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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二
      试卷改完的那天,我就拿到了自己的分数。当然,还有杜扬扬的。由于我的父母在教育局有朋友,因此试卷一改出来,他们就在第一时间拿到成绩了。那个时候单科成绩还没有出来,只是把所有题目的得分加了起来。
      满分700分的卷子,我显然考得很不错。685分。后来才知道,我是区里的第四名,还是两个单科的状元。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奇迹,居然可以做好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神奇兼容。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格分裂的优等生,大概是不多的吧。可是当时,我根本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我发现扬扬的分数失常得离奇。仅仅只有660分。这样一个分数,在往年,可能要排到区里的五十名之后了。
      完蛋了。
      完蛋了。
      完蛋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漆黑。仿佛一块黑得没有边际,没有深度的幕,上面仅仅变换闪动着这三个大字——完蛋了。
      英岚只招收五个学生啊。我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可是扬扬怎么办?扬扬怎么办?!他的人生,难道就要这样简简单单地毁在我隐讳的自私中么?
      依照杜自新的神通广大,我想扬扬此刻应该是会知道自己的成绩了吧。我不记得那几天,我的手有多少次即将触摸到电话手柄,又触电般收了回来。我还来不及喜悦,就已经被无休止的懊恼包围着。我又要害人了!之前是小疤,现在是扬扬。
      知道成绩前,我和扬扬每天还会通通电话什么的,互相鼓励,互相打气。知道成绩后,我们竟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
      越是沉默,越如广袤无垠的夜一般,因为看不到尽头,所以心悸。
      父母本来是要庆祝的,见我天天失魂落魄地守着电话,也就打消了念头。
      我在等待。因为我怕,而主动放弃询问的权利。
      终于,三天后,我等来了那通电话。
      “喂,是许景琦么?”电话铃只响了一声,我就用非常人的速度接了。我不知道的速度又多快,只知道自己真的很迅捷。果然是他,那个淡淡的听起来好像很沉默的声音。
      我点点头“就是我。”也不管电话那头的他看得到么,点头点得很使劲。他打电话给我了,终于打电话给我了。这至少说明,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能接受了。
      “你知道分数了么?”扬扬用一种平淡的不泛半点涟漪的声音问我,还没有等我回答,他继续说,“你685,我660。”
      “唔。”我模模糊糊的带过,“你,没事吧。”我不敢跟他说我知道,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知道了却不告诉他这回事。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的担心,却仅仅缺乏的,是那份应该属于我的欣喜。
      “没事。呵呵。恭喜你。放心了吧。”语言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你看不到他的脸,你只是通过一条细细的电话线,就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比如,刚才,他分明就是微微的笑了。我的心原本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茫茫海中挣扎,他的微笑仿佛我忽然抓到的游泳圈,让我沉静了下来。
      “谢谢啊。可是我还没放心啊。”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精神太恍惚了,我竟然会这么说。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我那话里有那么点言外之意。
      他显然是愣了愣:“想那么多干嘛,我问我爸查过了,你区里第四,没问题的。这几天没有你电话,我害怕你太担心呢,一拿到成绩就告诉你了。”
      我听到他说,他是在担心我!我脑子乱乱的:“你呢。你怎么办。你这回太失常了。”
      “我没事。我那个爸爸,还真会让我去个二流中学不成?”我发现他在冷笑,“他会把我搞进去英岚的。他有那个本事。”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冥冥中,我觉得,他的这次考试不是失常,是故意。他故意的……类似于报复的故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错觉,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我的眼前,只是慢慢浮现出他脸上那道若隐若无的长长的疤痕。我不明白自己此刻为什么会联想到那道疤痕,那道我问过无数次,他却不肯告诉我何处而来的疤痕。
      不过,我是真的舒了口气,心也套着救生圈,飘回了岸上。太好了,他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那就好。我怕你没书读呢。最后还得灰溜溜地溜回十中,哀求那个脸长得像肥肥的猴子屁股的校长。嘿嘿。”我说。他噗嗤一笑,我知道他也想起了那天校长的那张表情复杂的脸。我突然想起一句很有名的话:人的缺点就象猴子的红屁股,爬得越高,看得越清楚。
      “打死我也不求他。安拉。”
