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时间的钟》奶茶店的流浪

1、第 1 章

　　一
　　“死山羊，你打算报哪里？”我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中，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
　　中考结束了，一群死党窝在狗狗独自一个人住的豪华大房子里，商讨着未来的去处。其实，本没有什么好讨论的，毕竟我们一群人，安安分分地直升学校的高中部，还是没有问题的。中考志愿的填报，对于之前数届的学生来说，可有可无。我们这个片区的重点中学也就我们这所学校。当人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就等于没有选择。
　　我们其实都是挺安分的人，因为脱离了轨道的生活，不好掌控。而难以掌控的道路，有时候走起来会很辛苦。
　　可是今年不一样，因为教育改革了，可以跨区填报志愿。这意味着我有更好的选择。我心动了。虽然走出这所学校，会被所有曾经很照顾我的老师觉得我忘恩负义，但是人总是往高处走，不是么？没有人能够给我关于前途的承诺，为了自己，我必须做好每一个选择。很多官员廉洁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操守高马克思主义信念够坚定，而是他们身处清水衙门因为没有腐败的机会。我当初一心一意的想直升，不是因为我不想去更好的学校，是因为我没有去的机会。
　　其实，我一向是一个骄傲而且自尊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杜扬扬，或许我的人生会很不一样。
　　“我还没有决定好。”杜扬扬还是一付很淡然的表情。我就是欣赏他的一份淡然，但淡然的人多多少少是有些自闭的，所以注定我以后的路会走得很辛苦。
　　“呵呵。”我很不幽默地笑了两下，“我想报英岚，你呢？要不要考虑一起。”
　　“不会吧，老大，你要走？？”耿乐乐一脸的诧异，“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耸了耸肩：“凉拌呗，还是想跟我一起走啊。”这群朋友，不是我舍得你们，是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因为那一段痛苦的回忆，曾经让我痛苦得喘不过气来，你们的安抚，抹不平那夜夜的噩梦。触景生情的难过，或许只有新的环境和漫长的时光才能抚平吧。
　　狗狗正给我倒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橙黄而透明的液体洒了一桌。文璐赶忙抽了张纸巾去擦掉水迹。狗狗没有看她，却把头偏向我：“琦琦，你真的决定了。”
　　我微微的笑着对他说：“是的，你知道的，我非走不可。”
　　他点点头，继续帮我把茶斟满，又恢复以前嬉皮笑脸的样子：“那老大你还让不让我跟啊，嘿嘿。我给你打打下手，撑撑场面，还是很没有问题的。”
　　“你算了吧，老大，还是我去吧，有我这种大帅哥当跟班，您老人家肯定倍儿有面子。不需要癞皮狗。”乐乐抢过了狗狗的话头，朝狗狗做了个鬼脸。
　　“别，你们两个人过去，我还有安稳日子过么？”我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突然都静了下来。
　　“我想让一切重新开始。”我说，“并且我没有办法保证你们可以万无一失的进英岚。那个地方的分数要求太高了，我自己都很没有底，更不愿意让你们陪我去赌这场赢得概率很小的赌局。”
　　更沉默了。
　　“好，我留下。”狗狗眯着眼睛，眼睛盯着背投电视上那个美女，却显然是有心事，“我们这小地方，要是我没有我这尊大佛，八成缺乏活力。我还是应该在这里多制造点麻烦，省得保卫科那帮龟孙子只会每天看看门，浪费了那么多工资。”
　　“你哦。自己小心点啦。”我咧了咧嘴，“乐乐，你打算怎样啊，是不是给我乖乖听话的留在十中？要是你们都走了，以后我回来，还有谁知道我哦。”
　　耿乐乐点点头，把脑袋歪向文璐：“璐璐，你呢。”
　　文璐拽了拽坐在她身边的双胞胎妹妹文澜的衣角，一直专心听我们说话的文澜回过神来，点点头：“狗狗不走，我也不走！！！我不走，姐姐也不走。嘿嘿。”
　　“切，跟屁虫，就会跟着狗狗转。”乐乐瞥了一眼和姐姐长得一点都不像的文澜，做了个鬼脸。
　　“哼哼，我喜欢，你要怎样。大笨蛋。”文澜一点也不客气地瞪了回去，“有本事，你不要跟着我姐姐转呀。”
　　乐乐的脸红了，小声嗫嚅：“我哪有……”
　　“哪没有!那天你还……”文澜看了眼姐姐，刚到嘴边的话又说回去了。
　　“你！”乐乐显然被文澜呛得说不出话来了，“我诅咒你这个小鬼嫁不出去。”
　　文澜气急地站起来，手越过文璐，狠狠地掐了一下乐乐，乐乐哇哇大叫，连呼不敢了。原本挺僵的气氛忽然活跃起来了，就好像以前无数次的闹腾一样。
　　我满意的点点头：“ok，就这样了。晚上去哪儿？”
　　杜扬扬终于说话了：“去我家的ktv吧，我请客。”
　　“杨少最大方了。呵呵。我最喜欢杨少了。”乐乐一脸媚笑地凑到杜扬扬面前，伸手去摸扬扬的脸。
