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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衡阳 ...

  •   7 衡阳

      令狐冲并四个师弟下了华山,不过两日便进入了河南地界,他心中有事,一路上行得匆匆忙忙,从潼关到开封一代沿途风景秀丽,游人多是流连忘返,但他们竟连走马观花也算不上。陆大有与令狐冲最是亲厚,早喊了多次要出潼关去玩儿,但见令狐冲脸色实在不大好,也不敢如平素那样吵闹,只想了许多主意要逗自家大师兄开心,赶路歇息时,更想法子买来好酒解他酒瘾,好一番兄友弟恭。如此三日后进入湖北地界,这一日午后,几人在一家茶棚里用饭歇息,系马时令狐冲对陆大有道:“猴儿,你不必费心思给我搞来酒喝,再过几天,你大师兄非给你喂成酒囊饭袋不可。”陆大有呸了一声道:“喂你做个酒囊饭袋有甚么,好过看你日日唉声叹气。”

      令狐冲心中一惊,问道:“有么?我日日唉声叹气?”陆大有盯着他道:“大师兄,只怕除了你自个,没人看不出吧,你把唉声叹气都写在脸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父要逐你出师门了呢!”令狐冲骂道:“好个嘴滑心狠的陆猴儿,竟敢咒你大师兄!”说着便在陆大有头上拍了一记,陆大有哪肯吃亏,便伸掌回击,两兄弟你来我往地胡闹一番。自这次短暂歇脚后,令狐冲等人虽然照样是加急赶路,但有说有笑,不觉轻松许多。陆大有等人自不知令狐冲此番下山之初便是心乱如麻,故而一路行来师兄弟间气氛颇为窘迫,直到他与陆大有说笑一番后,猛然发觉自己竟害得师弟们紧张了好几天,心中着实有愧,暗骂自己庸人自扰,努力将别样心思收起,做回那个顽皮风趣的华山派大弟子,才不至辜负了一路好风光。

      他五人快马加鞭连行了□□日,又乘了一日的船,方才到达衡山脚下。刘正风乃是当今衡山派的二号人物,一手回风落雁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在门中地位仅次于掌门师兄莫大,江湖上想与他攀亲交友的比比皆是,但苦于一直难以攀结,这回闻他洗手,各地豪杰便早早簇拥进衡阳城去,衡阳城中又正当一月一个大集之时,城外乡里的百姓都来赶集,四方人流把个平日清幽的小城挤得满满当当。

      令狐冲和陆大有等人问了好几家客栈,皆是客满,好容易找到一家可收容的,却也只肯将大堂上的桌子匀一张出来与他们落脚歇息。令狐冲等人好生不快,又不想过早去刘正风家中叨扰,便只好牵马出城,准备去城外找家农舍凑合。他们几人打马到城外大河边,一路也见了几拨江湖豪客就地休息,便知这衡阳城实是人满为患了。打听了整整半个时辰一无所获,令狐冲便说不如在方才所见的江边草亭里休憩一会,不想折回去时,那里竟有了人——约莫十数个不寻常的女子把那地方里里外外都给占了。说是不寻常,却是因为那十数人中倒有七八个是身着缁衣的尼姑,看年龄从十几岁到年过半百不等,剩余的三个,除去一个做仆妇打扮的女子大概过了四十岁之外,另两个却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

      “这些必是恒山派的师姐师妹了,与我师兄弟一样都来拜贺刘师叔。”令狐冲心想这些尼姑倒是捡得现成便宜,但他实在是累得紧,便冲着那草亭作了个揖以示问候,与师弟们寻了距离那草亭十丈开外的一块大石歇息,背对着草亭坐了。恒山派众弟子到底都是女儿家,本是叽叽喳喳个不停的,见了几个陌生男子便悄然无声了,顿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叽叽喳喳,倒像是几窝子雀鸟儿凑到了一起。

      令狐冲赶路赶得有些热,坐下便不停擦汗,陆大有却像是发现了甚么稀罕物儿一样竖起耳朵去听,过了一会儿,他笑嘻嘻地对令狐冲道:“原来恒山派的师姐师妹们也不是光谈佛祖菩萨的。”

      令狐冲瞅了他一眼:“你个华山弟子也不是只谈练气耍剑的嘛。少见多怪!”