      “好吧。但愿你不用求他。录取成绩出来后,一定要告诉我啊。”我嘱咐。
      “没问题,一定最先通知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再见。”
      “嗯。”
      挂了电话。我吁了口气。靠着墙,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身子顺着墙壁,慢慢的软了下去,直到像堆烂泥,瘫坐在地上。那就好。没事就好。我的脑子里,就只有这几个字盘旋。
      8月7号,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和扬扬居然都顺利地被录取了进去。扬扬查分数线一分,交了四万块钱,成为第六名特招考生。他要交钱进去,我是意料中的,但我没想到分数线会这么低。我看着周围无数考生在懊恼当初怎么就没有报考英岚,突然恍悟。这就是一场赌局,以高中的一纸通知书作为赌注,赌的是人心。第一次招生,人人都在观望。就像一只刚刚上市的股票,多数人只是持币观望,少数人投机去了。当这支股票成为绩优股的时候,买的人多了,却一下子莫名地崩盘了。报志愿就是这样,我是第一批报的人,等到我得到了好处,我身后那群踯躅不前的人才会蜂拥而上,然后从桥上摔下去,望着艰难的走过独木桥的那一小撮儿人,骂骂咧咧懊恼不已。
      我要说的是,在我得知我们俩顺利进入英岚之后,欣喜若狂。所谓漫卷诗书喜若狂,如是而已。
      然后,美姝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居然也进了英岚。她邀请我去她家玩,我开开心心的应承了下来,打定主意带扬扬一块去了。哦,对了,美姝是我小学的死党。
      所谓死党,理所当然就是感情到死都不会散的那种群党。我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自从我报了英岚,我就知道之前那种想法好像有失偏颇。我毕竟还是违背了当初对我们三人行的承诺,背着美姝她们离开了十中。要知道当初是我给了她们去十中的希望,就在她们向这里兴高采烈走来的时候,我却悄悄的,抽身离开。我一直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呵呵,我以为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没想到共同的利益却比约定的承诺让我们变得更有默契了。她也去英岚,剩下孤独的崽崽。
      人,都是自私的。
      我和扬扬,文璐文澜,狗狗乐乐,源,一起的办了场奢华的谢师宴。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谢师宴这种看似光荣,实际猥琐的行为艺术。据说,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无数年前的老祖宗那儿。自从有了科举,慢慢的就有了恩师与门生。门生高中,自然要酬劳恩师的提拔赏识之恩。中国的文人,最感动的,莫非知遇之恩了。士为知己者尚且可以慨然赴死,更何况区区一顿饭?
      我无心去考证谢师宴的来源,我只知道这几年,这顿五味杂陈的饭,已经从高中吃向初中了。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会吃向小学。而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很有远见。
      我鄙视这种东西,可是偏偏我的父母,是官场中人,深谙个中礼节,况且,这年头,我们的父辈已经从比较权势财富比到无物可比的地步了。于是,他们开始比子女。我明白,我的父母也不能免俗,他们请客,不仅仅是因为感激,还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可以理解。真的。我不愿意忤逆他们,因为不管他们怎么做,他们爱我护我的心,是一定的。
      “老师,我敬你一杯!”这是我第一当着我的父母的面喝酒。是他们要我这么做的。我很无奈,只能倒了大半杯雪津纯生,走到教我的那群老师面前。老实说,我是很感激他们的,他们很疼我,让我享受了一个优等生享受的特权。这种特权让我犯了错误干了出格的事情的时候,不会被揭发。
      一个会喝酒的人要装成不会喝酒的人,其实是很难的。我小心翼翼地呷了几口啤酒,吐吐舌头,别气。脸终于红了。我说过,我天生是一个演员。
      我的班主任,那个温柔的女教师按住我的手:“好了,景琦,别喝酒了。心意到了就行。”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分明是如临大赦,说了声:“谢谢。”
      整个酒厅了满满的都是人。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老师、长辈好像骚动了起来。好像有人说在说“你看,好学生就是不一样,连啤酒都喝不来。不像那些个小混混……”
      听得很清楚,虽然我不知道是谁说的。我突然来劲了,举起酒杯,咕噜咕噜一口就灌完了,一滴不剩:“老师,还是要感谢你们这三年来的包容。”我说的是实话,但心里涩涩的。
      “景琦,别喝了。”我回到自己的位子,酒杯被狗狗夺了下来。我听见他对我说:“你再喝下去,一定会失态的。”是的,会失态的,如果失态了,我那么辛苦营造出来的假象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点点头,往酒杯里盛满了橙汁。扬扬他们轮流出去给老师敬酒。我知道我拉开了一轮敬酒的序幕。喝着橙汁,看着那些喝酒者的姿态,我发现,有时候冷眼旁观,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生活态度。我坐在位子上,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瞄向扬扬。我惊愕的看到一丝隐隐的冷笑挂在他的嘴角。很完美的融合在他一向温和得有点笨拙的脸上。
      为什么?
