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水苍苍》沾衣欲湿

6、天台四万八千丈

　　白鹿那神兽脾气忒臭，虽是上古神兽，却喜爱天宫的月河，就据河而居，过起了逍遥闲散的日子。见溯水一刚入天宫的神仙就顿生好奇之心，前去探探此人虚实。对于溯水要与他同样在月河附近安顿的消息，他兴奋的很。
　　眼前的白鹿已化成少年人形，除了头上的四角之外，与人殊无差别。夫诸拉了溯水在院子中坐下，径自开了几坛好酒，就着院中的梨花开封，酒香溢满了院子。
　　白墙青瓦的小院落，倒是别致，小池塘的鹤正踱步饮水，池塘中的小鲤鱼摆着华丽的尾巴，从这头游到那头，优雅地转了圈儿，又游了回去。
　　甚至还有青鸟从西王母处飞来，硬要与院中的鸾鸟挤眉弄眼。一对鸟儿你侬我侬地停在梨树上，映的小池塘里疏影交错的。这水从月河引来，质量自是不同的。也难怪各种神兽异鸟趋之若鹜了。
　　“你这里倒是与天宫不大一样。”溯水握杯，打量着杯身上兰叶的纹理。
　　“那是自然。”夫诸得意地一笑，“华胥无聊的要命，要不是我喜欢这月河，我就回我的神熏池去了。”
　　“这般自如？”他一饮而尽，觉得这样喝似乎不大畅快。
　　“总之你就跟着我混吧，看我盖的房子是不是有水平多了？”夫诸拍了拍胸口，很是豪迈，“我老爹也算是厉害的，他们可不敢拿我怎样，不过嘛，你要是犯大事儿，我可帮不了你。我觉着那月岛天女对你可能有点意思。”
　　见他不说话，他继续说，“我这把年纪什么东西没见过。月岛那姑娘对你那么看顾，虽然平日我见她严肃了些，但总归还是有小姑娘情怀的嘛。”
　　溯水忽然忍不住问道，“敢问如何看出姑娘是否钟情一人？”
　　夫诸笑的眼睛弯了起来，不住地拍溯水的肩膀，“我觉得你还是很开窍的，真的。”他不住地点头，“你就看姑娘那眼神，月岛看你的眼神就是那样的，害羞的看你一眼，再看你一眼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可什么也不说，这个嘛就是姑娘的矜持了。”
　　“还有什么？”溯水拿过了酒坛子，酒香飘的整个院子都有了香味。
　　“还有嘛……你要是送她信物，她心中欢喜，那也有几分情意。再不然，你就趁着花好月圆之日，做一些夫妻之事，这情意绵绵的还用得着猜测嘛。”夫诸显然已经前言不搭后语，陷入了自我的沉思之中。
　　溯水望着夜色中院落里的梨花树，恍然眼前又是歪歪斜斜的小桃花树，白白红红，隔着水汽好像看不真切了。他探过身又问道，“你这里虽好，可有平日里仙娥用的胭脂水粉？”
　　夫诸醉眼惺忪地看了溯水一眼，把酒坛子往溯水怀中一塞，瓮声道，“拿着，喝了这罐，找天女要去。”
　　溯水道，“我初入天宫，还有个小徒儿在等着我回去，她喜欢那些花儿粉儿，我总得带点回去意思意思，免得她生气了。”
　　“有理有理。”夫诸不住的点头，语罢，他哈哈大笑起来，拿筷子敲着石桌，“我看，要不然你与你徒儿来段禁忌之恋那也是好的。”
　　溯水只觉眼前越来越模糊，梨花开的正个院子都满了，再也看不到其他。这酒坛中的酒不知道是用什么酿的，劲儿够大。他诚恳道，“夫诸，你心胸够宽广。”
　　夫诸不耐地挥了挥手，“老子多大年纪了，什么没见过，那些戏文编的忒没水准，老子就喜欢狗血满天飞的，越感人越好，我看你那小徒儿好，比月岛好……”
　　“好在何处？”他似是模糊了神智，顺着夫诸的话茬接。
　　“好在……”夫诸凑到溯水的耳边轻道，“够凄美。你懂不懂？”
　　“不懂。”
　　“不懂就对了……我好像还有一坛酒，你等会……”
　　“好。”

