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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岱宗飞羽(三十六) ...

  •   辟沌在眼前遭劫,绝大部分藏剑弟子几乎立刻就追了出去。

      叶岚本与唐铭一道藏身暗处,却没有料到唐铭看起来巴不得快点脱身什么闲事都不会去管的样子,竟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也是大吃一惊,甚至都没及阻上一阻。

      但叶岚心思活络,随后一想,大约能猜出唐铭的意图,只是不能十成十确定。

      转念之后,他也飞身追出去,赶上叶蒙:

      “——那是枫哥带来的人,未必是敌。”

      叶蒙问:“他带来?谁啊?”

      “就是他扣住的唐门小子。”

      “这还不是敌?”

      “按理说应该是。”叶岚努了努嘴,“——但兴许枫哥天赋异禀咯。”

      叶蒙也没空去琢磨叶岚这话什么意思,赶紧问正事:“那他抢走辟沌算什么?”

      “那当兵的跟他们一块儿来的,一路的,我猜他是为那当兵的解围。你看,”叶岚比划了一下他们追的方向,“他这不是往香坊的方向跑吗?枫哥在香坊呢。”

      叶蒙示意弟子们稍慢下来。那班神策士兵身法逊色,本落后于他们,这时赶了上来,首领有些狐疑,问他们:“你们怎么了?”

      叶岚抢道:“我们倾巢出动,不妥,怕中人调虎离山之计。”

      首领目光闪了闪,道:“……嗯,你们还是加强巡防要紧。”说罢自己领人匆匆追了上去,好像藏剑的人少追来些还正合他意。

      待神策的兵马远去些叶蒙续问叶岚:“那怎办,难道……是枫晚有意安排的?那我们到底追是不追,总不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坏了他的计划吧?”

      叶岚道:“我也说不好。要不,安排五六个人,先不快不慢后面追着,看看变化,我就尽快赶去枫哥那儿,跟他通个气,看他想怎样。”

      二人议定,叶蒙便先带着大部分人回庄拱卫,以防庄内再有什么变数,叶岚则掣开轻身功夫径直往庞真真那里赶去,还有五六个藏剑弟子,紧随神策部队之后,不紧不慢地追赶。

      这五六个人的路途,却是纷扰不断。

      唐铭在前面奔逃,不远不近,这五六人与神策士兵一起穷追其后,黑色的夜风里不时夹带着一把暗器或一蓬机关,迎面扑来。这些暗器出手匆匆,只为干扰他们脚步,并不难挡,各人皆是脚不停步,抽出兵器来直迎而上,一面追,一面削落暗器一地。

      叮叮当当的金属落地声里,夹杂着两声不合时宜的号叫。两个士兵中了招,舞手舞脚地向藏剑弟子人群中摔来。

      弟子们连忙闪开,两个士兵地上翻滚了一圈,一个抱着腿,一个捂着胳膊,见没人理会,便一人两只手各抱住两个藏剑弟子腿脚,大喊暗器有毒,要这些弟子抬他们回去救治。

      一名弟子蹲下来查了查他们伤口,皱眉道:“伤口没有染毒,皮外伤,你只需……”话没说完,就被士兵大叫大嚷着盖了过去,他们坚称伤口感觉不对劲,绝对是中了无色无味的阴狠毒药,又斥责这些藏剑弟子袖手旁观,万一贻误了急救时机,便是他们的罪责。

      撒泼般纠缠了好一阵,只见金影一闪,原已追远的叶岚折回来看其他人为何没有跟上。见此情形,叶岚反手拔出剑来,清光四射,提剑上去,手一挥,快剑直劈一士兵大腿。

      士兵吓了一跳,慌忙滚到一旁,险险躲过:“你想干甚——”没时间把话说完,叶岚又一剑接一剑地劈了下来,脸上一面似笑非笑:“这毒前所未见,定是唐门秘而不宣的奇毒,只能请军爷壮士断腕以保性命了。”

      士兵左支右绌,连滚带爬,直被逼得连声大叫“没毒没毒”,叶岚还不停。嗤的一声血花四溅,轻剑砍进腿肉,士兵惨嚎起来,叶岚的剑才收住势,只嵌肉半寸,磨着血肉抽了出来。士兵痛得刚想大骂,抬头却见叶岚像匹野豹子似的冲他们呲牙怒笑,知道他敢乱来,只得闭紧嘴不惹这个祖宗。叶岚才满足爽利地示意藏剑弟子们继续跟住,自己兔起鹘落地远去了。