      “琦琦,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有话对你说。”狗狗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我点点头,接过他随手递过来的长衫,跟着他走了出去。虽然正处盛夏,白天烈日如火,但一入夜,居然还是带着些许的凉意。厦门地处东南沿海,我所处的片区虽然不靠海,但海风还是可以吹到的。我在晚风中使劲拉了拉衣服,裹紧身子,有些感激狗狗细心。
      “什么事啊,癞皮狗。”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狗狗。
      “没事。你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不在身边,万事不要再冲动了。否则回来的时候,我打你屁屁。哈哈。”
      “好啦,癞皮狗改行当管家狗啦。”我笑着用拳头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肩。他好高,一米八三,抬起手来其实还是挺酸的。可是,当我将要把手缩回来的时候,竟被他一把握住。他的手其实并不大,暖暖的,潮潮的,就想那个下午他拉着我冲出那片战场时一样。他有些紧张,我看见他的眼眸很亮很亮,泛着不一样的光泽。
      “琦琦,你在哪儿。”文璐的声音从远处出传来。
      我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向里间喊了一声:“在走廊。”
      “琦琦……”狗狗还想说。
      我仅仅用一个字,就打断了他:“哥。”他沉默不说了。我知道他明白的我的意思。
      文璐走了进来,她来了必然带着她的宝贝妹妹。
      果然。
      “许景珏,原来你这条癞皮狗躲到这里来了啊,害得该死的耿乐乐老是找我的碴。”文澜拉着狗狗的手,晃呀晃的。狗狗笑着看着她,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我妹妹要去英岚了,我还不是应该好好交代一下注意事项。”
      “噢。”文澜顺从地点点头,文璐狐疑看着我。
      “嗯。”我表示确定。
      其实,我一直没有说一个事实。说我故意遗漏也好,说我不愿承认也好,我都认了。这个事实就是——狗狗是我的哥哥。他叫许景珏,我叫许景琦。可以看出来,我们是一个家族一个辈分的兄妹。虽然二十多代人下来,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早已经淡了,但族谱清清楚楚地宣告着我们的兄妹身份。小时候,我是个自闭的孩子,因为我的父母和狗狗的爸妈感情很好,所以一直是狗狗带着我玩。我叫他“哥”,他替我打架。他养着三条很可爱的狗狗,所以,我一直到叫他“狗狗哥”。后来我去外地读小学,再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帮我收拾我捣蛋后的残局,可是我不再叫他“哥”了,直接省略成“狗狗”。
      狗狗一直很包容我。虽然他长得很帅,虽然他受到很多女生的欢迎,虽然他偶尔耍酷的时候我会很不配合的大声叫他“癞皮狗”,虽然……我一直很心安理得地接受。因为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哥哥在表达对妹妹的关爱。
      可是我错了。直到他因为那件事,高烧不退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的反复念着清清楚楚的两个字“小琦”,我就一切都明白了。
      可是,不可以的。他是我哥哥我哥哥啊。
      或许我们在外面呆久了,里面的同学都找了出来。乍看之下,好像很热闹。
      “源啊,那天你怎么没有一起出来玩呢?”狗狗问,故意转移话题。
      “这个,有点事,有点事。”震源真的是我们当中最斯文的人,掏了张纸巾,仔细抹掉额头密密的汗,“这天气怎么这么热。”
      “哪有,冷冷的好不好。”狗狗极其不配合地打了个哆嗦,“什么是啊?”
