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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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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明明是夜里,却隐隐地,感觉到有祥瑞的光从远方渐渐逼近,柳清玉不动声色地移动身子护住夭夭,她现在还不能面对。
“夭夭,我今天在五里外的小丘上发现了一片桃林,你要不要去看看?”他言语依旧如往日一般轻松,推推夭夭没有动的身子,柳清玉有些着急:“快去看看吧。”
平日里夭夭听到便会悠闲地晃过去,而今日却是没有听到一般,懒懒地回答:“不去,我没心情……”
柳清玉伸手半抱住夭夭,嘲讽道:“你现在小女孩子,哪里有点女人味,还不好好修行,到了嫁给常歆那天,小心别人取笑你们。”
夭夭听言气愤不过,小孩子怎么了,他不喜欢就是了。伸手将柳清玉一推:“哼,又不嫁你。爱看不看。”朝树下一跳,粉色的衣裳消失在夜色中。
柳清玉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身,便听到一声叹息。
宁静高贵的面容,柔美的眉宇间透着看透世事的慈悲。莲花宝坐之上,手托白瓷玉净瓶,身边的金童玉女面若银月。瓶中绿柳无风自动。
“观音大士。”柳清玉拜下,发自内心的虔诚。
观音大士看着他,祥瑞的光中,她的眸光清澈:“终是不愿回头啊。”将净瓶中的绿柳抽出,又道:“你本是我瓶中一折青柳,每日听我佛讲道,慧心不浅,千年虽成仙。但那一丝尘根,终究还是你逃不开的劫数啊。”
柳清玉弯起嘴角,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夭夭,重伤之下,灵已快被吸食干净,人身也已经维持不了,只差一点,便成枯木。她迷离的眸光望着自己,有一丝肯求,还有欣喜。没有任何前提的信任。
于是他便沦陷其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从此,不羡鸳鸯不羡仙。
他知她心有所属,更为此连性命也不顾。但他只是想救他,即使要让他千年修行都为此付之一炬,也在所不惜。
“我和你一样,是妖。”若这样可以让她多几分亲近,他倒乐意自己是妖。
“你会没事的,我可以救你。”千年的修行,从未有过这一刻的幸福。
“你个小桃花妖,二百年的修行刚得了灵觉,便敢对我放肆了。”盗了观音大士净瓶里的净水,拼着他千年的道行,终于让她重生。代价却是,她再不记得前尘往事。
没有关系,那些让她受到伤害的回忆,不记也罢。
相伴一百年后的今天,如果她的幸福必定要有所牺牲的话,他也愿替她,即使与他无关,亦无怨无悔。
观音大士叹息。
“痴儿…”
祥瑞的光渐渐隐去,柳清玉抬头时,已不见身影,他伸手按住胸口,紧紧地揪着衣衫,浓眉紧锁,全身颤抖。人妖相恋天理不容,只是,仙妖生情,叛了天理的他,上天又如何能容。
自顾不瑕,我又要怎么,才能保护你啊,夭夭……
“呵呵……哈哈哈哈……”
柳清玉靠在满目桃夭之中,扯着嘴角,疯狂地大笑着闭上眼睛,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自己还是这么地恨,恨自己的无力。
夭夭,三百年前,你所爱的那个人,就是常歆吧,你脚踝他腕间的系情丝,终是系不住这百年相思了吗?
而那个,吸食你的灵,将你重伤的人,是那个青衣的荷妖吗?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如果想要保护她,就把她交给我吧。”平和的声音从树下传来,是常歆的声音。
柳清玉一愣,止住了笑,望向树下。他的笑声,人怎么可能会听到。多了几分警觉,从树上跳下。
常歆依旧从容,从在轮椅之上,白袍纤尘不染。他看着落在衣襟上的桃花瓣,开口道:“三百年前,我与她相遇,那时她也叫夭夭,是我为她取的名,因为她说,在遇到我之前,她都没有名子。那个时候,她已有五百年的道行,在离此地一百多里的桃源与她相遇,相知到相恋。”
三百年前,那他……
柳清玉看着面前看似羸弱的常歆,明明有人的气息,怎么可能……
“我是半妖。”说到这里,常歆的语气有些奇怪也起来:“我娘是青莲花妖,我的爹是人,生下我之后,娘受天刑灰飞烟灭,爹殉情而死,只留下荷姨照顾我,人的身体承载了半妖的妖性,所以很虚弱,但半妖的灵却只能寄宿在这副虚弱的身体上,久而久之,灵也会被人类虚弱的身体消耗殆尽,而没有妖灵,身体会随之而亡。而荷姨,便会找到花妖的灵来平衡我的身体。”
“夭夭便是其中之一……”柳清玉胸膛中怒气翻涌,他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那你还有什么资格让我把她交给你。”
常歆的脸色很苍白,他直视着柳清玉,眼瞳中泛着诡异的青色,一股清荷的花香从他身上渐渐散发出来,越来越浓郁。
放开他,柳清玉这才看清他身上的妖性,青莲妖。带着冷意的,杀气。
“我爱她。”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扶着轮椅的手握成拳,指关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着白色,“我们相爱,我不愿意再食妖灵,荷姨她将我用束妖阵困住,将夭夭的灵一点点逼入我的体内,你不会明白我的痛苦,亲手……杀死最爱的那种痛苦。”