　　我知道他又来了，这小子最喜欢装同志了。凭心而论，乐乐确实长得很白净。白皙的皮肤，高挑的个子，修长的手指。如果是女人，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他绝对是同志的首选对象。他有着一张死贱死贱又死甜死甜的嘴，用他的话是，对敌人要贱对爱人要甜。不过，每当被他气的哭笑不得的时候，我就会想，或许这个世界上，他只有敌人没有爱人吧。直到初中二年级，文璐文澜这对一静一动长得很不像双胞胎的双胞胎姐妹花来到十中，我才发现，原来这小子也会说不出话来。他喜欢文璐，是明眼人看得出来的。以前自诩情圣初吻早在幼儿园中班就贡献给隔壁床的女生并被人家称作小流氓的耿乐乐，居然在文璐面前经常会吞吞吐吐地说话。至于文澜，那小女生口齿实在太伶俐了，令原来说遍十中无敌口的耿乐乐哑口无言，只能偶尔做做垂死挣扎。
　　自然界里，谁都有自己的克星，人与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杜扬扬格开了乐乐那只罪恶的白手，乐乐吐着舌头把手缩了回去。狗狗搂了一下乐乐，也用手碰了一下乐乐的脸：“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家伙，就这么把我甩了，又勾搭别的男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们都笑了，好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了。我看见杜扬扬也笑了。其实他是个很喜欢笑的小子。他沉默他淡然，但他会微笑。他在和女生在一块时，总是不多话，但和他那群兄弟在一起时，却总是可以玩的很疯。他是一个好人。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痞子狗狗和皮子乐乐，还有斯文的震源都无一例外地和他成为好兄弟吧。震源今天没有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但隐隐觉得和文璐有关。只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真得不便多问。
　　我们就去ktv了。那是2003年暑假的事情。那时候ktv刚刚火起来，价格高得不得了。杜扬扬的爸爸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家伙，知道什么是商机。他就是那一辈钻了政策的空子，赚了第一桶灰色金子的暴发户。敛了不少人民币。我不止一次见过这个叫做杜自新的男人，他温文尔雅，每次见面都对我非常好。可是我不喜欢他身上透出的狡黠气息。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杜扬扬会是这样一个和他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呢？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喝了不少啤酒。确切地说，是我们喝了不少啤酒。我从来不在家里喝酒，我只在外面喝。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至少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这样的。可是，我还是固执的坚持。我在家里乖乖巧巧地面对我的父母时，我会彻彻底底地忘记自己在外面干过多么荒唐的事情。我不想让我那对看起来很正直的父母担忧。就跟我面对我的老师，我会努力演好一个优秀的学生所应该办好的角色。我一向是一个出色的演员，虽然我不能算是一个优秀的女生。
　　我也曾经矛盾过，但我最终还是觉得这样继续下去对大家都好。每个人都活在善意的谎言里，那么这个世界其实也是很美好的。跟着爸妈在不同的亲戚朋友，官员同僚圈子里转悠，听着他们溢美的赞词时，我会脸不红心不跳，处之泰然。听着他们高度赞扬我的成绩表现情操时，我会想，如果他们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很乖的孩子曾经和无数起校园斗殴事件，尤其是七个月前那起距离我们的圈子都很遥远的邻村械斗死人事件有关时，他们会有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我会微微的一笑，让他们觉得我很配合他们的谈话。有时候，我很佩服自己。
　　话说，在ktv喝了很多酒的晚上，我好像是有流眼泪的。
　　文澜问我：“琦琦姐，你怎么流眼泪了？”
　　我装傻充愣：“什么眼泪啊。”然后用手指蹭了一下言教，回头瞪了一眼乐乐和狗狗：“你们两个该死的家伙，不要抽烟了，薰死我啦！”
　　狗狗不情不愿的把烟头掐了：“好啦，死女人，真是的。”乐乐也慌忙把烟头掐灭。
