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x唐门/花策）岱宗飞羽》陈老九

42、岱宗飞羽（四十二）

　　五名庄主及叶芳致、叶子期等庄内要人都在楼外楼正厅中，连带着多名嫡系的精英弟子侍立在旁。杨慕跟着叶枫晚进了正厅，忍不住悄悄左看右看的，心中想只是辞个行吧，这藏剑山庄的排场可真大，皇太子要出宫可有这般正式吗。

　　不止他，连唐铭也暗暗觉得这般送皇子出征也似，未免夸张，好像也不是叶枫晚的作风。他不是杨慕只在心中想想，还出言讽了叶枫晚一句：“好大排场。”

　　叶枫晚充耳不闻，只跟长辈们交谈。

　　“——枫晚此趟远行，时日多寡尚不得而知，还请义父和几位叔伯勿要惦念。”叶枫晚与长辈们的话别之语倒是从头至尾十分稀松平常，都是无甚要紧的客套。

　　“枫晚。”叶晖叫了一声，迟疑着说，“你当真不带些弟子随行吗？”虽不是嫡生，叶晖对叶枫晚仍是父子情深，临行犹是放心不下。

　　叶枫晚安慰地笑道：“这不是还有位天策府的英武将士陪同着吗。”

　　叶晖道：“待送杨将士归营，你便只孤身一人了。若不太平——切莫逞强。”

　　孤身一人？唐铭觉得话有些不自然，就算只是出于礼貌，叶晖也不会理所当然的把他排除在外，说出这种把他当作敌人而不算是同伴的话来。唐铭敏锐的直觉里隐约弥漫起一丝不安，飞快地窥视了叶枫晚一眼。

　　“义父放心。”叶枫晚自顾与叶晖对答，“枫晚绝不托大。况且……要义父和叔伯们代为照顾朋友，已是不情之请，怎么好意思劳烦叔伯们太久。”

　　唐铭霍然看向叶枫晚。

　　叶枫晚直视他，毫不避让。

　　只是见到他俩对视，侧立两旁的藏剑精锐弟子，瞬间便已手扶剑柄。

　　唐铭一下便清明了。就像突然被人按着脑袋一把揿进冰水里那么清明。

　　他猛然转身扑向大门。

　　没有一句话，没有一句质问，绝不浪费时间，那只会泯灭机会。

　　唐门弟子除了练就一身刺杀的功夫，同样炉火纯青的自然是脱身的功夫。唐铭全力想要脱身而出的时候，武功比他高几倍的人也未必能拦住。

　　所以叶枫晚有备而来。

　　不仅有武功比他高几倍的人坐镇，人数更比他多几倍。

　　事实上，有叶英一人在这楼外楼里，恐怕唐铭就飞不出窗外。

　　但叶枫晚决心极重。他要万无一失！

　　唐铭纵然眨眼间就扑到门口，但早已戒备的多名精英子弟犹如守株待兔，剑光错落，如同一张网将他隔断在门前。

　　那洞开的楼外楼大门，也在同时轰然紧闭。

　　唐铭自不能以血肉之躯去撞剑网，他足尖一点地，说收势就收势，顷刻从全力前扑转为后撤，仿佛他身上不存有惯性，乃至轻至敏的刺客身法。

　　他身体犹在后撤，双手一拍，自袖上暗层里滑出不知多少暗器在掌中，他一扬双臂，暴出漫天虫蝇似的暗器撞向交织的剑影。

　　剑网再密，总会有漏网的流萤，这不是留手的时候，唐铭打出的暗器无一不淬了毒。

　　轻剑交错的尖啸声立刻被浑厚的风声盖没。几名弟子抢到列前，手中已换了重剑，舞起来烈烈有声，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厚墙，将那些声势骇人的暗器严严实实抵挡在外。一时间，尖利的破风声到处都是，楼外楼的墙上、椽柱上、门窗上不知钉了多少被击飞的细小暗器。也亏得在场的人全都身手了得，才没有负伤的。

　　暗器全数落空，唐铭并没有放弃，这片刻功夫，他的千机匣已从腰后摘下，张成机弩，对准了拦在门前的人们。砰砰两声闷响，从粗大的弩口中激射出几团黑影，竟不是箭矢，也不是所谓“暗器”，而是短钢索两端连着两个铁刺球的小型流星锤，一共两对，被改良成以机械发出的形式，格外有力，在空中呼旋打转着飞出，教人一见便想走避。

