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钱婆婆

5、夜渡河

　　苏子一个人在前面大步走，沐靖在后面跟着，这回是真的惹人生气了，沐靖心里也有些着急。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沐靖赶紧跟上，问道：“怎么了？”
　　苏子看着不远处的街角。
　　顺着他的视线沐靖看到几个大汉正在围堵一对主仆，其中一个大汉似乎出言威胁举起木棍，那少爷赶紧把仆人推到身前替自己挨混子。
　　“估计是讨债的吧。”沐靖本来不以为意，却发现苏子浑身微微发颤拳头握得发白。“那人你认识？”
　　苏子摇头。
　　沐靖弄不明白苏子为何如此激动。“我们去帮个忙？”
　　见苏子没有反应，沐靖自己往街角走去，没迈几步却被苏子拉住衣角。“苏子？”
　　“别人的事少管。”苏子沉着脸。
　　沐靖却对着他露齿一笑，“我娘说过不能见死不救嘛。况且那仆人一直挨打也可怜的很，我去帮帮他。”
　　不理会苏子的惊讶，沐靖直冲街角奔去。他武功本就平平，对方人多的情况下更是无还手之力，好在巡逻的捕头经过，这才没挨太多打。
　　那对主仆趁乱逃跑了也没道谢，苏子看着不停揉搓伤口的沐靖，冷道：“活该。”
　　沐靖却是得意地眨眨眼：“幸好我机智的护住了脸，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存。”
　　“有病。”苏子小小翻了个白眼，讽刺道：“现在该知道了，好人没好报，人善被人欺。”
　　“我早就知道。”沐靖低声说，“所以我娘早早就离开了我。”
　　苏子心里有些发堵。“那你干嘛还听你娘的。”
　　沐靖朝他咧嘴一笑，“因为我喜欢像我娘这样的好人。”
　　苏子心一紧，“笨蛋。”
　　沐靖只是笑着。
　　苏子低声轻叹：“爱笑的笨蛋。”
　　“我本来以为你是想出手帮忙，到底怎么了？”沐靖忽然问道。
　　“没什么。”苏子别过头。
　　“秘密？”沐靖悄悄打量苏子，看他不肯说只好无奈的耸耸肩。
　　“走吧。”苏子仍然是一个人走在前面，让沐靖跟在身后。
　　秘密吗？苏子皱了皱眉，他的故事可一点也不光彩，说出来也不会有人愿意听。打小就是下人，手脚够机灵当了小少爷的贴身仆人。凭良心讲小少爷对他很好，一起玩好吃的也会分给他，所以他才会误以为自己是重要的。直到小少爷被行刺，当时他在身边吓呆了，小少爷突然把他推到身前，他就这么直直的暴露在刺刀前，才明白他不过是一个替人挡刀的角色。以为就这么死了，多少带了些不甘心，但是那刺客并没有杀他，而是在完成任务后把无处可归的他带到身边培养，于是他也成为一名刺客。执行任务时见多了和他同样命运的人，认为大抵天下的仆人都是这个命运。所以当他刺杀沐靖时，听到沐靖叫仆人先离开是真的惊讶，这才一时手软给了他逃脱的机会。
　　想到这，苏子回头看了一眼沐靖。如果当时我遇到的人是你……
　　察觉到对方的眼神，沐靖几步赶上和他并肩而行。
　　苏子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青紫，撇他一眼。“真了不起，护住脸结果伤了手。”
　　沐靖很认真地道：“当然是脸重要。”随后又笑了笑，“不过如果当时是你被打的话，我上前帮忙绝对是出全力，哪还管得了脸不脸的。”
　　心里微微发暖，苏子眼神渐渐柔和。“真要是那样，我只求你不扯我后退。”
　　沐靖往他身边靠近了些，“苏子，那句话是不是可以撤掉了？”
　　“哪句？”苏子停下脚步，茫然的看着他。
　　“就是说我差劲那句啊。”沐靖一脸委屈。
　　“哦，”苏子侧着头，弯起长长的眼睛。“我说过吗？”
　　虽然蒙着面，沐靖相信苏子此刻一定是笑着的。清澈明亮带笑的眼柔和了锋利的棱角，笑起来也如普通少年般纯真烂漫，他不禁有些看呆了。
　　“我只说过你是笨蛋。”苏子说完，迈着轻快的步伐。
　　沐靖在身后抿起嘴角，快步跟上。
　　两人来到岸边，想租船却早已排满了客人。苏子难掩失望，沐靖却是胸有成竹的说有办法。直到太阳下山，苏子仍不见沐靖有任何动静，河边已没有船家，苏子再次怀疑自己是否被沐靖耍着玩。“你说的办法呢？”
　　沐靖神秘道：“不急，再等等。”
　　一直等到天暗下来，河边除了他俩再无其他人，沐靖这才拉着苏子神神秘秘的往河边的草丛里走。没过多久，沐靖忽地奸笑几声，“果然有。”
　　“什么？”苏子往前看，草丛里竟然藏了几个竹筏。
　　沐靖凑到苏子耳边兴奋地悄声说：“乘竹筏，夜渡河。”
