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时间的钟》奶茶店的流浪

13、第 13 章

　　十三
　　“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回平和啦。”
　　“怎么突然回去？”
　　“有一个好朋友住院了，我还和那个杜扬扬一块走了呢。”
　　“哦？”
　　“我们是初中同学，那个得病的同学是我们的朋友。”
　　“哦。”
　　放学后，我果然被保卫科的人叫去了解情况，跟审犯人似的。我回寝室看过，隔壁被偷的寝室窗户坏了，窗户前的书桌上有一个脚印还未拭去，显然小偷是翻窗进来的。
　　我本来怀疑是女生宿舍的学生偷的，毕竟对女生寝室如此熟悉的人并不多。可是看到脚印之后我觉得我错了，那个脚印太大，绝对不是女生的脚。
　　“老师，您看到那个脚印没？”我问。
　　“嗯。”他点点头，“那是个男生的脚印。”
　　“那您还怀疑我。”
　　“谁让你也不归宿？再说了，也有可能是男女串通。”
　　“有道理。”我说，“那我可以走了没？”
　　“走吧。”
　　我走出了保卫科。心想，这起案子，又破不了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我的高一生活就这么在不经意间过去了。那个暑假，文璐真的走了。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过得真的很开心。我每次去探望她的时候，狗狗总是在她身边帮她削削梨子，削削苹果之类的。他的长发短暂的流过之后，又剪成了小平头。我走进病房的时候，他眼皮连抬都不抬，总是专注地作自己的事情。他的样子，跟那个每天双手插在口袋里，满不在乎地吹着口哨在校园里晃荡地狗狗完全不搭调。他更像一个年纪轻轻，体贴温柔地丈夫。呵呵。
　　文璐去世的那天，非常的平静。没有哭泣，没有痛苦。她要她的父母她的朋友不要悲伤，不要哭泣，要把所有的爱都给文澜——她唯一的妹妹。文澜哭得稀里哗啦，所有人都哭得稀里哗啦。她的左手搭着父母的手，右手握着狗狗和文澜的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坦然地迎接死亡。我甚至看到她苍白了好久好久的脸颊多了一抹红晕，许久，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她毕竟还是舍不得这个世界的，毕竟还是舍不得这灿烂的青春这温暖的情感。微笑地离去只是希望抹平每一个朋友的伤痛吧。
　　好在她比大多数人幸运。她的生命终结在人的一生中最为辉煌灿烂的时刻，就像流星，光芒虽然短促，但没有什么星能比它更耀眼，就算是永恒的星座也夺不去她的光芒；就像蝴蝶，生命虽然脆弱，但永远活在春天里，它美丽它自由它飞翔，生命虽然短促却芬芳。
　　虽然只有死亡才比较接近永恒。但文璐却拥有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拥有的亲情、友情、爱情……在一切都还是那么完美，都还没有变质的时候，带着完美的遗憾离开。这份留恋，是孟婆汤洗不尽的吧？如果有来世，她一定不会走错路，在这份对人世的期待指引下，她一定可以找到前进的方向。
　　我宁愿相信有轮回，有来世，有灵魂。那么生命、思想便会以另一种形式延续，那么我们所关爱的人便不是一去不复返，那么死亡就不再令人恐惧，那么生命就会少了许多遗憾。
　　小疤死后，我曾经疯狂地害怕死亡，害怕灵魂。因为我认为那象征着黑暗、痛苦、诅咒。
　　可是看到文璐如此平和地踏入另一个世界，我突然领悟了。如果真的有灵魂，那只是你的亲人朋友在守护着你，它们的呓语只是在诉说着对这个世界的流连对你的关爱。死亡并不可怕，那只是生命存在的永恒形式而已。
　　陪着文璐的家人把文璐送进火化场，然后捧着骨灰盒走出那个清冷的大门。原本还是活生生的微笑的文璐此刻化成了那么小小的一掬灰藏匿于汉白玉的小小的盒子里，让人很难接受。她的父母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抱着盒子痛苦不已。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是白发人送了两次黑发人！这对年过四十的中年夫妇应该是苦不堪言吧。早夭的儿子，早死的女儿。本来多子女的他们，此刻竟只剩下文澜一个女儿了。我不忍再看他们一夜转白的头发，也不忍听他们的哭泣。
　　再豁达的人，也不能笑看亲人的离世。
　　源、乐乐、狗狗，这三个曾经和文璐走得最近的男生，从未有过的落寞。
　　这个暑假，让我更接近死亡，更看清楚情感。
　　文澜没有再留在这个城市了。她的父母再也经受不住失去儿女的打击，他们带着文澜，抱着文璐的骨灰离开了这个城市。文璐的死，让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灌注在文澜的身上，他们不愿意再把文澜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座城市。房子卖了，所有曾经有过文璐记忆的的东西都不带走。害怕痛苦的回忆，只想给生者更多的爱。这就是这对父母的想法吧。