　　以鸿毛暗器突破不了出口前的这道栅栏，便改以重击来突破。一定要冲出一个缺口，逃出这扇门。

　　只是藏剑武功本就以力量见长，这尝试显得有些慌不择路，两对布满棘刺的流星锤虽然沉猛，却也被牢牢挡下，并没有什么建树。

　　唐铭似已没招了，身子一伏，箭一般冲出，想用爆发的速度强行冲破，自是无果。守住门口的弟子们信心满满挥剑将其拦下，才觉上当。

　　一名举剑的弟子但见眼前一空，手上却一沉。

　　抬眼一看，唐铭已踩在他重剑之上，以重剑为踏板，借他挥剑之力，冲云的燕子一般撞向屋顶。

　　唐铭招招都求破门而出，竟也是障眼法，教人忘了他还有另一条生路可求。

　　地上一条路。天上一条路。

　　楼外楼建得十分气派。

　　气派即意味着，穹顶颇高。

　　唐铭虽借了一剑之力，但一口气竭仍差一点触不到天花，去势先慢了下来。

　　而藏剑武功，力量刚猛的一面给人印象太深，常忘了他们轻功身法，同样不可小觑——叶枫晚抽轻剑在手，平地拔起，玉红贯日，在半空便缠了上去。两人交手即分，一口提纵真气用尽，各自伸手搭住藻井下垂挂的顶灯，相视着悬在半空。

　　“这排场不是给我的。”叶枫晚看着唐铭低声道，“是为了你。”

　　唐铭的回答是迎面一箭！

　　唐铭可不像叶枫晚悠哉，他不能这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挂在这里当活靶子。而且经这片刻功夫，底下的藏剑弟子反应过来，已有人借着楼中金柱飞身而上，对唐铭势成合围。

　　唐铭虚晃了一箭，立刻撒手，反身落回地面。

　　既然下面的人往上走，那他就回来突袭大门。

　　若上面回来固守大门，他就再突击上路。

　　就仗着他快绝诡谲的身法，总有敌人跟不上乱了阵势的时候。

　　叶枫晚见唐铭回地面，却也不追，翻身跃到顶灯上蹲俯稳了。唐铭第一波的漫天暗器十分厉害，就连这顶灯灯壁上也嵌了两只被击飞的细镖。叶枫晚便挥剑将这两枚镖挑下，反打向唐铭。

　　唐铭避都不避，反手将自己的暗器收住。然毕竟因此缓了一着，又被门口的藏剑弟子一拦，来回间上去包抄他的弟子们也回防至地面。唐铭眼看没有机会，打出一枚天女散花作掩护，闪身躲到了楼中金柱的背后。

　　金柱两人合抱，将瘦削的唐铭完全挡住。柱子后面就此没了动静。

　　藏剑一方并不冒进，有传唐门高手能瞬息布下机关陷阱，行差踏错无异于自寻死路。而叶枫晚更是高高踞于悬灯之上，哪也不去，放大门给同伴守备，自己封死了唐铭这条上方的生路。

　　天上地下，能在藏剑山庄的主楼大殿里大打出手的，也就唐铭一个，前无古人说不定也后无来者。

　　那条涂装精美的柱子，将这楼外楼中放肆的双方一隔为二。

　　十分不均的两方。

　　藏剑山庄包括“心剑”叶英在内的所有庄主、长位公子叶枫晚、剑庐总管叶芳致、武术总教叶子期及精锐弟子近十名。

　　而唐铭一个人，一根柱子就能把他全部藏住。

　　藏只是缓兵之计，在这楼外楼内藏不了一世，所有人都在等他现身，看他想出了什么招，见招拆招。道道警惕的目光逡巡着柱子边缘，露出一根头发丝来都不会放过。

　　屏息良久，若不是楼中一角还有沙漏时计在流动，时间就似要停滞一般，眼界里只有那光秃秃笔笔直的一根柱子，弟子中定力差些的，几乎要认定唐铭已经使了什么障眼法上天入地消失不在了。