      然而这些弟子刚赶到香坊,几名士兵就迎上来将他们拽住,称搜查周围民宅时里头百姓都对他们畏惧狐疑,不肯开门,需要藏剑之人配合前去解释。

      藏剑是失窃的当事者,又在杭州声望颇高得人信任,于理于情都不能够拒绝。几名弟子稍稍犹豫,就被拉拽着拖走,离那栋庞真真的小楼却是越行越远了。

      现在叶枫晚忽然要人手,还要多,叶岚只能回庄去调。

      从藏剑山庄,到康元坊,虽不至于是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的距离,但要赶来,毕竟需要那么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

      叶岚前脚刚走,神策的大队人马后脚就赶到了。

      一大片火把,在夜里像熔岩一样分流成两股,又汇到一起,把庞真真的小楼包围住,小楼的窗扇上透出那一点柔软、暖和、微弱的光,顿时被灼得熄灭了一般黯淡。

      门扉因为前头三个士兵的强闯而虚掩着。为首的队正上去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有回音,直接一把将屋门猛推开。

      鸨儿正要来应门,被突然展现在眼前的齐刷刷的兵甲吓得一跤坐倒。士兵没有理他,一半守在外面,一半绕过她涌进小楼内。那一几一椅都香柔精致的屋舍被他们填满,充满了破坏感,不适合极了。

      鸨儿象征性地拦了一下,马上又害怕地缩到角落。那个做杂务的壮硕妇人倒是凶得紧,闻声冲出来,挡在他们前方,嘴里呜啦呜啦地说着当地的土话。这些士兵一个字都听不懂,见她凶,便一矛杆过去,打得她趔趄到一旁。

      楼上早先追到的那三名士兵听见自己人到了,这时喊道:“我们在上面!”

      队正嗯了一声,就要带人从楼梯蹿上去,忽听一声“这是怎么了?”眼前一花,楼梯口就给堵住了。

      是庞真真从里间走了出来,恰停在楼梯口,扫了这些士兵一眼,说:“敢问是哪位贵人的随从?”

      她开口就道他们是随从,虽半句恶语也无,却就是能让他们微妙的不舒服。

      队正打量了她一下。

      庞真真已经换了件衣裳,不再那么凌乱香艳,却仍然很薄,很轻,很慵懒,发髻也没有梳,脂粉也没有上,显然不是梳妆好了能见人的模样。她却不在意,自得大方得很。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怜香惜玉的风度。

      队正不打算理会一个风尘小女子,手一抬想要将她推开了事。不料胳膊一滞,竟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丁百风捉牢了他的手臂跟他不住摇头。

      神策军里多北方人,丁百风却是出身杭州,曾混迹市井,许多事情熟稔。这里看起来远离皇都政要,但上下亲缘、派系脉络紧密,又聚集了不少沉迷花酒风月的文人士子,最是容易吹进枕边风,像施侠舞、沈艾娘、李东珺这些名动一方的大女伶,最好都不要随便开罪。神策欲夺辟沌,本来就是为了献于宫中巩固人脉,若是为此与其他什么权贵有了龃龉,岂不是好赖相抵、白忙一场。

      丁百风把队正劝捺下来,自己陪着笑说:“施娘子,没有贵人,我们也不想当恶人。”他大拇指往藏剑山庄的方向指了指,“我们隶属神策。藏剑山庄今夜失窃,贼子直奔此处而来,施娘子与周遭一众姐姐便与个方便,让我们检视一下住所,例行公事便好了。”

      “这……”庞真真一脸讶异,“藏剑山庄失窃,怎不是藏剑弟子前来过问,竟劳动了禁军?叶家虽是我们这的望族,也不至请动了这么尊贵的护院吧。”

      方才说他们是随从,这会儿又比作护院,偏庞真真又是一副自然无心之貌,也不好发作显得他们小气。丁百风答道:“我们这几日慕名前来拜访,正在庄上作客,遇到这种事,岂有袖手之理。”他胡说八道起来十足顺趟,半点惭愧没有。

      庞真真扫了全屋一眼,道:“莫非每位姐妹家中都去了这么多位军爷吗?”