　　很好。只是，在天上的文璐，会不会寂寞呢？
　　狗狗本来是答应了文璐要好好照顾文澜的。可是文澜拒绝了。少女的情怀在死亡面前倏的变得微不足道。以前那么地喜欢狗狗，可是此刻她宁可让狗狗只成为文璐的梦，而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现实。这样，她会比较踏实，比较心安吧。
　　可是狗狗呢？背负起那些与他无关的责任，承担起那些与他无关的感情，是不是活得比别人痛苦？他一肩担负起那么多人的爱，甚至担负起照顾文璐的责任，这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我突然憎恶其自己来，因为一直以来，我们只懂得索取，不懂得给予。尼采把自己比成太阳，但终究无法给所有人光明。那狗狗呢？凭什么我们要把他当成太阳，无度地向他索取光明？
　　文璐去世七天的时候，按照本地的风俗，我们要去引灵。狗狗背着他的父母，当了一回女婿。我看他扎着白头巾，提着灵灯，失魂落魄地走着，我的心里很难过，好像一把刀，一片一片的削去我的心。
　　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三更半夜的时候，我接到了狗狗的电话。他喝了好多酒，前言不搭后语的。
　　“小琦啊。”
　　“嗯？”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神经，三更半夜唱什么歌啊。”
　　“你听着就是了。”
　　“好吧。”
　　“……明知道让你离开他的世界不可能会，我还傻傻勉强自己爱上你的一切，你狠狠逼退，我的防备，……”他唱得走调了，一首很老很老的歌，他带着哭腔唱得走调了。但他每一个字都唱的很努力，很认真，认真到你可以想象出他的表情。每一个字，都紧紧的揪住你的心。
　　“狗狗，你醉了，喝多了，去睡觉吧。”我慌然说。
　　“我没醉！不信我再唱别的啊。很难找到一个说法解释我，怎么会为了你心痛……”
　　“许景珏！”我吼道，想把他弄清醒一点。
　　“嗯。”他仿佛被我的一吼吓到了，脑袋果真清楚不少。
　　“去喝杯水吧。”
　　“嗯。”
　　“你……不要太难过。”
　　“我没有。我不会。”
　　他的话突然变少了，我莫名的害怕，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安慰他。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先开口了：“我要出国了。”
　　晴天霹雳。
　　“我跟我爸说我在国内混着日子也没什么出息还不如出国。他开始给我办手续，估计再过一年就走。”他的声音一点波澜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想出国？”我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不为什么。因为这里，都结束了。”
　　“啊？”
　　“小璐走了，小澜也走了。我不用去担这些责任了。至于你，唉，你有杜扬扬看着，应该没事。”
　　“你这是什么话啊？”
　　“你也知道的，我在这里根本不可能读好书，还不如出国，镀镀金，让我老爸下点本钱，混张文凭回来，到时候接受我老爸的企业，当个黄金单身汉，四处把妹。”他又开始贫了，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弥漫的痛苦。
　　“我，知道。也好。”我这能这么说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去安慰他。他说的没错，这或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去哪儿？”我问。
　　“加拿大。”
　　“唔。”
　　又是沉默，吓死人不偿命的沉默。
　　“下学期我要转学去英岚。”他突然说。
　　“不是吧。”
　　“是啦。陪你喽。”
　　“啊？你都要走了，何苦呢？”
　　“呵呵，我都要走了，你管我。”
　　“嗯。那好。我欢迎。”
　　“切，英岚又不是你开的。就算你不欢迎又能怎样。”
　　“哼，也对哦。”
　　“嘻嘻。”
　　“你来了，我又有人可以压迫了。”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心肠啊。”
　　一瞬间，我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又回到了过去。
　　高二年文理分班。很神奇，杜扬扬、美姝、陈静、尔伯韬居然都在七班。晓禅、鲍坤、莫漠在三班。而只有我孤零零地呆在十四班。我们一帮人，就我一个人选择了文科。