　　很多人在唱歌。文澜和文璐唱了那年很红火的《痴心绝对》，狗狗唱了《断点》，乐乐唱的是世界名曲《多拉a梦》。都很好听。每个人各怀心事，或许都在用自己的心情唱歌。至于杜扬扬，被乐乐逼着学了几声山羊叫，然后就出去透气了。我窝在沙发，望着他们，傻笑。这些人啊，太可爱了。他们会是我在十中，最美好的回忆。虽然这段带血的记忆让我用了未来的岁月后悔和疼痛，但我还是会珍藏的。人总是要亲自走过弯路，才会真正长大，不是么？
　　我要谢谢狗狗，因为他在那次械斗之后帮我隐瞒了一切，让我看起来，还是那么优秀，也是他保了我一条命和一份可能会很灿烂的未来。否则，如果我在学校，和他一起被带回警察局作笔录的话，我估计今天下午就不可能坐在他家的沙发，讨论何去何从的问题了。我也对不起狗狗，因为从那天以后，他变得沉默了很多，以前那个和耿乐乐一起横行十中初中部，对着女生嬉皮笑脸龇牙咧嘴的狗狗的脸上，再也很少出现不间断的放肆张扬但阳光的笑容。我经常看见他涣散的眼神在教室的上空蔓延，他在发呆，他变得喜欢思考，他的眼睛里拿分浅浅的清澈被深不见底的海洋取代了。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狗狗了。他变得像个男人。是的，没有人在亲眼见过那么一条生命消失之后，还能安之若素的当一个男孩。从某种原因上说，那次我拽着他陪我出去玩，然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件，加速了他的成长。就想给饲料鸡打激素催生一样，狗狗被迫打了针激素，过早的长大。
　　散伙的时候，扬扬送我们。我和文璐最后走出门口。
　　“景琦。”杜扬扬叫住了我。我停住脚步。
　　文璐低声对我说：“我在前面等你。”我点点头，扬起脑袋，对上杜扬扬的目光，“什么事啊，死山羊。”
　　杜扬扬咧咧嘴：“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离开十中啊。我想离开家，自己生活。”
　　我笑了，笑得连自己都莫名其妙：“我希望你跟我去英岚。”天知道这样的话怎么会从我口中说出来，我一向是一个不让自己真实想法过于暴露的人。
　　“我会去的。我要离开这里。”他回过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忘了忘身后那栋夜色和霓虹谄媚的笼罩下同样显得很异样的“家”，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坚定地说。
　　我很高兴，好像突然间，什么都明朗起来了。
　　“杜扬扬，你送完同学了没，干爸叫你上去商量一下志愿的事情。”一个娇弱的女声突然从里间幽幽的飘了出来。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微弱。却仿佛一道闪电，一声惊雷，毫不犹豫的镇住了杜扬扬，刚刚滑到他嘴边的话它终究没有说出来。
　　“是谁？”我丝毫不想掩饰内心的疑问。
　　“我干姐姐。”他平静的说，“景琦，不好意思，我就只能送到这了。我得回去了。”
　　我还是笑：“好的，没事。我自己能走啦。”奇怪，他什么时候有了一个住在他家的干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嗯。”我目送他转身往家走，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先别让狗他们知道好么？”
　　“好。放心。”我微微颔首，也回过头，走向文璐。
　　“琦琦。”
　　“嗯？”
　　“你怎么心情突然变得那么好？”
　　“有么？”
　　“嗬嗬，是不是山羊对你说了什么让你那么高兴。”
　　“没啦。”我有点迟疑，“璐璐，这怎么可能。我自己高兴而已。”
　　文璐停下了脚步，一脸认真地看着我：“琦琦，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他对你来说，很不一样。或者，我可以换一种说法……你喜欢他。”
　　心脏好像不跳了，在中间偏右的胸腔滞住。我直直的盯着文璐：“璐璐，不要胡说。没有的事情。”
　　文璐犹豫了小半秒，仿佛下了很大的勇气：“我没有胡说。唯有他，你唯有叫和你一起去英岚。你，哎……你舍不得他。”
　　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猜中了心事，我有些气急败坏：“不要乱说话。我只是觉得他的成绩比狗狗他们好得多，留在十中太可惜了。而且，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喜欢上别人呢。还有……”还有，大概就是狗狗吧。他对我付出太多，我不能让自己成为横在他们兄弟之间的缝隙。
　　“琦琦。你太固执了。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幸福。那么多年同桌，我了解你，虽然你看起来很坚强。可是……可是，就要各奔东西了，有些话，在不说，以后可能就会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呵呵。”我带着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微笑，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文璐，“我知道璐璐最好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放心吧。”
