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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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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里红花开满山,我骑着马儿翻过山,摘上一朵红花送给妹妹,我的那个妹妹呦,喜欢不喜欢……”
天近黄昏,一支马队缓缓的走进了安彦国南疆边境荒芜人烟的山谷之中。
粗粗看去,这支队伍宛如寻常的官宦人家出行。内眷乘坐的马车垂着帘幕,旁边皆是体态彪悍的护卫,虽然满面风尘,神情依然十分机警。
肆无忌惮的歌声是从车队正中央一辆半旧的马车里飘出来的,应和着迎面卷起的一阵哨风,多多少少让人听出了几分挑衅的意味。马车旁边的一名护卫被他吵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抽出鞭子“啪”的一声抽在马车的棚壁上,低声喝骂:“奶奶的,给老子闭上嘴!再喊把你们都丢出去喂野狼!”
马车里的歌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却唱得更大声了。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就好象激怒别人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那甩鞭子的护卫果然大怒。夹紧了马刺上前两步,手里的鞭子刚刚举过头顶就听一个冷冰冰的女声低低喝道:“胡程!”
举着鞭子的护卫身体一僵,扭过头来,看到身后的枣红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曼妙的女子。露在面纱外面的一双眼睛正冷冷的打量着他。她虽然面无表情,胡程还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收了鞭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阮姑娘!”
阮珍珠冷冰冰的目光轻轻巧巧从他脸上扫过,落在了马车棚壁上新添的鞭子印上。随即又扫了回来,淡淡的瞥了胡程一眼,不动声色的说:“这几个人犯,少主吩咐过要好好照顾。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下去自己领二十鞭子。”
尽管是冬天,胡程的额头还是有豆大的冷汗渗了出来。阮珍珠不动声色的目光又扫回到马车上,淡淡的说:“萧少侠想唱,就尽管唱好了。赵二,叫人把煮好的茶端一壶过来,给萧少侠润润嗓子。”
她身旁的护卫应了一声,打马跑开。
马车里的歌声嘎然而止。
阮珍珠哼了一声,唇边挑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小钉哼了一声,悻悻的冲着窗外扮了个鬼脸:“有什么了不起,就会耍威风。还——下去自己领二十鞭子——吓唬谁呀?!”
坐在他旁边的木雪融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倒是真应该谢谢她呢,你喊了一道了,嗓子不干吗?”
小钉又哼了一声,刚要说话,马车的帘子从外面打了起来,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卫将一个托盘砰的一声惯在了他们脚边。小钉一怒,刚要骂,鼻端却闻到了一股轻淡的茶香,咦了一声,诧异的叫了起来:“别看这帮土匪人粗鲁,茶倒真是好茶。”
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的杨展忍不住轻声一笑:“你就不能省下骂人的力气,好生歇歇?”
“那不行,不能这么惯着他们。”小钉对他永远是一副嬉皮笑脸,软手软脚的蹭过去,先斟了一杯茶递给他,然后又拿起了一个杯子,一抬头,木雪融已经给自己斟了一杯。当下心心安理得的自斟自饮,一边侧过头从马车壁上的缝隙里偷眼打量着车外。
“好象是出了安彦国边境了吧?”小钉自言自语:“这到底是往哪里走啊?”
木雪融哼了一声,挖苦说:“你的话不是很多吗?却问问那个厉害女人啊。”
厉害女人指得是阮珍珠。小钉和木雪融都是被她擒获,一路上小钉的三寸不烂之舌没少气她。阮珍珠碍于越长安少主的面子,不敢对他们怎样,满肚子的气只能出在护卫们身上。此时此刻,小钉已经的的确确成了一众护卫的眼中钉。
小钉好象听不出她话里的挖苦之意,居然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也好,问别人呢,别人也不知道。”
木雪融鄙夷的白了他一眼:“也就是你自己不知道吧。”
小钉诧异的斜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不会吧,这么机密的事怎么可能让你一个跑闲腿的丫头知道?我看你一定在吹牛。”
“你才吹牛。”木雪融气鼓鼓的顶了回去,“往哪里走又有什么机密的了?”
小钉满腹疑窦的瞟着她,又摇摇头:“你还是不要说了,说不定你一说,立刻就被他们抓出去,喀嚓一声,砍了脖子。你看我和二哥都被下了药,也没有什么本事救你,你还是不要给自己惹祸了。”
木雪融气的直抖:“你才会被喀嚓呢。真要喀嚓,早就喀嚓了,还用得着煞费苦心的把我们带回银面城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小钉哦了一声,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要去银面城啊。那又是什么地方?”
木雪融已经知道自己失了口,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靠回座位上不再理他。
小钉自言自语:“真是的,不知道就不要冒充行家嘛。这话说的一知半解,传出去,人家也会说,这丫头也就是个跑闲腿的,啥也不知道。说的话着三不着两的——不靠谱啊。”
木雪融瞪他一眼,却不再上他的当。
杨展端着茶杯无声的一笑。他知道小钉生性活泼,耐不得一路上的寂寞。何况他这样胡搅蛮缠的,不光是木雪融,就是从护卫和阮珍珠那里,也旁敲侧击的探得了不少的消息。因此也就由着他胡闹,并不加阻拦。
从他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越长安却始终不曾露面。如果他们会被带去见“主母”。那想必要去的地方,就是一切迷团的中心了——这不正是自己处心积虑想要知道的吗?
