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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二章(新版) ...

  •   第二章

      在小四郎刚出生的那年里,平日里佘赛花总喜欢折腾着他颠来倒去,大郎又频繁地陪爹在军营里进出,府邸里只剩下三郎孤零零地跟在二哥屁股后面满脸艳慕地看他把大哥小时候用的小号杨家枪舞得虎虎生威。
      那时候二郎年纪尚小,亦没能养成日后那点管家婆般的唠叨毛病,但闲操心爱照顾人的天性却早已暴露无遗。镇日里拖着个小尾巴,轰不走赶不掉,既要防着好奇心重的胆小鬼三郎乘机乱折腾伤人伤己,又要负责在大人不在的时候教导他功课,但也只有他才能乐此不疲地把自己忙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唯有大哥从军营里回来时,只是半大孩子的刘延定才有机会正襟危坐下来,拽着三弟安安静静地听大郎讲起他们日后也会在战地的营帐里时不时撞见的那些趣事。只是每每听不了多久,两个半小鬼便会在大孩子的带领下趁着娘亲不注意偷溜去欺负他们小小的四弟。
      襁褓中的孩童粉粉嫩嫩,软糯可爱地就像大郎小时候曾经抱着哄过的二弟与三弟一样。
      幸亏肉团子四郎天生一副虎头虎脑的模样,几个哥哥们使坏时他只会咯咯得笑,不曾如同大郎或者二郎那样哭得惊天动地。二郎一开始总是坐立不安地想要阻止他们,可看多了也就觉得只是家常嬉闹,便同兄弟们沆瀣一气,加入到这恶作剧的行列中来。

      既不能说话又不能乱跑,憋了许久的四郎的复仇来的颇为突兀。
      这件日后被几个哥哥们拿来代表四郎的笑料曾一度是三个孩子口中的禁语。
      那年岁里北汉虽然苟延残喘,但晋阳城却依然是佛光普照日夜灯火通明。刘继业虽是养孙,毕竟也算皇天贵胄,又一向受汉主宠幸,几个孩子便在这要塞里有了那么点骄纵跋扈的资本。尤其是大郎延平,凭借着他的世子身份没少和城里头其他几家小公子打架。
      刘继业为人谨慎持重,被告上门来后自然让大郎讨不了好,少不得来一顿皮鞭炒肉。
      而二郎站在一边拖着兀自哇啦哇啦给大哥打气的三弟,即劝不了大郎莫和人打架,又挡不住爹爹的鞭子,急出一汪眼泪也无济于事。
      小孩子记吃不记打,要不是那次惨痛的教训 ,几个大孩子怕也不会成长得那么快。

      说起来正是那年寒冬,大郎延平与郭无为家的小公子赌赛,轮流把东西扔上街口最高的那棵树。起先是浑脱帽、挂配之类的小物件,再往后比试到兴起,两人随便摸出什么来都往上丢,直到郭家公子把偷出来的老爹的金饰鱼袋挂了上去。
      宰相的鱼袋在高处的树丫上晃晃悠悠的炫耀着,两个孩子这才哑然失色,听着之前闹哄哄撺掇他们的一群皮猴子们如鸟兽散般轰然隐匿的声音相顾无言。
      郭家公子吵嚷着要延平把鱼袋取下来,直言都是因为他煽风点火才会把东西扔了上去。大郎自然是不服气,两人一言不合就动上了手,打到天翻地覆鸡犬不宁,直到被两家赶来的人拉开。
      刘继业虎着脸让下人把金饰鱼袋取下来送回郭家,回头毫不犹豫地就拿起鞭子把他的世子打了个屁股开花。
      郭无为也是这么对他儿子的。
      只是那小子记仇,还躺在床上养伤时便终日盘算起怎么报复杨家兄弟来。
      他的计划,便是乘着和父亲去拜访时任指挥使的刘继业时,偷出他家四郎随便找棵树杈丢上去。

      “刘延平害我丢了鱼袋被父亲打,我就丢了他弟弟,看他挨不挨揍!”郭家公子爬下树,拍了拍手,冲着墩坐在草丛后面瞪圆了眼的小鬼道,“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找人把你打残了。听见了没有?”说着,他施施然迈步跨过那孩子身旁,还不忘抻着面拍了拍他的脑袋。

      刘延安在草丛里愣了很长时间,吸溜着鼻子看朔风把树稍一个个吹成光杆,吓呆了的泪珠在眼眶里几乎凝成通透的晶石。
      下人寻不到四郎,焦头烂额里回过神发现三郎也销声匿迹了好几个时辰。
      “三弟那么喜欢黏人,怎么会偷偷带着四弟溜出去?”二郎在屋子里团团转,只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带人去找。希望他们只是在屋里什么地方睡着了。”大郎也站起来,拧着眉头道。
      晋阳的冬日如此冷冽,凄厉的风响可以让西山万佛洞呜咽如地狱,亦能轻而易举地让柔弱的孩童失去一切思考能力。
      直至听见府里大呼小叫地找人,三郎才回过神来,望着高处的树杈奔过去。
      在小小的孩童眼里,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杈高耸入云,宛如晋阳宫的宫墙那般巍峨。
      他战栗着抓住粗壮的树干,学着以前大哥爬树时的姿势蜗牛般往上挪。
      头顶是九重天风声凛冽,脚下是地狱的冷硬冬天,小鬼在中间闭紧了双眼贴附在冬日斑驳粗糙的树干上。
      三郎咬着牙,抖抖呵呵地伸出手。
      够不到。
      他离安稳地蜷缩在厚厚包袱里的四弟实在太远了。
      不足十岁的杨延安还是太青涩了,青涩到根本不懂得要怎么抓住树干,他晃了晃,在松开手的瞬间嚎啕了起来。
      “三弟!”
      在短短的下落之后,三郎并没有如他预期般坠入冷硬的地面。而是双似乎并不怎么坚实的臂膀。
      可是却比晋阳那卷着狂沙石砾的朔风要温暖柔和得多。

