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片刃若雪

14、14

　　人倒霉的时候，往往会喝口凉水都呛死。

　　小鱼儿觉得自己特倒霉，他招谁惹谁了？也不过就是在江南野渡拐了朵小白花而已，他承认他是鬼迷心窍，自从见了那个小美人，就一脚踩进了泥坑坑，弄了个典型的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一向乖巧的小仙女成天给他脸色看，燕伯伯也不知溜到哪个旮旯里去了，最可恨的还是那朵白花！他可以容忍他的傲慢，可以容忍他的欺骗，可以容忍他的不领情，就是无法容忍他居然和铁心兰卿卿我我……也不想想看，他小鱼儿容易么？为了这朵白花，几乎把所有亲近的人都得罪光了……

　　死无缺，居然一点都不知好歹！在他小鱼儿面前，就是摆着一张苦瓜脸，一副半死不活的柔弱样……一见到那个铁心兰，立马就来了精神，血也不吐了，嗽也不咳了，神清气爽的和她眉来眼去、你侬我侬……要不是确知花无缺身体真的是非常虚弱，他真想好好的揍他一顿！

　　其实小鱼儿也知道，无缺喜欢铁心兰并不奇怪，毕竟他正是血气方刚，人家铁姑娘又是少见的美人……两个绝美之人凑一块儿，即便随地一放，也是一幅绚丽无伦的图画。

　　可是他就是受不了，他真的无法接受花无缺和别人亲密，对别人笑……那原本只属于他的微笑……

　　小鱼儿希望花无缺能开心一点，可是每当想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对别人软语温存，小鱼儿整个人就如得了痢疾一般，浑身不自在。

　　连续郁闷了几天，小鱼儿终于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准备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他决定离开慕容府，也许该去趟移花宫，也许该去趟仁义山庄……

　　人生有着无数次岔路，无数次选择。

　　小鱼儿到底还是离开了慕容府，他的这次离开也许会导致他终生的后悔。

　　倘若，当初他没有选择离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小鱼儿只离开了五天，五天后当他再次回到慕容府，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铁心兰与花无缺并肩坐在地牢的木床上。

　　她偷偷的望着他。

　　他的目光却转向了别处，若有所思。

　　她对他说了很多，她的家，她的亲人，她失踪多年的父亲。

　　他也对她说了很多，都是小鱼儿。

　　她红着脸，说起了幼时快乐的时光。

　　他也红着脸，说起了快乐的时光，依然是小鱼儿。

　　她笑着说起了自己的朋友。

　　他也笑着说起小鱼儿。

　　她明媚的笑着，漆幽的眸中不经意的闪过一丝淡淡的黯然。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神游别处，柔静的眸中也是淡淡的黯然。

　　她沉默。

　　他也沉默。

　　枯坐许久，他掩着胸轻轻的咳嗽起来，忍不住。

　　只有在小鱼儿的面前，他才可以放纵自己的性子，才可以把自己懦弱的一面表现出来，无拘无束。

　　明明萍水相逢，为何却象认识了许多年？就象是熟悉了一辈子的亲切，相处了一辈子的依恋，认识了一辈子的了解。

　　可是，他却不相信他。

　　他为什么不相信他呢？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该相信他。

　　小鱼儿就该相信花无缺，就象花无缺一直相信小鱼儿一样，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他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谎言，甚至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谎言。

　　为什么他就一口认定了他是在欺骗他呢？

　　他关着他。

　　他不理他。

　　他总是来看他，抱他、缠他，欺负他，逗他开心。

　　他总是不理他，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有时候，他也想过，倘若能一直这样下去，他就算被他囚禁一辈子，也未必是痛苦的事。他从小就没有自由，被迫做不想做的事，杀不想杀的人，这样的生活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她来了，在他最愤懑悲苦的时刻来了。

　　她善良、美丽、温柔、聪慧。

　　她喜欢他。

　　他知道她喜欢他，她对他很好。

　　他也喜欢她，他尽量对她好一些。其实每一个对他好的人，他总是对他（她）们好的。能够结识新的朋友，总是开心的事。虽然被师傅严令禁止，但他却异常的渴望友谊，或者是情谊。