　　溯水已然不记得那天都跟夫诸说了什么见鬼的话，而夫诸的记性却好的出奇。两人酒醒之后，夫诸就开始不停地笑，笑的一抖一抖的。
　　“很好玩，做司水星君很适合。”他一锤定音，绕到月河边去洗自己的蹄子。
　　“我要回药庐去了。”溯水闷闷道。“我只需接任星君虚名罢了，司水之事我并无实权。本以为人间动荡，只待我上天宫，接神职，各星君各司其职，便可恢复人间秩序。现在这个光景，似乎我是想错了。”
　　夫诸拨弄着水花，“他们让你担这个虚名，你就担着。那些神仙聪明的很，自然是有他们的打算的。你若是不愿意去争，只管在这月河跟我清修好了，早日做个上仙也不错。”
　　溯水略略不快，“本来想着天有天规，我依规行事，总不会出错，现在觉着那些天规可是毫无道理？”
　　夫诸老成地叹了口气，“新来的就是不安分。那你玩你的去罢，别惹大祸就行。我虽然喜欢狗血的凄美的戏文，但也不愿意你就担了小生一角。”
　　临走之时，夫诸果真讨了一大包裹往溯水塞，“拿去给你的小徒儿玩儿，记着一点。”
　　“什么？”溯水挑眉.
　　“姑娘喜欢什么给什么便是，我觉得你比则明那小子有种多了。”

　　药庐前，已然闹嚷嚷地挤满了人。自溯水离开后，常有半夜笃笃敲门之声，小荚不曾睡好觉，就执灯披衣起身。药庐子里等的病人一日接着一日。小荚与静女两人也忙碌的一日接一日，却苦苦思虑找不到好的方子。只能多多调养而已。
　　被病人的痛苦神色逼急了，她手一抖，针几乎扎不下去，眼睛酸涩的呛出了眼泪。
　　“小荚姑娘，请恕我多嘴，医者虽是父母心，但你若是过于被病人的情绪所牵动，自己的身子垮掉也是迟早的。”静女端着药盘，劝道。
　　“是啊，小荚姑娘。“隔壁王家兄长常来帮忙，也劝道。
　　她闭上眼深呼吸，手中的针准确地扎进了背部的穴位。
　　“我若不明白病人的心绪，当日我怎么会救你。”她抿着唇，嘴角有一丝执拗。
　　静女沉默。
　　她拿过手帕擦擦手，走到茅屋前。铅云低垂，却不见有雷鸣闪电之声，师傅初来此地时还下过一场大雨，从白日下到了夜里，雨珠子打在草屋上，滴下来的就是清浅的一弯水坑。师傅此番入天宫，却迟迟未有下雨音讯，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日日殚精竭虑，方子写了一张张，都不曾有根治的迹象。

　　然而今日一早，她睡的糊涂，鸡鸣了三遍都未曾醒来，鼻息之间有幽幽的水气缠绕。一睁眼，溯水已伏在案头看她写的一张张的方子。他一袭白袍，未曾束发，仿佛已经静坐了许久一番，眉心有星君的印记。也许是加快了脚程，发间沾了清晨的露水。
　　“师傅？”她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
　　“嗯。”他轻应了声，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
　　她心中一阵喜悦，握着被角笑出了声。
　　“傻笑什么？”他皱眉。
　　“师傅。”她笑着又喊了一遍。
　　她忽然赤着脚就跑了上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背上有温暖的躯体覆上来。
　　她还穿着小衣，编好的发辫散了开来，近来清减了不少，大约是思虑过多的缘故，衣衫松松，打的结松了开来，显得腰际空空的，不满一握。
　　他低头放下茶杯，瞥到脖颈间少女白皙纤长的手，神思有些飘忽，干干道“你要的胭脂我带了。”
　　小小的头埋进了他的脖颈，一直都没有抬起头来。
　　他感到浑身有些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
　　指尖还残留了桃花茶的温度，温暖的不似真实。
　　许久，他抬手拍拍她的脑袋，问道“怎么？”
　　一句话，轻易地勾出了她的委屈。
　　忽然肩头湿乎乎的，有轻轻的哽咽声。
　　“师傅。”她瘪瘪嘴，终于哭了出来。
　　“可是想我了？”他低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