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x唐门/花策）岱宗飞羽》陈老九

37、岱宗飞羽（三十七）

　　此时楼上的三名士兵，可比他们等着吃梨的同僚忙碌上许多许多。
　　起初他们格外留意能藏人的角落，接到指令后，就转而搜寻那些能藏住一把大剑的地方，开始翻箱倒柜。叶枫晚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插了句：“我也帮忙一起吧，我对这里熟悉些。”
　　“不必！”几人如临大敌。幸好叶枫晚没有要强行“帮忙”的意思，他们才稍松了口气。
　　两个士兵紧张地翻查，一个随在后面，手上敷衍地动作着，显得心不在焉，眼神一忽一晃的，总悄然窥视着叶枫晚。
　　叶枫晚似未发觉，目光投在别处，环视着屋子，像也在考量哪处容易藏匿东西。士兵跟着叶枫晚的目光，叶枫晚扫过哪儿他也扫过哪儿。不一会，便感觉到墙边一只樟木箱子过多地晃进视野。
　　士兵佯作如常，碰了碰前面的同伴示意，又观察了叶枫晚片刻，猛然一个箭步冲到那口箱子前，将箱盖哐啷掀了个大开！
　　樟木箱里是庞真真平素的衣物，香软罗裙里还有几套男衫，其中就包括属于叶枫晚的一身藏剑制式的衣裳，由于放在最上面，被士兵一把扯出来和其他几件衣裙一起丢得满地都是。剩下半箱衣物，则拿刀柄搅了了几圈，没碰到什么硬物，又捅了箱底细细听辨，没有夹层。
　　叶枫晚弯腰把自己的衣服拾了起来，口中道：“时有宴饮作乐弄污了衣服，便在真真这里留了一套以备不时之需——三位，可有斩获？”
　　士兵挪开箱子，连底下的楼板也查验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得悻悻作罢。叶枫晚随手把衣服抛在床上，道：“还是快些吧，叨扰佳人大半夜，说不过去。”
　　话音甫落，只听楼下一阵骚动喧哗，叶岚高拔清亮的声音清晰传了上来：“怎么，藏剑丢了宝物难道追查不得？这般横加阻拦，说不过去吧？”
　　是叶岚。因为叶枫晚一句“把我们的人都带到这里来”而匆匆奔去调集人手的叶岚，终于，终于赶了回来。
　　丁百风的声音道：“人多手杂，反而无益！”
　　叶岚道：“既然知道，那就滚吧！”
　　楼下霎时一阵大乱！
　　窄窄的木楼梯剧烈震动，一时间不知多少双脚抢着要踏上楼来，想是叶岚一语不合、二话不说，带人就闯！
　　神策一方没有料到藏剑的人甫一照面，半点面子都不留，强闯硬来，意外之下落后半步，紧追着藏剑弟子冲上楼去。
　　哪怕庞真真的卧室十分宽敞，此时也被两伙高大的男人填得满满当当。三声刀兵响，原本忙于搜查的三名军人一时过于紧张，率先拔刀亮刃；一时间，满屋子藏剑弟子齐齐把手按在了剑柄上。落后一步的神策大队没能全部挤进房里来，见势立即在门外及楼梯上抽出短戟，将内里牢牢围死。霎时间这香气怡人的女子闺室就刀枪林立，脂粉气被森林寒气侵蚀得半点不剩。
　　微弱的兵器碰撞声连串响起，是领兵的队正拨开刀丛挤到前头，他没喝止那些士兵，同样叶枫晚也没有喝止。
　　这两人在刀丛剑棘的环绕下僵峙了片刻，队正率先发难：
　　“我们帮你捉赃，你们反倒拔剑相向，什么意思？”
　　究竟是哪边先拔剑，根本是辨不清楚的，叶枫晚避开这纠缠不清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句：“叶某在军中好像很有名哦？”
　　队正不知他话中藏什么机锋，警惕地不接话。
　　叶枫晚抬手点点最早赶到的三名士兵，道：“这三位进门便呼我叶大公子，我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他们打过交道，是我的画像挂在军中人人都有看过，还是我的行踪给人一天到晚惦记着呐？”
　　队正看了那三人一眼，三人不敢吭声。
　　叶枫晚透过身周围拢的人丛间隙瞥出去，只见那席华美锦被悄然掀起一个角，而被扔在榻上的他的换洗衣衫也不见了，再看人群中却多了个十分不起眼的藏剑弟子，比一般的习剑弟子矮小一些，低了头站在一群服饰相近的高大男人后面，毫不引起人注意。
　　见唐铭会他的意，已趁刚才短暂的混乱套上他的衣服混入人群，叶枫晚知道今夜的麻烦已然冰消。
