包。谢晓琼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踌躇地想着一会娘亲不知给不给她收下,后来悄悄观察了席上不管大人小孩,都是笑眯眯的样子,顿时放心把婆婆递给她的红包收下了,还响亮地道了谢:“谢谢婆婆!”

      她娘摸了摸她的头。她知道这是赞许的意思,心里顿时很快活。

      吃完饭,大人们还有事情忙活,谢晓琼就随几个小伙伴在姨丈家附近乱走。这个村庄跟谢家村不太一样,似乎田地更广阔,在茫茫的春雾里,一畦畦的菜地上有新发的菜苗,苗上水珠渐次滴落。

      晚上谢春山问起徐青青婚礼的情形。谢晓琼听她娘皱着眉头答:“她嫁的这户人家不太好。”

      谢春山吃惊,忙问:“我见过她男人,长得是一表人才。而且不是说家里老人还给起了新房子成亲吗?如何不好了?”

      徐春梅点头,又摇头,“我这个妹夫是长得不错,人高马大,五官周正,穿上长衫扮起来,妥妥的像个差人。他们家为了这个亲事特意建了房子不错,只是正经也不过三房一厅,头上爹娘和两个妹妹各占一间,他们小两口占一间。”

      “这不是挺好的吗?”谢春山不解。

      “你不懂,他家里还有一个老爷爷,孤单住在老房子里。你看他是家里的独苗苗,以后三个老的要他一个人养吧?还有他两个妹妹出嫁,他做哥哥的要不要赔嫁妆?反正我是听说,他们家为了建这个新房子,把家底都掏空了的。”徐春梅细细地解释,“他们那地块,水田少,旱地多。旱地你晓得吧?种不了水稻,只能种甘蔗、玉米还有红薯,我六妹嫁过去,一年到头就得在地里忙活掰蔗衣、挖红薯。他们家虽然境况不顶好,可她哪里当真受过这样日出作、日落息,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要我说,这个还不如先前来提亲的那个刘小飞好,家里是镇上人家不说,他做一个水果摊的生意,吃喝尽够了,时不时还能给婆娘孩子添置一两套衣裳。”

      “……你们女人真是现实。”

      徐春梅“嗤”一声笑,“从前我现实吗?我要现实我能嫁给你?这女人都是嫁了人生了娃,真正懂得生活的苦,才看得清楚明白。你等着看吧,现在我婶满意我妹欢喜,以后保不准有他们后悔的一日。”

      谢春山见火莫名其妙烧到自己身上,顿时后悔开了这个话头,不过他经验丰富,知道当女人用了“当初……现在……”来造句,一定不能沉默以对,最好是哄,于是他当机立断把手伸进媳妇的衣裳里,轻揉慢捻,笑问她:“你呢?嫁给我后不后悔?我够好不?”

      “不后悔。”徐春梅伸手到他脑后摩挲,两个人额头抵额头,她低低地说道:“我心里看着你好。”

      谢晓琼听着爹娘模模糊糊的交谈,还有她所不能理解的口水交换的啧啧声传来,就逐渐沉入睡梦中了。睡前她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个“卖果子的刘叔叔”,想起对方爱笑的眉眼,从前她被大人牵去街上玩,他总爱拿果子逗她:“叫我姨丈,就给你吃果。”后来这个刘叔叔,是何时退出六姨和她的生活,她是不记得了。

      只是有一回,她去姥姥家,遇到六姨在七姨跟前哭,说:“他来提亲,我娘把他提来的礼物都扔出去了,还叫他不要妄想……他一个男人受这种侮辱……从此他再也没正眼看过我……我听旁人说,昨儿他成亲了……”

      长大以后谢晓琼才知道这段公案的来龙去脉。农家的女子要挽袖子挽裤脚下地干活,当然没有大家小姐活得那样讲究,也不在乎抛头露面。徐青青家贫,除了农时跟哥哥耕种家里的农田,闲时兄妹俩就去贩点果子卖。做得久了,旁边一同摆摊的刘小飞就钟意上了这个温柔敦厚的女子。徐青青看他也是个肯担当的人,一来二去,对他就也有了两分意思。

      但是谢晓琼的三姥姥,也就是徐青青的娘不同意。她觉得刘小飞幼年丧父,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家底薄,聘礼肯定给不了多少。她苦口婆心地劝女儿:“青啊,你爹也去得早,家里没有主事男人,日子过得有多苦难道你不知道?那个刘小飞就是千好万好,单只就他父母不双全,老子没有给他留家业,他只能独个挣吃食这一条就不好。你听娘的,娘是过来人,哪里会害自己闺女,啊?”