　　他从小寂寞，但自从认识他以后，却变得太怕寂寞。只要别人肯对他付出一分，他定然会还之十分。

　　被人喜欢是幸福的事。她喜欢他，她无所保留的相信他。

　　她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惟一全心全意相信他，喜欢他的人。

　　他决定好好的珍惜她。

　　他从不肯让人轻易靠近他的三尺范围，小鱼儿是第一个例外，铁心兰是第二个例外。也许今后会有更多的例外，就象是漫天繁乱的星星，照亮他空白的生命。

　　仅仅是也许，假如慕容正不出现。

　　铁心兰被小仙女收留的时候，完全是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刻意的平凡，垂眉顺目，邋遢的装束掩盖了那绝世的容光。

　　她混进慕容家本来只是为了打探自己的父亲，前任武林盟主铁如云的消息。

　　她本来掩藏得很好。

　　可惜命运偏偏让她遇见了花无缺。

　　她不愿在他面前掩藏。

　　钻石即便在沙土中，亦然能发出绚丽的光彩。

　　她本来的面目太美，仿佛一朵绚丽的烟花在慕容家的夜空中冉冉绽放，刹那间迷乱了所有人的眼睛。

　　女为悦己者容。

　　她只希望他能注意到她，能够发现她的美貌。

　　他也许发现了，也许注意了，他清澈的眸子中有微微的温柔，他冰冷的面上有淡淡的笑容。仿佛雪山冰月，清清高高，孤孤冷冷的温柔与笑容。

　　可是，为什么他总是说着小鱼儿呢？

　　明明当小鱼儿出现的时候，他总是不肯理他的。

　　为什么，总在没有他的时候对她说起他？他清画的眼底眉梢，尽是无限的喜悦，无限的苦涩，无限的落寞。

　　小鱼儿走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却变得寡言起来。

　　两人默默的坐着。

　　直到，慕容正悄悄的走进了地牢。

　　她太美。

　　慕容正满脸□□的望着她。

　　他是当朝国丈慕容无敌的第二个儿子，慕容家的二少爷。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

　　主人玩弄奴婢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何况他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喜欢她。

　　倘若她愿意，他也愿意给她一个名分，而不计较她低贱的身份。

　　倘若她愿意……

　　铁心兰当然不会愿意。她柳眉倒竖，正欲狠狠地叱责慕容正。花无缺却拉住她，不着痕迹的将她护在了身后。

　　即便没有了武功，他还是想要保护她。

　　慕容正眼前一亮。跳跃宛转的目光慢慢地在少女与少年的面上游移，最终定格在少年那倔强而不屑的面上，汹涌出兴奋的光彩。

　　他一直都知道妹妹的朋友在自家的地牢中关了一个人，在酒色中醉梦生死的他从未去关心那人到底是谁，玉勒金鞍章台路上已经沉湎了他所有的心思。直到，他无意中撞见了那个新来的小婢女。那低头一抹不胜的娇羞，顿叫他神魂相授，难以自拔。

　　悄悄地跟着她来到了地牢，却又见到了他。

　　愁悒清结的莲花。

　　她的美是软红十丈最缱绻的妩媚，他的美是逾越男女界限的清澈。

　　她仿佛一朵花。

　　他恰似一轮月。

　　折下那朵花，捞起那轮月。

　　慕容正由衷的感到喜悦，美好的东西捧在手心是一种至高的信仰，美好的东西踩在脚下却是一种至真的享受。

　　花无缺皱着眉，以身子挡着铁心兰，冷眼望着慕容正的步步走近。

　　慕容正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那沉稳的脚步却显示出他生在武林世家的得天独厚。他那被狰狞扭曲了的英俊面目，却让花无缺心中倏然升起一种苍白的悲凉。

　　他看得出慕容正的武功不弱。

　　可是他那不弱的武功，倘若在从前，即便是上一百个也不会被花无缺正眼瞧在眼里！可是如今……他不仅一身内力化作了云烟，受损的经脉连支撑他的站立都显得有些困难。

　　病弱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

　　“无缺……”铁心兰轻轻的扯着他的袖子，满面哀愁。

　　花无缺回首，对她淡淡一笑。

　　温柔中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