　　“现在旁的话不说，作为失主，我们只想快点找回失物，为些小事空耗在这里实在不智。”叶枫晚主动错开话锋，双眉紧锁仿佛真有满腔焦急，“既然你们笃定贼人来了这里，那我们就从这里开始，里里外外搜个清楚，冒犯施娘子之处交予我去赔罪。”他伸手作了个请，“事态不宜拖延，不若赶快开始？”
　　他一副有恃无恐模样，队正心中火起，一把打开叶枫晚的手。
　　叶枫晚收起手，声音也冷淡了些：“不查，不查那就散了吧，本来也不干你们的事。”
　　队正道：“寻不回来，误了贵妃寿辰，你们如何担待这欺上的责任？”
　　叶枫晚道：“藏剑从未上禀过献剑一事，欺上这名目自然谁向圣上贵妃允诺就谁来担待了。”
　　嗙的一声响，却是那跋扈火爆的队副顺手把一个香炉撩翻到地上，口中道：
　　“狗扯，贵妃娘娘大寿要你们一把剑，你们还算不情不愿被逼的了？推三阻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对圣上贵妃有什么怨怼！”
　　丁百风也附道：“大公子言辞还得斟酌才是。”
　　队副见头领没有喝止他，反而还有人帮腔，憋了许久的恶气岂能不翻滚而出？
　　“——你叶枫晚别处处端着藏剑山庄的大架子胡说八道，面子也有给尽的时候，谁不知道你这便宜公子是捡回来的野种，拖了整个叶家买你的账你也好意思？嘿，莫怪，我这人有话就说，直是直了点，但从不血口喷人……”
　　他说到血口喷人，口中就真的喷出了血。
　　他一双还在不断开合的厚厚嘴唇，从人中位置齐齐裂了开来，两片嘴唇豁成了四瓣，好似一朵丑陋好笑的喇叭花儿。
　　叶岚两指一振，弹了下手中的剑锋，沿着薄薄的刃口拖了一抹长长的血痕，似一道血线把叶岚的笑脸一分为二。叶岚歪着脑袋皮笑肉不笑地叮咛：
　　“话不可以乱说哦——”
　　队副以手捂着口唇，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淌下，因为伤在嘴上，不能大声呼痛，只能模糊地哼叫。
　　眼见藏剑先动了手，神策哪里是肯忍气吞声的，而藏剑弟子因他们对大公子口出恶言，也是怒不可遏，顷刻间数把长剑已架上了数把短戟，谁都不作让步。屋小人多，两边都施展不开，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人，双方都有那么点迟疑，抵架片刻，彼此发力震开，各退几步。
　　“你们敢——”队正刚开口，忽从外头传来三两人的惊呼：“失火了！失火了——”
　　一名藏剑弟子立刻撑在窗台上向外张望，却也在同时一道火苗从楼下蹿起，直冲上二楼，火舌差点灼焦了他的头发！
　　楼里人不敢造次，一时半会顾不得争斗，飞快撤出了小楼。叶枫晚护着庞真真家的几个人出到街上，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扑打身上烟尘的神策队正，转而吩咐藏剑弟子道：“灭火。”
　　弟子们手里剑还没入鞘，自然不甘中止，迟疑地看向对面那伙军人，叶枫晚又道：“灭！”他们才还剑入鞘，着手去扑灭火焰。
　　那方队正权衡了一下，既不适宜在别人救火时扑上去厮打，也不适宜就袖手旁观，便也使了个眼色，让部下也帮着灭火。
　　火势其实不大，虽说起得突然，但蔓延缓慢，没费什么手脚便扑灭了，只烧坏了一面墙几扇窗。两边把灭火的家伙一丢，擦把汗，视线又落到彼此身上。
　　刚刚一碰就炸的当口，横插一场意外掐断了引线，忙活了一阵旁的以后再回头，说不打了不甘心，说接着打这口气又有点不上不下续不起来。
　　叶枫晚悠悠道：“看来这小贼有点门道，怕是看我们笑话看了大半夜了。”
　　烧焦的窗棂散发着刺鼻的白烟，丁百风询问了留守在外的士兵，似乎没得到什么线索，他跟队正摇了摇头，又耳语了几句。
　　队正转身挥手不听，丁百风又跟上继续说，这次队正不开口了似是默许了什么。丁百风便转身找到了叶枫晚：
　　“大公子，看起来这盗贼是个老手了，而且显然有蓄谋，估摸着要寻回这剑，要费的功夫不是几日啊。”
　　“哦？”叶枫晚听他口风有变，等他说下去。
　　“贵妃寿诞近在眼前，横竖是赶不上了。这变故也不能怪咱们，贵妃定能谅解。要不，献剑的事，今年就作罢吧。这剑，若是寻了回来，藏剑山庄就好好保管，也不要出现在贵妃面前了？”
