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片刃若雪

15、15

　　江别鹤是个仁义无双的大侠。

　　他虽然不幸被移花宫的小魔头花无缺杀害，但是正义不死，浩气长存。

　　江家富裕阔绰，江大侠一生又是义薄云天。所以他死后，他的亲人朋友们共同出资，为他修建了恢弘壮丽的坟墓。

　　坟墓大了，就需要占很大地方，要华丽的装饰，要很多陪葬。

　　这些都不是一两日能修建成功的。

　　因此，虽然坟墓的工程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江大侠的尸体也只能用香料处理了，停放在江家后院的一间厢房中。

　　江家对那些精致华丽的陪葬品派人做了小心看护，对江大侠的尸体反而看得随便。死去的大侠自然不如大行皇帝那么尊贵，处理好了安置在结实精美的紫檀木棺材中也就是了。

　　也许是江大侠的仁义之名太过深入人心，伟大到令江家人忘记了江湖上还有不少宵小之徒，居然会干出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来。

　　所以说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鱼儿本来也不想当盗尸贼的，但见大侠那么正大光明的躺在那么容易进出的地方，他也不太忍心做君子了。

　　嗯，几颗看上去还算漂亮的夜明珠就勉强顺手牵羊了，封住大侠七窍的玉器中，口中那只玉蝉看上去的确洁白无暇，用来砸人也许不错……比较起乱七八糟的丝绣器皿，大侠那已经开始散发出某种难以形容的气味的尸体，更能引起小鱼儿的兴趣。

　　大侠的面部表情有些惊骇，说明他死的时候是极端畏惧的，畏惧就说明了一点，他当时是清醒的。

　　小白花下毒只下在了燕伯伯的身上，放过了江大侠，还是他醒的比燕伯伯快？

　　大侠身上有两处剑伤，一道在肋下，一道在胸前。肋下那道是直接捅进去的，可以看出小白花果然心狠手辣！胸前那一道，却是由下向上，拖了很长的一条口子，然后切进肉里……也就是小白花杀他的时候，用剑的姿势极端怪异……倘若大侠是躺着的话，那姿势的确有够怪异的。

　　小鱼儿看过其他人的尸体，小白花出手又狠又准，大抵都是一剑就结果人家的性命。也有不少伤口是由下向上切入的，不过那些人被杀的时候显然是站着的。也就是说，小白花对江大侠和燕伯伯下毒，然后把江大侠弄醒了，让他站起来后，才杀了他……小白花果然有够无聊的。

　　忘川这种毒，据说过一晚就能完全解除。

　　人死了之后，血液就会停止流动。人体的血液停止流动后，体内的毒会不会解除，小鱼儿不敢肯定。他惟一肯定的时候，小白花的行为果然是怪异。他明知道忘川的时效不长，居然还不立即下手害燕伯伯。斯条慢理的把仁义山庄的人都杀光了，然后再乖乖的凑到燕伯伯身前，然后再被他……

　　小白花倘若能够想出那么狠毒的手段来对付燕伯伯，他会那么笨得把自己赔进去？

　　他的小白花，十有八九真的是冤枉的。

　　小鱼儿微笑着将江大侠那厚重的棺材盖缓缓合上，推着推着，全身的力气就象是被抽干般，双手越来越软……

　　无缺……

　　噗！随着胸口的一阵狂裂翻绞，他只觉得喉中一涩，一口鲜血硬生生的喷了出来。

　　燕伯伯为人一生刚正不阿，决不会去陷害无缺。

　　可是，他那天夜里已经是神志不清，发生误会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的小白花那么笨，哪里会是那么有心计的人啊，倘若他真的有心计也不会让自己受到那样的伤害了。

　　他的白花，曾经那么柔弱无助的躺在他的怀里，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求他相信他。

　　可是他为什么就那么狠心，那么绝情的伤害他呢？

　　他曾经向他伸出了求助的手。

　　他却置之不理。

　　他其实从来都没相信过无缺是阴险狠毒的人，为何那个时候却偏偏要那么残忍的伤害他呢？

　　是因为……他嫌弃他不再纯洁了吗？嫌弃他被燕伯伯蹂躏，嫌弃他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了吗？燕伯伯口口声声说恨他，却明显的不忍杀他。

　　他正大光明的把他从燕伯伯身边夺走，但那颗嫉妒的种子，却在嫌弃之情的浇灌下，在他的心中迅速的生根发芽，蔓延着卑鄙的枝叶，开出邪恶的花，结出狠毒的果！

　　他亲手把他推进了绝望的深渊，却挂着虚伪的面具，口口声声说爱他！

　　小鱼儿掩着口，强忍着胸中翻涌如潮的气血，转身离去。

　　他的白花还被关在冰冷阴暗的地牢中。

　　他被关在移花宫关了十多年，刚刚出来没多久，又被自己关进了地牢。

　　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

　　他要去见他，请求他的原谅。

　　无缺虽然是有点小心眼，但他一定会原谅他的。

　　他知道，他一定会原谅他的。

　　倘若无缺愿意，小鱼儿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补偿他。

　　一生一世都相信他。

　　小鱼儿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郁闷还是喜悦。

　　他觉得自己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回到慕容世家，没有丝毫耽搁。

　　等他回到慕容世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天，这五天的时间发生了许多事，足够改变一切的事。