      丁百风也胡说不得,只得道:“施娘子莫怪,那窃贼是在你屋舍附近失去踪影的,我们怕他潜进了你家中对你不利,是以先过来你这儿看看。”

      庞真真温柔却也坦然地笑了起来:“那我岂不成了最大的疑犯。只是我这跳舞学来的几招空架子剑术,还不够格进藏剑山庄行窃呢。”

      队正冷言相对:“你这女流是不够格,却未必不会藏匿个够格的。”

      庞真真听罢肃容道:“若是我庞真真结交的朋友宾客有此嫌疑,我自当尽力配合查明。我这便将近几日曾会面过的宾客一一告知,有劳诸位军爷一一盘查,莫让贼人逍遥法外……”

      “施娘子不要说!”丁百风忙大声截断话头,“施娘子脱俗不凡,结交的自然也是非凡之人,哪里会有这嫌疑呢。我们从未怀疑,也不打算盘查,施娘子不必说,说了我们也当没听!”

      这时楼上那几名先到的神策士兵听见后援已达,却又迟迟不上楼去,就从上面喊话下来,问下一步指示。

      队正问:“上面有什么人?”

      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在庞真真卧房里逗留的三个士兵下来了一个,他下到楼梯口——庞真真倚着雕栏站在那里,挡住了上下楼的唯一道路,一点没有侧身让一让的意思,士兵只能站在最末的阶梯上回话:“我们三个人,还有叶枫晚。”

      他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报知,队正立刻令道:“你们继续搜,莫只盯着藏人的地方,留意赃物。”

      士兵领命返回。那队正身后忽然又走出个人来,恶声恶气冲着庞真真呵斥:“让开!!”

      庞真真娇躯一颤,似乎稍稍被对方突然的凶恶气势吓到了。

      她懂得什么时候应该“吓到”,毕竟一个发号施令惯的男人若是对一个柔弱女子完全没有威慑力,尤其是在部下面前,是颇没有面子的事。若是男人为这种面子卯上蠢劲,也不是庞真真想要的。

      那人便是首领的副手,虽说是个队副,脾气却比队正还要大,还要跋扈,这般人原本不应该坐到队副的位置,也是因家中裙带关系,队副的位置多半也不会“屈就”太久。

      不意外那队副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庞真真已经收起作态,也不显得自己底气弱好吓唬,道:“官爷息怒。要不官爷先坐下顺气,我们好好说话,凡事都好解决。”

      队副退了两步,抬头望着楼上,扬声道:“叶枫晚,你果真是藏剑山庄大公子?有事临头,居然躲在后面,让一个妓女帮你抵挡!”

      叶枫晚的声音悠悠传了下来:

      “此间真真是主,我是客,你后来也是客。若主人不说话、我作客的抢着替她招呼客人,反而于礼不合吧?”

      正是道理滴水不漏,脸皮寸厚。队正冷哼一声,找了个坐席坐下,看了庞真真半晌,忽说:“都道婊子无情,那是因为恩客都无心。我们捉拿盗匪,你犯得着这样子帮着一个无心的男人?当心搭进自己去。”

      庞真真施了一礼:“奴身世飘零,风尘多年,自知晓这个道理。奴并非偏帮叶公子,只是如果依诸位军爷行事,日后奴怕是做不得人了。”她悄悄一睇对方,续说道:“诸位并非失主,也不是捕快衙役,而是天子禁军,征伐讨逆。大队人马今夜将奴住所围起搜查,市井坊间传开会做什么猜测?看热闹不嫌事大,悠悠众口里哪还有澄清一说。奴不过卑微之躯也就罢了,可与奴的那些知己友人,许多都走仕宦之途,奴若是背了污名,他们与奴交好,岂不是害他们也牵扯不清?”

      “伶牙俐齿。那你想要怎样?”

      庞真真唤了声“姆妈”,把鸨母叫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搜查理所应当,上面那三位军爷来时不是也没拦着他们么?便让他们继续,搜到满意为止。其余人——就在下面坐坐,让奴请各位吃个梨子消渴吧。对外头就说,您带着兄弟,来这寻个乐子。”

      鸨母端了一大盘梨过来。庞真真拿起一枚梨子,手里托着,又自盘里捞起刀子,向人亮了一亮,就倚在楼梯口优哉游哉地削起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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