　　叶枫晚拎了拎他的意思，是说辟沌他们可以撤手放弃，但藏剑也不可以将剑给其他人、让其他人献进宫去。这“其他人”，多半是指他们的老冤家天策。
　　叶枫晚虽打算借剑给天策，但压根就与那贵妃没有关系。叶枫晚答道：“自然，藏剑从未有此打算。”
　　队正在旁听见，自己来道：“你们藏剑也是一方大家，自然说话算话。”
　　叶枫晚道：“绝无虚言。”
　　丁百风道：“有大公子这一句话就好。”他看了看身后被人围着处理伤口的队副，又道：“我们这位兄弟平时就鲁莽惯了，年纪轻嘛，说话没个轻重，大公子海量，不要跟他计较。”那队正顺着这话嗯了声，抱过拳，算同意。
　　这是事到尾声扫地收拾台面了，叶枫晚也照本宣科：“不妨。倒是我这位族兄弟冲动先伤了人，该是他的不对。”说着转头示意，“叶岚，道歉。”
　　唐铭藏在后面冷眼观察，心想何必多此一举，这个叶岚看起来嚣张气盛，若觉下不来台不肯道歉，岂不又难以收场。
　　就见叶岚大喇喇地提拳抱剑拱了拱手，挂着笑说：“得罪了，勿怪！”
　　队副瘫坐在地给人围着处理剑伤，正痛得五雷轰顶，哪来力气理会他，也正好让叶岚走个过场速速下台。
　　不想叶岚上前一步高声道：“官爷，小弟我给你道歉了！你怎么不搭理我？要是大人大量不与小弟计较，就应声儿说句话呀！”
　　队副给他利剑划开了嘴唇，稍微动一动就撕裂伤口痛彻心扉，叶岚摆明撩他，果不其然他眼一瞪唇一动想骂人，顷刻间捂着嘴痛得两腿乱蹬。叶岚看得哈哈大笑，被叶枫晚雷声大雨点小地往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才小声抱怨着“我很诚心道歉的啊”而收敛了一些。
　　那队正想要发作，被丁百风使劲儿拦住，最终还是忍下来鸣金收兵，各自收拾人马。神策没有理由再去山庄“保护”辟沌，命了人赶去传令全部撤走，看架势倒是确确实实收手放弃了。
　　藏剑这厢留了少数人善后，其余也打道回府。叶枫晚游目四望，在人群里找到了唐铭，快步走了过去。藏剑弟子们自己尚不知道混进来一个人，叶枫晚不欲引人注目多做解释，靠近了不说话也不动手，用身体挤着唐铭把他推到拐角的巷子里。
　　“你怎么把人家房子给烧了？”也不用唐铭问，叶枫晚直接就先问了
　　唐铭松了松领口，想把不伦不类的外衣剥掉。叶枫晚给他拉紧：“等回到家吧，人多眼杂。”
　　唐铭道：“我不烧，你们现在就在围攻禁军了。”他方才位置贴在窗边，想必丢了雷火珠一类的暗器下去造成失火的样子。
　　叶枫晚道：“没有你难道我们真会跟人同归于尽不成？我自然有别的办法。”
　　唐铭眼里露出一点讥诮，像亮晶晶的冰粒子，虽然是冷的但是不伤人，还有几分好看，他道：“是不是让你觉得在女人面前丢脸了？”
　　叶枫晚歪着头反问：“你很希望看我丢脸？”
　　唐铭错开眼光：“没兴趣。”又说：“你正好有理由把女人接回去暂住，也不亏。”
　　叶枫晚道：“请是要请，人家可未必去。我说你，下次要做什么惊人的事，先给我点提示不行吗。”
　　唐铭懒得接话，明摆着不以为然。叶枫晚跟他僵持了一会儿，自己先笑了。
　　“算了，我干嘛跟逆斩堂的人要求这个。实话说，你要不放那把火，‘别的办法’我也还没想好呢。还是谢……”
　　唐铭打断他道：“现在这些神策也退了，你快拿了剑走吧。”
　　巷口一道光亮划过，叶枫晚把外侧的胳膊抵在墙上，袖子挡住了唐铭的侧脸，口中亮声道：“——行了，你要纳哪位姐儿回去与父母商议就是了，庄主他们不会多加干涉的……”
　　一名掉队的神策士兵举着火把从巷口匆匆而过，瞥了叶枫晚一眼，见这光景只像是哪个流连勾栏的纨绔子弟在与家中闹着要纳倡优为妾，这事放在藏剑弟子身上无甚奇怪，故并无多加注意，自顾走了过去。
　　火光远离，唐铭一把打下叶枫晚的手臂，冷哂道：“他们又不认识我，怕什么。”
　　“那可说不定。”叶枫晚望向士兵的背影，“他们也没见过我，偏认出我是叶枫晚。”
　　唐铭已自顾自脱下外衫掼在地上，道：“什么时候走？”
　　叶枫晚道：“我家门都还没进过，你倒想着走了。先跟我回去再说吧。”
　　唐铭飞快道：“我不去。”
　　叶枫晚笑着道：“要去。”就不再听他分说，抽身离开找庞真真善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