　　终于有了动静。

　　无论是柱子的左侧还是右侧，都没有露出半根头发。唐铭既没从柱子左侧出来，也没从右侧出来。

　　他从柱子的正当中——

　　突如其来的木料崩裂声，响起时毫无预兆，听见的同时圆实厚重的金柱已经对了个穿——

　　出来的也不是唐铭，是唐铭的箭。

　　叶家殷实，起楼用的自然是上等足料的好木材，这承梁的金柱，叫壮汉拿长矛来捅也未必能捅个窟窿，谁料轻装诡道的唐门弟子会出此一招。

　　唐门是走轻盈诡捷的路子不错，但有一招稍稍特异。

　　追命箭，箭出命陨，势挟风雷。唐门招式一贯的寂静、森冷、肃杀之外，还由机枢与箭身材质注满力量，是罕有的凶招。

　　拿门内好事者的诨话说：追命箭索魂，上九霄，下五洋，就是中间夹个天王老子也没用，起码，也得夹三个天王老子，才能说说侥幸的话。

　　在最好的时机，杀最重要的人。这是追命箭的价值。

　　此刻的楼外楼里，分量最重的人是叶英！

　　唐铭的箭不是朝着叶英去的。他还不至于如此狂妄。

　　相反，他谨慎。

　　追命箭不仅不是朝叶英去的，甚至也不是朝叶晖叶芳致叶枫晚这些人去的，他竟只瞄准了一个平平无奇不知姓名的青年藏剑弟子。

　　在场人中，近半数都是武林中名头响亮的角色，也是藏剑山庄的要人，有的本就以武功成名，有的武功深浅难测，总归是翘楚人物，这些人即使面对追命箭，也很可能足以自保，甚至会有余裕。

　　选一个籍籍无名的弟子更有利。他们十有八九无法独力追命箭。他们自己对付不了，旁人一定会救。

　　这生死只在转瞬之间，谁都不可能再考虑会不会有别人出手，凡能够反应过来能够救的，都会去救——这样一来，这个瓮中捉鳖一样的布局便会有一瞬集体阵脚大乱。

　　唐铭只要这一瞬，就大大足够了。

　　他的人是跟着箭掠出去的，箭吸引了注意，只待对面阵脚一动，晃眼功夫他就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一切皆如所料，所有人眼中一闪而过吃惊之色，动作微变，都有了要救人的架势。大合唐铭之意。他悄悄盯准了一名应变稍慢的藏剑弟子，等着钻他的空子。

　　得益于他高度集中的精神，五官感度放大，连对方的呼吸吐纳、肌肉牵拉，都纤毫毕现。正是全神投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伴随耳畔一声巨响，让他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变故，甚至以为是楼外楼的屋顶坍塌下来了。

　　虽然什么也来不及看清，但他仅凭过人的危险嗅觉下意识应变，竟间不容发时扭转冲势，教旁观者中眼力强的也暗中惊赞！

　　唐铭落回那金柱前，顺势后退，背倚柱身以防腹背受敌，同时定睛看明，才发现一柄硕大的双蛇争珠巨剑笔直插立在地面上，坚实的石地板龟裂出可怖的碎纹。原来叶枫晚踞于顶灯之上，居高临下，比其他人观察得更加清楚，早一步发觉唐铭的举动，当机立断将岚尘金蛇力掷于地，犹如从天而降一堵铁墙，把追命箭拦腰截个正着，直砸进地面一断为二，而紧随其后的唐铭，相当于把自己往墙上撞去一般。

　　虽然唐铭躲开了。但唐铭也失败了。

　　他还是逃不出去。

　　叶枫晚只落下了一把剑，人还在上面，高高地扼守着上方的出路。

　　由于他的及时化解，固守地面的阵仗也没有乱。

　　唐铭没有时间再次慢慢思考对策，他暴露了出来，就算脑子一片空白，也必须做点什么，而不能原地等着别人动手。

　　他扣住一把暗器，皆是剧毒。然而还没出手，忽觉一道利器刺入肩井，从左肩直贯到右肩，尖锐，却居然不疼痛，两条手臂几乎瞬间失去气力，利器又陡然化作重器，像沉甸甸的铅块坠入丹田，教他提不上气，竟连轻功提纵都使不出来。垂眼去看，分明空无一物，不见血也没伤口，哪有什么利器。顷刻间，抢上来的藏剑弟子就将他全身大穴制住，再难反抗

　　唐铭骇然回首去看叶英，果不其然，叶英好像能感到他的视线一般，隔空对着他点了点头。

　　叶英从几回合的来往便已“看”出，唐铭虽逃不了，却也难短时间内受擒。他不欲久拖以致引起伤亡，立刻亲自出手干涉。

　　叶枫晚从灯上跃落，走到被三四人警惕钳制着的唐铭跟前，抬手在他肩上放了放即缩回，道：“你这次任务情况特殊，不需要那样在意。你……我的家人会照看好你，你就在我这里，住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