      徐青青满心的苦楚,想争辩:“他自己就能当得起主事!我也能跟他一起挣生活!”可是她素来听寡母的话,抗争不过,最后只能沉默地承受下来。

      若干年后,黑瘦憔悴的徐青青回娘家,悄悄地同徐春梅诉了一声苦:“姐,我这些年……有时确实后悔。”

      彼时的少女谢晓琼正是读了一些书,以为天下道理自己读明白了六七分的时候,就以为自己看明白了女人的爱情和人生。

      又过了许多年,她真正有了成了家生了孩子,明白一个人在人生的岔路口做了选择后,总会时不时假设如果当初是做别的选择,人生又会是何种模样。她想着六姨的后悔,也许也不是真的后悔,就淡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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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青青的亲事过后,徐谢两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平常,主要是谢晓琼的日子恢复了平常。再也没有咯嘣香的花生米吃,春卷扣肉春笋木耳也吃不到了。她惆怅着回忆了一阵,因为人小心小,记忆变淡也就丢开了。

      日常爹娘仍然是出门开铺头做生意。她则是早起了,自己从饭锅里挖出上一夜的剩饭,在大锅里放水煮沸了熬成稀饭,然后叫醒两个弟弟,勒令他们洗脸漱口,把粥端上桌让他们吃了。

      等日头稍高一点的时候,姥姥从地里挑着两只尿桶从地里浇菜回来,就会过来照看他们。她手上做着活,口里给孩子们讲一些山里有山精会吃人的故事,把孩子们吓得一惊一乍的,然后半天过去,她从腌酸瓮子里挑两个辣椒或者刀豆,滴两滴酱油和花生油,让孩子们伴着吃完了中午的粥。到了傍晚,她还要再下地去浇一轮菜。她会先把女婿家前一夜的尿桶提了出来,用扁担挑着下地了。

      她这样帮着女儿女婿打理家务,村里说闲话的人不是没有。可是年轻人出门去挣钱,家里孩子小,家务事可不得老人帮做?女儿没有婆母缘,她做亲娘的,心疼自己闺女,又住得近,连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见都做不到。所幸她这辈子是不会有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了,每当三个外孙子女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她的心都油然升起疼爱。如此,谁还管得了旁人说什么?左右不会当她的面说就是了。

      不过最近春播要到了,蒋氏忙着秤谷种泡到池塘里,忙着去整秧地,一天里出了早晚来看两眼外孙,别的时候没有空闲管他们了,因此就叮嘱谢晓琼好好带着弟弟,三个小人儿尽可跟伙伴们去玩,但是小心不要掉池塘里淹水了。

      谢晓琼当然答应。除了饭食,她就领着弟弟去村祠那里找伙伴们玩。男孩子们通常是斗弹珠,斗陀螺。女孩子们就是跳格子,打石子。大人们看着虽然无聊无趣,可是孩子们乐在其中,自有他们的乐趣。

      谢晓琼早就忘了早几天她被徐家玲刺了几句的事,凑在小姐妹们旁边,兴致勃勃想一起玩打石子。

      一开始人家倒是带着她玩,可是两三轮下来,她因为手掌小,总抓不起小石头,跟她同一队的人被牵连得老输,就不乐意了,嚷着要把她换下去。

      谢晓琼忍住眼泪。她小小的人,哪里知道怎么处理被人排斥呢?何况手掌小她也无可奈何,她是几个人中最小的一个不提,她天生骨架纤小一点,就算长大了,手掌也还是比旁人小。

      李青松跟伙伴们斗陀螺斗得正欢畅,见她愣愣地杵在一旁没人理,就招招手让她过来,“阿琼,我教你玩陀螺。”

      “嗯!”谢晓琼破涕为笑。

      玩了没一会,又有人叫她:“阿琼。”

      小女孩抬头,看到一个青年带笑地看她,不由撇掉手指的陀螺绳,奔过去抱住来人的腿,“阿庆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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