　　苏子抬头看他，被他眼里的光彩微微一震，低声重复：“夜渡河……”
　　两人协力将竹筏弄到河边，沐靖拉着苏子跃上竹筏。他左手微曲放在眉梢处往远处张望，右手一个响指。“出发。”
　　苏子一撑杆，竹筏在水面上缓缓漂游。
　　沐靖很不要脸的将撑竹筏的任务交给苏子，自己则躺在竹筏上，翘着脚，一派享受。
　　漂过一段后竹筏顺着水流前进，沐靖拍拍自己旁边说道：“不用撑了，竹筏自己能漂到对岸。来，过来坐。”
　　苏子犹豫了会，终是抱膝坐在了沐靖的身旁，手伸到竹筏外轻轻的撩拨水面。星空灿烂，潺潺水声，三月的微风夹带花香。苏子从没想过原来夜渡河可以如此怡人。宁静的夜晚隔绝了嘈杂的外界，仿佛天下之大只剩下这水面小小的竹筏，还有竹筏上的两个人。
　　“苏子。”
　　声音很轻，苏子心一颤。
　　沐靖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似乎会吹笛子？”
　　苏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沐靖手枕在脑后，微笑道：“这个时候如果我俩能合奏该多好，乘竹筏，夜渡河，琴笛奏，夫复何求。”
　　忍不住有些向往，苏子低声说：“上哪找乐器。”
　　“如果我说我有呢？”沐靖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苏子。“物归原主。”
　　苏子接过自己的笛子，难掩喜色。“我以为你扔了。”
　　“我想也许有机会听你为我吹一曲，所以偷偷藏着。”沐靖看着夜空的繁星，心情舒爽。“可惜我没带琴，下次一起合奏吧。”
　　苏子闻言皱了皱眉头。他们的对立立场，注定不会有下次。
　　声音有些闷闷地，“只有这次。”苏子对沐靖命令道：“闭眼。”
　　沐靖缓缓闭上眼。
　　苏子为了方便吹奏不得不卸下面巾，又怕暴露相貌所以干脆将面巾蒙住沐靖的眼。
　　沐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你还是不肯让我看见容貌。”
　　回答他的不再是清亮的嗓音，而是悠扬的笛声。眼睛看不到，声音反而更清晰的传入耳中直达内心。沐靖听着乐曲，却似乎在听苏子诉说。一曲完毕紧接着一曲，沐靖意犹未尽，他听到苏子冷淡的性子中隐藏了渴望温情的部分，微微心疼，想去安抚。
　　沐靖不由自主地摘下面巾，笛声骤然而止。他摘下的一瞬，苏子已俯身蒙住他的眼，冰凉的手掌微微发抖。沐靖想伸手却被苏子另一只手按住手腕。沐靖笑道：“我还有一只手，你要怎么办？”
　　“不能看。”
　　苏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沐靖轻声说：“为什么？”
　　“师傅说过刺客被知道面貌等于暴露身份。暴露身份是大忌。”
　　“可是你却告诉我名字，不也等于暴露身份了吗？”
　　苏子的声音稍显落寞。“这世上知道我名字的一只手数得过来，你知道也等于知道了一个不起眼的名字而已。”
　　“不对，苏子。”沐靖伸出右手轻轻扶上苏子的脸，温热的指尖顺着眉眼滑过唇梢，在心里勾画出一个清秀少年的容貌。他弯起嘴角柔声说道：“你的名字很好听，没有不起眼，对我来说很重要。苏子……”
　　名字就像是种咒，苏子心猛地跳动，明明是抚在脸上的手指却像是触在心上。苏子盯着眼前笑得温和的男人，某种抑制不住的情绪从心里猛地涌动而出，收不住止不了。
　　如果沐靖能看到，他一定会将这难得脆弱无助的表情牢记。
　　“沐靖，”苏子声音都在颤抖。“不要看。”
　　沐靖心一软，收回手。“好。”
　　苏子慢慢松开蒙在沐靖眼睛上的手。
　　沐靖就这么一直闭着眼，嘴边泛着淡淡的微笑。苏子看着温柔月光下的这张笑颜，不知不觉脸上早已一片柔和。
　　“苏子，我看到了，”沐靖自言自语般，声音轻柔地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你的样子，在心里。”
　　眼睛被晚风吹得湿润，苏子手臂紧紧抱住膝盖。
　　沐靖却什么也没察觉到，继续说着：“只是这样我就很高兴了，你又要骂我无聊了吧？”
　　在沐靖看不到的身旁，苏子轻轻摇了摇头。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将会偏离轨道，但他还是想让这样的夜晚能够长得让他忘记明天的到来，长得能够一直拥有这种微痛却又温柔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