　　“嗯。”
　　就这么结束了。只有我们几个人的毕业晚会。我爱这群朋友，但他们留不住我，还会有新的人加入他们当中。我甩下他们，一路小跑，去追赶已经走在我前面的那些人。
　　我记得那天晚上过后，就是填报志愿了。后来，杜扬扬果然和我期待的一样，在志愿书的第一栏写下了“英岚中学”四个大字。他是背着他的父亲这么做的。可是他的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居然没有责怪他，反而直夸自己的儿子又气魄。我不知道这个杜自新知道他最宝贝的儿子居然是为了逃离那个家才这么做的时候，还能不能夸得出口，但是，这件事再一次验证了他是一个有眼光的男人。我和扬扬要离开十中的消息，无异于亚马逊平原上热带雨林里那只一扇动翅膀，就能掀起海啸的蝴蝶。所有的人都震惊了，虽然于理他们都明白这是对我们这种优等生来说，最好的选择，可是这种填报志愿的方法无异于一场赌博。如果英岚进不去，我们是连十中都回不来了。而更重要的是，这是人才外流啊。我知道我们志愿草表交出去的那天下午，区里的教育局长就给校长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我们留下来。我和他就想拴在一条船上的蚱蜢。虽然很危险，可是我很幸福。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他在并肩作战，靠得好近。
　　我甚至和他，连同我们的家长被请进了校长室。那个场景，就像两个早恋的初中生被请家长一样。记得那天校长在唾沫横飞的劝导我们时，我想到了这个比方，噗哧地笑了，满座寂然的尴尬。其实我是很希望这样的。
　　一场无休无止劝说，在杜自新一句话中悄然收场。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作为家长，我们同意杜扬扬和许景琦报考英岚，并不只是目光狭隘的只看到三年后的高考，因为只要他们肯努力，留在十中他们也可以上好的大学。最重要的是，在英岚，他们的同学会更优秀，他们毕业后会拥有一张更强大的人际关系网。这一点，不是考上一个好大学，也不是你们承诺多少奖学金可以媲美的。”
　　那一刻，连时间都呆住了。刚流到喉咙的水若不是校长死活憋着，就要喷出来了。他肥肉横陈的脸，史无前例地胀成了红色。
　　一切，都成为了定局。

　　Ps:景琦日记之一
　　7月3号 星期四 天气：晴朗
　　今天，我憋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让他和我一起报考英岚。我舍不得十中，虽然已开始我是那么讨厌它。但狗狗，小乐，源，还有文璐文澜她们，给我这三年带来了很多快乐。如果不是因为最后七个月前，那次不堪回首的经历，或许，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十中的。我一向是一个冲动的人，骨子里的那股气，远远不和我外表的冷静和理智相反。我曾经很放任自己这样。但是，小疤的死，让我不得不警醒。
　　那两个月的噩梦真的太可怕了。我要走，远远的离开这里，去一个陌生的世界，开始一段陌生的旅程。以前我活的太嚣张了，以为有了堂哥的庇佑。对什么就都可以不管不顾。那两年的极度叛逆，生生地把我分裂成两个人。现在想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堂哥为了我洗手不干了。狗狗从此陈默多过于喧哗。所有人为我付出的太多，而我应该真正的成熟起来吧。经历了那么多。逼着我三步并作两步地长大啊。
　　是告别这里的时候了，毕竟我的高中生活，应该是崭新的。从此以后，乖乖的，演好我的好学生的角色吧。
　　从ktv出来的时候，扬终于说要和我一起去英岚。那一刻，我的心都飞起来了。好像一个期盼很久的答案，晃晃悠悠地落到了我的心理。终于安稳了。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才让自己勇敢的证实喜欢他的事实啊。文璐的话，说得没错。只是她猜中了过程，却没有猜中结局。原来，扬是要和我一起走的。
　　三年前，他站在我面前，淡然的眼睛里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就让我一点点沦陷。是的，我枣树。可是，那又如何呢？接下来的三年，会怎么度过呢？我很想知道答案，却知道生活的法则，永远是不紧不慢的，不会因为的心急而改变速度。就这样吧。慢慢地趟过去，该知道的，总是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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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刚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