　　很神奇的是，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看到了狗狗。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微笑，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从前，走进教室时面对的那个狗狗。不自觉得微笑，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心乱如麻。这小子，显然是来混日子的，就冲我打个招呼而已，然后就开始和周围的一圈同学狂侃。
　　下课了，他晃了过来：“小琦同学，嘿嘿。”
　　“你，气死我了。”
　　“奇怪，我又没有招你，又没有惹你，你气什么气啊。”他撇了撇嘴。
　　“我气我的，你管我。“
　　“哦哦。管不了。”
　　“你住校么？”
　　“没，租了间房子，比较自由。”
　　“有钱人啊。”
　　“我妈叫你搬过来一起住，她请了个保姆。”
　　“不要。”
　　“喂，你难道舍得伤我老妈的心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哼哼，别扛你妈出来当挡箭牌，要是你妈说了我妈肯定会给我指示地。八成想把我骗到你那儿给你当免费家教。”
　　“我是那种猥琐的人么？”
　　“你不是么？”我反问。
　　“你……！”
　　“这样吧，看你那么受伤，不如我给你一个转还的余地，怎样。”
　　他的眼睛一亮：“说！”
　　“我午饭到你那儿吃去，衣服寄给你的保姆阿姨洗。不错吧？”
　　他瞪着我半天，气鼓鼓地撂下一句：“没想你到你这么歹毒……好吧。”
　　我狂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还是很关心我的吧。
　　今年，学校新的宿舍楼终于竣工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隔天井相望，通过走廊，还可以互通有无。嘻嘻，还挺好玩的。因为占地面积问题和建筑设计的原因，学校对男生女生之间的防备倒也不是很严。我们升高二了，高一年的不少小孩也住进了宿舍。市里的十所重点高中进行十校联考，面向全省招生，开始了生源大战。这下子外地的学生多了不少，原本冷冷清清的高中宿舍忽然就热闹起来了，经常会看到一些陌生而稚嫩的面孔。仿佛注入了新的血液一般，生活也明朗起来。
　　“狗啊，中午阿姨做了什么好吃的？你跟她说我要过去吃饭没？”放学了，我提着书包和狗狗一起走出教室。这个家伙现在基本上不用读书了，书包里都是各式各样的武侠小说。每当我听课听到快要睡着时，回头看到他看小说看得笑的稀里哗啦，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说了，她说今天你要来吃饭，要隆重点，给你准备了四菜一汤。”
　　“哦？”原本饿得蔫蔫的，肚子都快到了前胸贴后的背地步的我顿时来了精神，“快点说，阿姨做了什么好吃的。”
　　他整了整衣服，一本严肃地念道：“西红柿炒蛋，蛋炒西红柿，西红柿炒西红柿，蛋炒蛋，嗯，还有西红柿蛋汤。”
　　我愣了一下，终于反应了过来，顺手抄起书包，就往他身上砸去：“好啊，胆子变大了，居然敢耍我。”
　　“嘻嘻。耍的就是你。”他冲我皱了皱眉头，吐了吐舌头，向前跑得飞快，“有本事来追我啊，嘿嘿，我就不信你能把我怎么着。”我气极了，却又憋不住想笑，背着个大书包追着他跑。我都能想象我现在的样子有多么狼狈，肯定就是一只穿着校服跑得飞快的超级乌龟。
　　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好久没有那么开心了。这是开学的第一天，一切都好起来了。雨过天应该会晴朗吧。那些悲伤，那些苦闷，那些无奈，就让它们随风消散吧。我要重新生活，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景琦。”我顾着和狗狗打闹，竟没有发现到美姝就站在我的不远处。
　　我停下了脚步，望着她，笑了：“啊，是你啊。哈哈。真巧。”
　　“我们去吃饭，要不要一块去啊？”美姝问，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身边还站着高高大大杜扬扬。他拎着美姝的书包，笔挺的站在她身后，真像一个绅士。
　　我的心刷的冷了下来。刚才还站在云端开心地笑，此刻便跌入万丈冰窟，从脚底一直冷到心底，蹿上脑门。我以为我都看开了，可是原来还是在乎啊。
　　我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们一起吃饭啊？我就不打扰了嘛。嘿嘿。”
　　“不是，我们刚好同班，因为挺熟的，所以就一起吃饭。”我不知道杜扬扬为什么要解释，为什么不自觉地要把拎着美姝书包的手藏到身后。陈静、尔伯韬都和他们认识，凭什么就他俩一块出去吃饭？
　　“哦，那很好啊。”我无所谓，真的。
　　“是啊，小琦跟我一块吃嘛。反正我家的阿姨为了她特地煮了四菜一汤，绝对不会亏待她的。既然你们要去吃饭，我就不好意思邀请你们啦。”跑远的狗狗估计看我许久都没有追出去，又折返了回来，再一次帮我化解尴尬的场面。他顺手帮我接过书包，笑了笑，“你们一定要好好吃哦。”
