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生活》周四四

4、4

　　徐春梅跟谢春山打商量：“六妹成亲那天我肯定要帮着送亲的，我把咱阿琼一起带去吧？”

　　“成，”谢春山点头，“那咱得给阿琼置办一身鲜亮衣裳。”

　　徐春梅正是这个意思。她自己长得好，也爱俏，生得一个女儿，才五岁也依稀看出小美人的模样，从前她倒是想给女儿打扮，没条件呀，现在夫妻俩做成衣生意，虽然卖的不是小孩子衣服，可是隔壁同行卖呀，她熟人价买，总比别人便宜。

　　第二天傍晚，徐春梅家来，就把女儿拉到身前，“乖女，娘给你买了新衣裳。”

　　这一身衣裳既是为了参加婚礼，颜色上选的就是很喜庆有很适合小孩子的桃红色。衣裳是在春天穿的，略厚，面料既柔且软。

　　谢晓琼小心摸了又摸，心里头高兴且跃跃欲试。一旁谢晓杰兄弟俩还不懂争取新衣裳，只是见姐姐摸个不停，也抢着上来张开小短手扯住布料。

　　“别摸，别摸，你们手脏！”谢晓琼着急，团过衣服抱在胸前。

　　她人小手短，衣服宽大，虽然警惕地想把衣服团在胸前，奈何袖子和裤管都耷拉到地上去了。

　　谢春山笑看着煤油灯下三个儿女一色的眉眼精致，心里又欢畅又充实。“乖女，让你娘给你把衣裳换上试试。”

　　谢晓琼忙不迭地把衣服穿上，其实准确地说，是把它给套上。因为衣服明显买太大了，衣袖和裤管都长出了许多。

　　谢晓琼心里的雀跃就悄悄地熄灭了一些：这个样子怎么穿出去给姐妹们看啊？

　　谢春山也皱眉，“阿梅，你把衣服买大了，明天拿去换一换。”

　　“没事，我把袖子和裤管折上去缝一缝就好了么，”徐春梅拿来针线笸箩翻出针线，量好了女儿的身裁，就着煤油灯就开始穿针引线，“小孩子身量长得快，衣服要买大一点才合算。”

　　“至于这么节省么，咱们好歹也挣了两个钱。”

　　“咱们这不是要起新房子么？打地基，买石头，请人工，哪个不要钱？你爹妈又不给帮补。”徐春梅抬头白了男人一眼，又“哼”了一声，“也就我傻，当初嫁过来，你爹妈给的彩礼少我没有计较，分家的时候也是随随便便就给打发了，我也给忍下来。我就不应该忍！我都没有听说过，哪家的爹妈不给儿子建新房娶媳妇的。你爹妈倒好，装傻充愣，一针一线都要我们自己挣！”

　　谢春山听着媳妇充满怨气的话，沉默不语。媳妇跟爹娘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他帮谁都不是，干脆不开口。

　　谢晓琼睁大眼睛，看看爹，又看看娘。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他们的言行举止所透露出来的价值导向，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着孩子。何况这个小女孩子，身体里住着女性天生敏感的灵魂。

　　谢晓琼家的新房建在下村。谢家村人习惯把村庄靠里的老房子聚集的那一块叫上村，把村外围的一块区域叫下村。

　　谢春山夫妇挣了钱，又觉得孩子日渐长大，一家五口天天挤一间屋也不像样，故就拿鸭龙滩上的两分水田跟人在下村换了对等的宅基地。

　　当然这又是徐春梅另一个对公婆不满的地方。做爹娘的不帮儿子起新房就算了，怎么连宅基地都不给准备？

　　可是女人就是这个样子，没嫁的时候就算了，还有余地讨价还价，要是嫁了人生了娃，只好忍气吞声把日子过下去。不然怎么办？天天跟男人吵？吵又吵不出银子来，反而伤害夫妻感情。

　　所以虽然徐春梅时不时抱怨两句，但她心里清楚：与其为不能改变的事态抱怨争吵，不如埋头努力自己改变生活。

　　第二天一大早，徐春梅特意在出门开铺之前，去下村给自己的宅基地浇水。谢晓琼拉着她娘的衣角，跟着一起去。她对下村有点陌生，到了自己家宅基地才敢大胆地左顾右盼。

　　徐春梅挑着两只水桶，从旁边池塘里舀水浇地基。他们家换来的这一片宅基地从前也是农田。左边临着一个水塘，依次过去的水田里种了水稻和莲藕。右边隔了一条村道，村道那一边也是一个池塘。

　　下村的房子还建得少，他们家前边有一栋大房子，是族里一个伯伯家的，已经隔了好几代血缘了。右边斜上一点隔了村道的并排两栋房子里住着两兄弟，火烧砖建起的两栋大房子，一水的高高大门，顶上还起了小平台，别致地种起了花草。

　　徐春梅暗暗羡慕地吁一口气，期盼起自己房子建起来的模样。

　　他们家房子定了三房一厅的格局，两房一厅并排，一房在侧边，一间厨房一间猪圈隔着院子与正房相对，是本地常见的“｜_｜”型格局。

　　房子现在还没影，但是地基已经打好了。谢春山请了工人挖了深深的坑，填了山石,上面又用搅拌在红毛泥和石砾浇筑了，把地基打得很牢实。

　　他打算晾一阵子地基，然后买回烧砖，把房子砌起来。烧砖砌房，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有这种手笔。比如徐春梅的二哥，去年夏天在水田里自己打了砖，用泥砖垒砌了一个小厨房而已。