　　慕容世家气氛凝重。

　　地牢的门口更被人重重把守，小鱼儿进不去。

　　无论他怎么说，那些手执刀剑的家丁护院皆是一脸冷漠的望着他，不与他交谈，更不放他进去。

　　为什么，这里的守卫变得如此森严？原本慕容家的地牢形同虚设，根本是没人防守的啊！

　　毕竟是小仙女的家里，他不好硬闯，只好去找那个已经对他避而不见的女孩。

　　少女默然的坐在房中，面色惨白，双眸剪水，泛动着幽幽的恨意与悲伤。

　　白衣若雪。

　　小鱼儿一楞。

　　“你跟我来。”小仙女站起身，素颜无波。

　　“发生了什么事？”小鱼儿伸出手，手停留在少女雪白柔弱的肩头，没有落下去。

　　他看见了少女眸中那微微的嘲讽。

　　长帛流曳，素袖凭风，纤细娇美的身子，幽幽地飘出朱红镂花的房门，经过曲折绘椽的回廊，穿出红药杂芳的拱门，流向静谧广袤的后院。

　　熟悉的气息涌上小鱼儿的心头，他的心猛然一紧。

　　默然的望着眼前缥缈的背影，小鱼儿恍惚的眼里，轻轻荡漾着无法形容的颤栗。

　　高高垂挂的白绫，纠结的绒花，纸人香烛，以及大量尚未临季开放的菊花。

　　慕容世家的后院布置几乎与仁义山庄一模一样！

　　推开高高的木扉，走进哀默的灵堂，小仙女的步子没有停留的转向了后堂。

　　小鱼儿紧紧跟上，素影停歇处，他看到了静躺在床的尸体。

　　揭开了盖在尸体面上的白布，小鱼儿默然地望着慕容正那张扭曲了惊骇的脸。

　　“前天夜里，我二哥被人杀了，就在关着花无缺的那间牢里。”小仙女淡淡的说着，素颜勾起一抹浅笑，却是几分缭绕的凄然。

　　小鱼儿一怔。

　　“一刀毙命。”小仙女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毫无防备的被人从后心，一刀捅了进去。”

　　小鱼儿的身子一颤，不由的倒退一步，急道：“那无缺呢，他怎么样？”

　　“花无缺？小鱼儿，在你的心中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花无缺吗？”小仙女冷哼一声道，“他勾引铁心兰那贱婢，为了逃走，竟然那么残忍的杀害了我二哥！”

　　“无缺到底怎么样了？”小鱼儿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如朝日般喷薄出浓烈的惶恐，“无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他身体那么弱，又被废了武功，根本不可能逃走！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没有武器，不代表铁心兰不会偷偷的拿给他！他们杀了我二哥，打晕了两个巡夜的家丁，然后一起逃走了！”小仙女美丽眸中闪过冰冷的恨意。

　　“逃走了？”小鱼儿轻声道，“他们怎么逃的掉……”

　　“他们当然逃不掉！”小仙女冷冷道，“你的花无缺为了掩护那贱婢逃走，故意把我们慕容家追去的人引到了别处。不过他没了武功自然也逃不掉，很快就被抓了回来。他的嘴巴倒硬得很，无论怎么对他用刑，他都不肯说出那贱婢的下落……”

　　“用刑！”小鱼儿猛得一把抓住了小仙女的肩膀恨声道，“你们对他用刑？他的身体那么弱，你们竟然对他用刑！”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轻脆的响在了小鱼儿的脸上。小仙女的身子一晃，已经挣脱了他的掌握，她愤然道：“小鱼儿，在你的眼中，只有那个魔头花无缺才是人吗？我二哥的命就不值钱，就活该被他杀了吗！”

　　“带我去见他！”小鱼儿大声吼道，“带我去见无缺！”

　　“他杀了那么多人，早该偿命了，倘若不是你执迷不悟，我二哥怎么会枉死！小鱼儿，小鱼儿，你难道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吗？到现在还对那魔头念念不忘！”泪水如泉，汹涌着从少女美丽的大眼中宣泄而落，泠泠悲戚。

　　“带我去见无缺！”小鱼儿却对她面上纵横交织的泪水视而不见，只大声的叫道：“带我去见他！”

　　“小鱼儿！”

　　“带我去见他！”

　　少女抽搐着身子，惨然笑道：“你要去见就去见！他是杀害我二哥的凶手，这个是他亲口承认的。他一直不肯说出那铁心兰的下落，其实他说不说有什么关系？以慕容世家的能力要抓回一个逃婢有什么困难的？我爹说了，倘若他坚决不肯说，就对他刑囚至死。小鱼儿，你回来的太晚了，那个魔头已经被用了整整一天的刑了，你现在去，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带我去见他！”

　　小鱼儿撕心裂肺的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