　　“滚你的！还敢提你那四菜一汤。”我笑了，我发现，原来微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武器。它可以化解我的不愉快，也可以让杜扬扬和美姝一头雾水。
　　“你小子什么时候来了。今天可没有运动会哦。”杜扬扬问道。
　　“我现在是英岚高中的学生。”狗狗痞痞地指了指胸前的校徽，“因为转学转的太急了，所以来不及买校服啦。”
　　“不是吧？！”连一向深沉的美姝也不禁动容了。
　　狗狗显然对这样的效果非常的满意，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啊。”杜扬扬有些不自然。
　　“我准备出国啊。然后要来岛内念英文加强一下，就顺便转了一下学。”
　　“英岚哪有那么容易转进来？”美姝不相信。
　　“嗯，首先是我老爸贡献给学校的人民币起作用，其次因为我不会在这里高考就不会影响到英岚的升学率，再次我老妈知道我和小琦感情比较好就让我最后这一年多和她呆着啊。”
　　“哦。”杜扬扬点点头。
　　“那，有空一块吃饭吧。我们先吃饭去了。”美姝拽着杜扬扬的衣服跟我告别，那两个“我们”狠狠地扎到我的心里。
　　“好的。”我要微笑，我要坚强，“我们也去吃饭了。”
　　“对啊，还有四菜一汤等着我们呢。哈哈。”
　　“哈哈。”我也笑了，狗狗总是能让我开怀大笑。杜扬扬他们显然不知道我们为何而笑。我喜欢这种感觉，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大笑，让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点自尊，至少在杜扬扬面前我不是透明的，至少我没有那么卑微。
　　出了校门，我们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走的很坚定，一步一步，很踏实。我很想回头看看杜扬扬，可是我终究忍住了，我不要看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我要走自己的路。
　　“小琦，没事吧？”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
　　“那个美姝，看起来挺厉害的。”
　　“哦？我怎么不觉得。”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肯定是你想多了，我和她是好朋友。”我说。其实，我也不相信这是我的心里话。
　　“唉，你啊。”狗狗微微地叹了口气。我感激地冲他咧了咧嘴，摆出一个不是微笑的微笑。狗狗，谢谢你，再一次帮我保住自己的尊严，让我在他们面前，不那么难过。
　　午饭果然是四菜一汤。但是此四菜一汤不是彼四菜一汤。远比狗狗的那一堆西红柿和蛋有创意得多了。
　　可是，为什么我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呢？满口的苦涩。

　　狗狗日记之五：
　　2004年9月1日 星期三 晴朗
　　我搬来了岛内住，租了套房子。
　　我希望景琦住过来，可是她拒绝了。意料之中吧，只是还是有些失落。不过幸好她还是那么懒，还懂得提出到我这儿吃饭洗衣服。呵呵。
　　最近越来越喜欢发呆，越来越热爱叹气。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很多。好像有满腔的心事，有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阳台纳凉，看看天空，感觉自己就一数星星的孩子，前途大大的有。呵呵。
　　听人说，一个好人死后，会化为天空的一颗星星。那么，文璐现在是不是在天上眨这眼睛看着我呢 。她会不会怪我骗她，会不会怪我现在不够悲伤，会不会因为我又为了小琦来到这里而生气？
　　呸呸呸，呼思乱想什么。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最后的日子里开心就好。我乱想什么啊。
　　我放弃了。真的，我放弃了。我想在这最后的一年，好好地陪着小琦，让她开心一点，快乐一点，让她在我走之后不会很快就让我变得模糊，让她在难过的时候想起我会笑一笑。出国？其实我是不想走的，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出了离开还能如何。
　　小琦还是很在乎杜扬扬的。我原本以为杜扬扬会对她很好，可是我看到那个美姝，我就知道扬扬也好小琦也罢，都不是她的对手。希望，我能好好保护他们吧。
　　我知道我不是神，我知道我很平凡。我还知道小琦一直对我觉得很愧疚。那么，我就要微笑，让他们也和我一起笑。我要他们都幸福，那么我也会幸福的。
　　最后，我发现，他妈的，我怎么像琼瑶剧里恶心得不得了的男主角啊，要改改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