　　想到这里，徐春梅叹一口气。大哥去世得早，嫂子带孩子回娘家去了，三姐也早早嫁出去，跟她和妹妹春荷有一点情分的，就是相处得久一点的二哥。可是不说大哥三姐家，单是二哥的日子，过得也不咋好。这似乎是没办法的事，亲娘不在了，没有人费心打算，日子当然难一点。可是自己亲娘虽然在，但那个爹似乎也不完全算自己和妹妹的，于是自己和妹妹的日子也像没爹一样，过得不十分好。

　　亲情寡淡，兄妹几个不能拧成一股绳努力，就容易被外人看不起。自己娘家明明那么近，公婆还这样不客气，所依仗的也不过是她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给自己出头。

　　不管是兄姐还是他们姐妹两，似乎都没有得到完整的父爱母爱，因此不管是感情上还是钱财上，都比旁人家贫瘠一点。徐春梅想不通这是谁的错。又似乎爹娘和兄姐都没有错，日子艰难，每个人都尽力了。也许是世道的错吧。从前她读书的时候，学了一篇天殊帝写的文章，里面那个人人有吃不尽的佳肴美酒，穿不完的绫罗绸缎的世界，她没有恰逢其时，只希望自己的儿女，能等到那一天，不要再艰难求生罢了。

　　挑着水把地基都浇了个透，徐春梅带着女儿匆匆回家，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做活去了。

　　太阳爬上墙头的时候，蒋氏从地里浇菜回来，就又绕到女婿家来照看三个小外甥。

　　“姥姥，弟弟不听话，老想去祠堂玩。”谢晓琼告状，她虽然是大姐，但也才五岁，管不住弟弟老想往人多的地方跑。

　　“玩就玩吧，不过得听姐姐的话，不准往池塘边靠，啊？”蒋氏摸摸两个小外孙的头，殷殷地叮嘱。侄女要出嫁，婚礼在即，事情多且杂，她做伯娘肯定要帮手，自然及顾不上看管三个孩子。

　　她从徐家那边给端来了一小碗的腌酸萝卜，一小兜花生米，交给谢晓琼，“你和弟弟配着中午的粥吃，别尽当零嘴儿，小心拉肚子。”

　　“哎。”谢晓琼高兴坏了，谢晓杰也探过头来在倒在碟子里的花生上方嗅过去，“姥姥，好香！”

　　蒋氏有些心酸。“过两天你们一起去吃六姨的喜酒，有的是好东西吃。”今天她也是拿的喜酒菜来，不过毕竟不好拿多，两小碟，也在合理限度内。

　　蒋氏又交代了几句就回徐家那边忙活去了。谢晓琼姐弟三有了下粥菜，都掰着手指头计算吃中饭的时辰。因为有了期盼，一天都快快活活的。

　　很快徐青青出嫁的日子到了。徐春梅一大早就起来，给女儿换上那身新衣裳，又把两个儿子打理得清爽干净，就带着他们回娘家去了。

　　两家虽然住得近，但日子特别，她出嫁女的身份也特别，徐家的三姑六婶及外亲们见了谢晓琼姐弟三，都要抱一抱摸一摸，孩子们不胜其烦。所幸婚礼的酒菜正在上锅煮，满满当当摆了半个院子。

　　本家的孩子和亲戚的孩子们在人群之间绕来绕去玩闹，间或凑到酒菜跟前深吸一口气。孩子们被大人反复嘱咐，都懂事地不敢乱伸手偷吃菜，但是食物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哪怕是孩子懵懂，也明白这个味道，这个氛围，就叫做烟火岁月，平静美满。

　　通常女家嫁女，在男方迎亲队伍来之前，是要请贺喜的亲戚先吃一轮酒饭的。

　　谢晓琼被饭菜满足了肚子，不耐烦在留在姥姥家被一堆陌生人掐脸摸头，就溜到晒谷坪去找她的小姐妹。

　　小姐妹们没有在村祠那里凑趣，果然在晒谷坪上玩跳格子。一堆小女孩儿见了谢晓琼，都围了上来：“阿琼，你的衣服真漂亮！”

　　谢晓琼悄悄挺起胸膛。心里有一种期盼已久的场面发生然后终于圆满了的快乐。她抿着嘴笑，“我娘说让我今天一起去给我六姨送亲，特意给我买的！”

　　小姐妹们又是一通叽叽咕咕关于亲事热不热闹，饭菜是不是特别好吃，新娘子漂不漂亮的话题。

　　谢晓琼成为主导话题的中心人物，快活的气流简直要冲破她的胸膛。

　　“你这衣服太大了，”徐家玲突然说道，“你的袖子和裤脚都挽进去好几折了。”

　　小姐妹们一向唯她马首是瞻，顿时纷纷附和。

　　谢晓琼顿时像被戳了一针，泄气了，又不甘心，故把胸膛挺得更高，辩道：“我娘说也有其他合身的衣裳，但是都没有这件好看！不好看的也没这一件贵！我娘说了，衣服大点好，小孩子长得很快的！”

　　虽然因为不服气，谢晓琼凭着无师自通的才能，通过“就算衣服大也比你们没有新衣服来得强”等一通话，努力找回了场子，但是到底兴致被扫落，最后她走在回外祖家路上的时候，心情已经算是低落的了。

　　“阿琼。”

　　谢晓琼茫然的抬头，“……阿松哥，是你呀。”

　　李青松点头，问她：“你到哪里去？”

　　“我去吃我六姨的喜酒，”谢晓琼沮丧得不想再说话，绕过他要走，“我要回去了，我娘一定在找我了。”

　　“阿琼！”李青松在她身后喊，等她疑惑回头，他脸色有些涨红，话也结巴起来，“你，你的衣裳……你今天穿得很好看！”

　　“嗯！”谢晓琼点头，像一头欢快的小鹿一样跑远了。

　　她的心情突然就很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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