      奇怪,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就连文澜,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甜滋滋地附和狗狗,而文璐,脸居然红了。有事发生。
      突然,里间起了一阵骚动。
      “去看看。”每当这种时候,我的领袖气质就会活跃起来。我转身,一群人跟着我走回大厅。
      发酒疯。有人在发酒疯。
      他在喊着:“干,为他们考上好的高中干这一杯!”
      我看清楚了,是震源的父亲。一个一向阴贽沉默的男人。我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失态。我听见他说:“我就说嘛,人家进英岚的人才是人才。我们家源偏偏坚持读十中,谁知道他是真的热爱十中还是为了哪个女生啊。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日记本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就写着呢……”
      他还没有说完,我就看见源的脸刷的白了,转身,拨开所有人,冲了出去。我算是反应过来了,原来他的父亲是不平晚上所有人对我和扬扬的褒扬,他心理失衡了,然后把自己儿子的面子,撕碎了放到心的天平。
      他的父亲,还是拿着酒瓶,胀红着脸,愤愤不平的嘟嘟囔囔的,整个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其来而又精彩绝伦的表演镇住了。我追了出去,扬和狗狗也追了出去,只有文澜文璐还有乐乐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我们离去。
      最后的告别,就是在这么奇特的表演中收场。

      景琦日记之二:2003年8月10号星期四晴
      晚上是谢师宴。
      狗狗看样子是要跟我表白,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我生生顶回去了。不能让他说出来,尽管我知道我欠他很多,也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毕竟,我们不是真正的兄妹。可是,我还能怎样呢?我有我喜欢的人,我怎么可以因为寂寞因为孤独,去糟蹋狗狗的心意呢。
      记得小时候,狗狗牵着我的手,认真地问我的妈妈:“叔母,以后把小琦嫁给我好不好?我有棒棒糖一定会先给她吃的。”那么多年来,每当我想起那个镜头,想到那些笑得东倒西歪的大人们,我就觉得很温暖。是的,从开始到现在,狗狗总是给我最好的。对不起了,狗狗,如果没有他,或许,我真的会选择你。
      晚上追着震源跑出去,我第一次看见这个骄傲的男孩子趴在溪边的栏杆上痛苦。抽泣得厉害。他那么瘦弱,我怕他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了。应该是压抑了很久了吧,源。你活得真得很辛苦。
      安抚他平静下来,我们仨陪着他在榕树下坐了下来,听他诉说他的故事。
      他的父亲当初也要让他报考英岚,因为他的分数完全够。但他拒绝了,因为喜欢那么一个女生,所以拒绝了父亲的面子。
      他喜欢文璐,因为文璐深邃而沉静,就想他心中的湖一样。
      去ktv唱歌的前一天,他经过一宿未眠的思量,终于决定鼓起勇气,来到文璐家,跟文璐告白。他说,只要文璐愿意和他一起,他愿意为文璐付出所有。
      我知道源是个怎样的人,他一向很执著,他真的可以为文璐付出所有。
      可是文璐面对压抑住自己爱那么久的源,最终还是摇着头,怜悯的拒绝了。源疯了,按住文璐要强吻她,然后已经他的是乐乐的拳头,乐乐的那对从来只打敌人不打爱人的拳头。乐乐来接文璐,看到了一切。源知道自己错了,在自己的日记中深深的忏悔。或许,他的父亲就是从日记里知道一切的吧。
      其实我一直很心疼源,他是那么脆弱的人啊。鼓起勇气说喜欢,是很不容易的吧?或许是支撑他苦苦坚持的动力。那根支柱就这么瓦解了,他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走?我忘不了他自残着给自己的手留下的疤痕啊。
      为什么我们才十六岁,就要经历那么多不该我们经历的东西,拥有我们不该拥有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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