“荷姨,就是你娘的守护荷妖吧。”柳清玉双手环抱着,问:“若是这样,她为什么要逼你,你娘受天刑而死,她便得到了自由,若留在你身边,定是要守护你。”
常歆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闭上眼,好一会才渐渐平静下来:“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若是和夭夭在一起,那体内长期食用妖灵的妖性便会不安,妖毒越深,身体承受不了的时候,便会…神形俱灭。”
柳清玉不语,人若与妖结合,生子有妖性并不奇怪,但若是灵气极重,最易成仙也最易成魔的青莲,让常歆变成那个样子虽然少见,但也有可能。只是,“照你这么说,我更不能把夭夭交给你。”
“你放心,这几百年,为了找到夭夭,为了这具身体。”他伸手抚摸着双腿,回想起天他差点走火入魔挣开的束妖阵,想起为了压抑妖性自废双腿的痛,想起荷姨为他而死时眼中的怜爱。
腕间的系情丝随着他的动作在袍间若隐若现。眼角的余光却是流转在桃树暗影里,那浅粉色衣衫的身影。“荷姨为此而死,我已无大碍,青昭是我的侍从,你大可放心。”
“当初夭夭重伤,若我晚一步,她便成枯木,你又如何知道她无事的?”柳清玉慢慢地将整个事情在脑海中回想一遍,又问。
常歆在夜色中浅笑,手指挑着腕间的系情丝:“是它告诉我的。”
柳清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常歆,似乎想看穿着什么又似乎在确定着什么。半晌,他抬头,花瓣纷落,滑过脸颊眼睑,若雨若泪。夹杂着一声叹息,像是对夭夭的亲昵。
常歆是半妖,那他与夭夭便不是人妖相恋,夭夭,便安全了吧。便……幸福了吧。
六
次日,在夕阳如血的黄昏,夭夭嫁给了常歆。
证婚人是柳清玉,宾客也是柳清玉,只他一人,见证了整个婚礼。
那日,夭夭装扮完,她看着他在前的柳清玉,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看着,眼里不复往日的单纯,无笑无泪,就那么,看着他。
“怎么,嫁给你喜欢的那小子,高兴地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想到打扮起来还不错嘛。”
“不过,怎么看还是觉得是一个小屁孩。”
无论柳清玉怎么说,夭夭都只是一语不发。无喜无怒。
喜房内喜烛明亮,红木大圆桌上宴席精美。夭夭坐在床上,红巾之下的容颜虽妆容精致,却是静若死水毫无生气。
“我知道,那天你在,只是柳清玉的精神都在我这边,没有注意到你而已。”常歆拿起桌上的酒杯在手里把玩。见夭夭依旧无语,便伸手,轻轻地掀开了她的喜帕。
夭夭缓缓抬头,常歆对她笑了笑,放下酒杯,弯下身子,将自己腕间的系情丝与她脚踝间的缠在一起,她脚踝间的系情丝断开。落在她脚上的百花绽放的绣鞋上。
若一方情断,情丝则断。
情断,她便记起了往事吧。常歆眸中光彩瞬间暗淡,一阵阵从内心深处一点点裂开,深入灵魂深处的痛处渐渐延着血脉蔓延开来,让他痛地忍不住抽搐。
伸手捡起那艳红的丝线,他仍旧在她面前笑着。
“对不起。”夭夭看着他,眼泪便掉了下来。那是一次重生,对他的爱,在那个重生的轮回和三百年的陪伴中,只留下让人心疼的回忆。那个爱着着常歆的夭夭,已在三百年前死去。那些依附着回忆而生的眷恋,在那个夜晚,也因柳清玉的爱淡去。现在的夭夭,是柳清玉用逆天的真心和三百年的平凡所宠爱出来的。一点一滴,即使是争吵,亦是因为太过了解对方的宠溺。
直到将要失去,才感觉到那爱,是如此强烈清晰。
如果仙妖相恋受天刑,那离开,她愿意。守着这份情,只要他好好的,便好了。
常歆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还是努力地笑着,将握着系情丝的手在红袍中,转身,背对着夭夭,压抑着那让全身都抽搐的痛处,只因不想,让她为此更添愧疚。
房里沉默越来越沉重,墙上窗间,那象征着吉祥幸福的喜字,在这无风摇曳,明晦不清的烛火中,却显得几分可笑了起来。
许久许久,直到那喜烛快要燃尽,直到天边泛起一丝晨曦的微光,才听到常歆开口,声音沙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夭夭,你守着他,我守着你。
他守你三百年,换你一腔情深;我守你生生世世,只为你一笑倾城。
即使不为我,亦无悔。
尾声
柳清玉再也没有出现过。
常歆如往昔一般温文尔雅,对夭夭宠爱疼惜。
夭夭柔美活泼,最喜青柳。
院中桃树侧,不知何是青芽初冒,一株绿柳年年拔高。夭夭惊喜之余感叹常歆的体贴,常歆眉目忧伤,笑着,却是不语。
对不起,夭夭,当初我没有告诉你,即使不是仙妖之恋,柳清玉为了救你护你,逆天而行,亦是叛天之罪,天刑之后,灰飞烟灭。
即使骗了你,我也不想,你为此而伤,为此而亡。
“大士。”天刑及至,柳清玉跪在莲花宝座前,深伏在地,“弟子自知无可饶恕,天刑之后,必定飞灰烟灭,大士大慈大悲,救弟子一魂。”
观音大士合着双眼,似乎没有听到一般。
紫竹林里静谧一片,清淼的淡烟幽幽地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点痕迹。柳清玉又接着说道:“求大士救弟子一魂,只愿那一魂化作一枝绿柳,生在她旁,长在她侧,不求参佛悟道,不求飞身成仙,只愿平凡无奇,守望她一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