杨展竭力的把缭绕在心头的那些异样的东西驱逐出去。尽管记忆中那雪山上相见的一幕似真似幻,却也足以让他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东西已经注定了会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既然她能被人称为“少主”,想必在他们当中地位不低。这样的地位,如果她始终只是那破庙之中心地纯良的小小女童,如何能做得到这一步?
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进微微摇晃,杨展的心头却渐渐的涌起了浓浓的无力感。就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素樱树上开出一朵有毒的蒲药花,心里莫名的震惊。却又有些茫然,一时间分辨不出究竟是自己把蒲药树错当成了素樱树,还是把素樱花错看成了蒲药花?
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心目中的她?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马车微微一颠,停住了。杨展睁开眼,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小钉却百无聊赖的大喊了起来:“有没有人啊?我要解手!他奶奶的,我快憋死了!”
车帘豁啦一声从外面掀开,一个护卫怒气冲冲的瞪着小钉,一边咬牙一边恶狠狠的说:“真要憋死了你,老子们倒省心了!滚下来!”
小钉冲着杨展嘻嘻一笑,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车队后面,正朝这边走过来的阮珍珠。于是故意慢悠悠的蹭过去朝那护卫身上一扑。那护卫连忙躲开,小钉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顿时杀猪一般大喊了起来。
护卫怒目圆睁,正要发作,就听身后清冽的女声冷冷传来:“又怎么了?不是说了让你们好好看着的吗?”
那护卫一张脸已经涨成了酱紫色,还没等他替自己分辨,地上的小钉却支起了上半身,断断续续说了一句:“……不……不怪他……”随即又是一声惨叫,倒回了地上。
阮珍珠哼了一声:“我看你们是越来越不把少主的话放在心上了——滚过去自己领十鞭子!再让我看到你们对少主的命令阳奉阴违,就自己切了手脚来见我!”
那护卫恨得直咬牙,却也巴不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恭身行了个礼,飞也似的逃走了。
小钉眼开一线,哆哆嗦嗦的朝着阮珍珠伸出一只手:“美貌善良的好姑娘,拉我一把吧。”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道鞭影,“啪”的一声抽在他手边的石块上,栲栳大的石块顿时碎裂开来,溅了小钉满头满脸。小钉刚“唉呦”了一声,身体已经被她鞭子缠住,刷的一声已经沿着地面一直拖到了阮珍珠的脚下。
满地都是碎石杂草,一路拖将过来,小钉浑身上下立刻磨出了无数道血口。小钉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阮珍珠皮鞭的木柄却已经顶在了他的脸上,漂亮的脸孔距离他不到二尺,冷冷的俯视着他,双眼之中是不加掩饰的憎恶:“小子,你最好给我放老实一点。让你死不了活受罪的法子我多得是!”
小钉却目光痴迷的冲着她一阵傻笑:“姑娘的鞭法如此精妙,叫在下好生折服。原来阮姑娘不但貌美,武功也这么好啊。怕是个神仙转世吧,真是不得了啊……不得了……”
阮珍珠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却也知道跟这个小泼皮斗嘴绝对战不了便宜。冷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不再理会他,只是冷冰冰的吩咐周围的护卫:“去请杨公子下车,带到少主帐篷里。”
护卫恭敬的垂手答应,又迟疑的问她:“那这两个人呢?”
阮珍珠冷冷的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吩咐:“一起带过去!”
帐篷不大,厚厚实实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的皮。里面支起了一张漆木屏风,简单的分隔开了内外。外间的地面已经打扫干净,支起了一张木桌,几张木椅。越长安正坐在桌边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的视线转了过来,和杨展正对个正着。四目交投的瞬间,她竟有种想要避开的冲动,却煞煞忍住了。睫毛微微颤了两颤,唇边却浮起了宛如好客的主人般温和的浅笑:“我们现在也算是同舟共济,再客气就不应该了。都坐吧。”
杨展和小钉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木雪融到底还是垂着头退在一边。
越长安清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微微一转,又回到了杨展的身上,若有所思的蹙起了眉头:“这一路……累了吧?我听他们说,你这些日子总是小伤不断,不是摔伤了胳膊,就是晒到太阳,又流鼻血。你的身体不是很好吗?”
杨展淡淡的斜了她一眼:“我的武功此刻一成也使不出来,又没有力气,你觉得摔几跤很奇怪吗?”
越长安不置可否的盈盈一笑。凭直觉,她就知道他一定在搞鬼,但他是怎么搞鬼的,她就有些拿不准了。这让她多少有些气闷。因为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她不但不了解他平素的习惯和行事风格,甚至连他的日常喜好都不知道。原来她认识的,只是那个破庙里的乞儿杨展,而不是锄恶堂的二当家杨展……
越长安的脸色微微的黯淡下来。随即目光中却渐渐透出了一点混合着杀气的隐怒:“展哥哥,我可不是没有警告过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你最好不要逼着我对你……”话刚说到这里,杨展忽然抬起了头,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温和的目光里微微透着一点悲哀而又怜悯的神色,。
越长安猝然住口,心底里却似有什么东西硬硬的划了过去。带起了一阵钝痛。
白色广袖里修长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越长安猛然站起身,冲着帐篷外的护卫厉声喝道:“把他们带回去!传我的话给阮珍珠,给我看好了这两个人。如果有什么差错,就让她提头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