      陆大有道:“大师兄,你可别怪我多事,我方才倒是听见她们说起什么乔峰的,看那日在玉泉院里,是你朋友吧……你若是正人君子,便不许学我用功偷听。”

      令狐冲心中一动,忍不住笑道:“混账东西,哪个要学你了,你大师哥我那是一向光明磊落,想听如何要偷?”话音未落,陆大有便见令狐冲起身去往草亭,在那草亭外一丈处立定,行了个礼道:“在下华山令狐冲,有个不情之请。”

      令狐冲与众恒山派弟子搭了数句话后,陆大有等看见亭中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小姑娘站起身,与令狐冲一问一答起来,更有其他女子不时插话补充,说得煞是热闹。

      一个师弟对陆大有道:“大师兄哪学来的法门,竟与那些平日里对人冷冰冰的尼姑如此热络?”

      陆大有道:“大师兄的法门多着呢。”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令狐冲回到原地,对师弟们说这些正是恒山派的师姐师妹们,由掌门弟子仪清带领,那个与他答话的俗家弟子叫做郑萼,另有师叔定逸带着一个小师妹叫做仪琳的明日就到。

      陆大有道:“大师哥,她们说什么呢?”

      令狐冲道:“出家人还能说什么,无非是佛祖菩萨阿弥陀佛之类。”陆大有见他不想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师兄弟几个休息了半晌,离开江边后寻到户有房闲置的农家,与了他们几十文,住了进去。

      入夜后令狐冲躺在这家的草铺上,心中却不能平静,他想起白日里那唤作郑萼的少女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华山派的师兄,恒山上虽尽是女流之辈,却也不甘人后,自打前年起,我们这些师姐妹们,每隔七日七人一组去边塞上打探些消息,那些辽国鞑子要进攻中原,我们恒山派就能第一个点起烽火来。从恒山下来往西北走,只需一个多时辰就是雁门关啦,前些日子轮到我跟着师姐们去的时候,山上早都绿了,但在雁门关的石头山上望过去,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我跟师姐们在那里查探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就要回转。这时那雄关之上,就转出来一个人。那人长得好高,大概比师兄你还高上一些,穿一件灰布长衫,好一张风霜满面的国字脸。我问他叫什么,他也不理我,我有点生了气,又觉得他实在有些可疑,若是辽国的探子就不好了,便拔出剑再问他做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这时候看着我笑了一笑道‘小姑娘,你回家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听了更生气,也不知当时是中了什么邪,挺剑就刺过去。啊呀,谁知那人好生厉害,他那只手在我剑上轻轻一抹……我便手腕酸软几乎要拿不住剑了。”

      “我给他弄得好难受,却不愿弃剑,但又明白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他抬着手,我握着剑,也不晓得会不会就此撑到死过去,谁知不过一小会儿,那男子就撤了力,对我说道:‘小姑娘,回家去吧。’我道:‘你只叫我回家,你为何不回家?’那男子道:‘我没家,若说有,便是这里了。’他那么不疾不徐地说了两句,然后就不声不响地看向远方了。我站在雁门关的城楼上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那里苍苍茫茫一片看不见头,也不知是我们的地界还是辽国的地界了,我突然没来由觉得好难过,只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待我还想问他几句话时,便听见师姐喊我,刚一转头,那男子竟消失了,我心里想:该不是跳下去了吧,看着倒是一副英雄气概,竟是来寻死的么?想来想去觉得不像,自己又实在没胆子再看,就跟着师姐们回山了。”

      “第二日我与掌门师叔提起此人,师叔略想了想,就说那男子大概就是乔峰,掌门师叔见多识广从未出错,她说是的,那肯定是的。我想那不是江湖上人人传扬的大恶人吗,竟有些意外。我再去问师叔,师叔也不答我,只是念经……华山派的师兄,大概就是这样,你认识那大恶人吗?”

      令狐冲忘了自己白日里是怎样回答那小姑娘的,唯觉心中酸楚自那时起便未曾消失,大哥独立于双亲葬身的雁门峭壁,却不知有多孤单难过,天地之大,更无他一锥之地,其中苍凉自己怕是绝难体会。令狐冲想到此处,脑海中突然记起小时师父在耳边念过的一句话,却是甚么“衡阳雁去无留意”,顿觉大合此时光景,便欲早早结束在衡阳之事,恨不能立刻飞回华山,想尽办法去求师傅,只盼华山派与大哥两不相伤。

      他却不知,自己这一趟衡阳之行,远没那么简单结束,从他为救恒山的一位师妹险些丧命,到衡山派刘正风师叔洗手之难,再无意中得赠笑傲江湖之曲,若是一一叙过,足称得上是九死一生,其中惊险诡奇之处,远过于他二十多年来所历之难。

      等到令狐冲终于恢复了七八分元气回到华山之时,已经又过去二十多日了,距离七月初九华山绝顶约战,只剩下一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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