      大郎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床顶绛色的锦帐,但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揪住他胳膊的两双手,一双略大,一双小点,但都是他幼弟们的。
      两个孩子伏在床边睡得人事不知,却依然晓得伸手紧紧抓住他们的大哥。
      大郎抬起手,想想又放下来——他们一夜没睡,还是别吵醒了好。
      延定却依然被这轻微的动弹惊醒过来:“大哥!大哥醒了!”他揉了揉眼,又推了把身边的三弟。
      三郎猛然跳起来扒住大郎。
      延平揉了揉幼弟的脑袋,见他抿唇不语,就连往日常掉的金豆子也被限定在眼眶内圈。
      “三弟怎么不哭了?”他莫名觉得头疼,抬起手摸了摸额,“嘶——”
      “别动!”二郎抓着大哥的手,“才换了药。”他攥住手腕安置在被褥上,“三弟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嚎了两天,这才好点。”
      “我睡了两天?”大郎轻拍着小鬼的后背,愕然道。
      二郎点了点头,将从三郎那里听来的原委一五一十地道给了大哥。
      大郎脸色渐沉,顿了半晌才道:“四弟没事吧。”
      “没事。”二郎笑着摇头,“没想到四弟身体那么强健。三郎可是到现在都在伤风呢。”
      小小的刘延安趴在哥哥的怀里,应景地吸溜着鼻涕。
      “那是因为娘把襁褓绑得太紧了。”大郎丢了个白眼,又沉默下来,“二弟,三弟。”
      两个孩子抬起头来,便看见大哥收了笑脸正色道:“我该向你们和四弟道歉。”年少气盛的延平难得露出苦笑,“若不是我闯得祸,也不会搞得你们担惊受怕,茶饭不思。”
      “不是!”延安拼命地昂起头,稚嫩地童音急急地辩解,“要、要不是我害怕,大哥就不会——”小孩子突然抿紧了唇,拽着大哥的衣角瞪圆了双目,“我以后会很努力的!”
      “呵呵,”二郎低声笑,将三郎从延平的身上抱下来,“如果大哥有错,那没能照顾好三弟四弟的我也有错。”他取了手帕替三弟擦了擦鼻涕,“就是在爹面前,我也会这么说。”他看着大哥的额头,只觉得侧脑上那片红痕滚烫到刺目。

      也就是这件事之后,大郎才算是后知后觉地结束了他鸡飞狗跳的童年,认认真真地跟在爹爹后面学习军法。二郎依然自觉自动地承担起照顾受伤的大哥和不会说话的四弟的责任,苦口婆心劝解兄长吃药时倒越发有当家人的口吻了。而三郎,一改往日的胆小鬼形象,日日泡在校场上磨砺身心,渐渐也胆大起来,除了矫枉过正导致的沉默寡言,终于成了爹娘口中的小神童。

      转眼是一年春秋过后,十六岁的延平刚开始长个子,刘继业便以保卫指挥使的身份被派驻代州戍边。认定时机成熟,可以带着长子历练历练的他一走就是两年,去往那个没有晋阳宫的巍楼峨宇,没有万佛窟的袅袅香烟,唯有漫天黄沙与半残城砖的边城。往后的两年里,刘家父子面对的,只能是时敌时友的辽人与一年两度的鸿雁。
      苦着脸满面不甘的二郎三郎,还有比他们年幼的多的四郎不得不挥泪拜别了他们的大哥。
      “大哥等我,明年我来找你!”
      大郎看着比那时还他矮了半个头的二弟,只笑着拍了拍他箭袖上沾着的灰尘:“这话别和娘说,你还要负责照顾三弟四弟。”
      一边的三郎只板着脸点头:“照顾四弟,我来就行。”
      刘延平依然是笑着揉了揉三弟的头,在冲送行的家人们拜别后,便转身拍马驰向大部队,留下两个弟弟红肿着眼眶默然在空旷的城门口立了许久。

      那时刘延定还以为两年的时光一瞬即过,却怎么都想不到后来他们迎回的,不再是那个青涩而骄傲的大郎,也不再是那个会被弟弟教训受了伤就要好好休养的大哥。骑着披甲的枣红战马,扛着杨家血红的战旗,一路风尘仆仆归来的,是一个满面征尘却沉稳可靠的大郎。
      彼时的延定只觉得他和大哥之间,被那匹飞马拖着战车拉出一条狭长的鸿沟,逼得他不得不愈发勤勉,奋力地想要越过那道天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二章(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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