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李笑

1、第一章 开学

　　13年过去了，李一蒙仍然清楚的记得自己最初离开家来到这座城市的情景。
　　那天家里人都起的很早。
　　爸爸和妈妈大清早特意从十几里外农村的家里赶过来，妈妈边下水饺边念叨：“起身饺子落脚面”。
　　爷爷一遍遍的交代别忘了这落下那，别忘了写信。
　　患有老年痴呆症，已经不大认人也不大记事的奶奶也早早的起来了，非要给她梳头，已经不太灵活的双手好不容易才在李一蒙的脑袋后面绑了一条松松的大辫子。
　　那条大辫子低低的搭在脑袋后面，不是很舒服，不过李一蒙仍然嘿嘿笑着扑到奶奶怀里，嘴里大叫着：“亲亲奶奶，等我国庆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奶奶宠腻的摸着李一蒙的脸笑着说：“我还等着俺孙女挣钱给我买好吃的呢，俺孙女考上大学了！从小俺妮子就是个机灵孩，我早就说过不会落到家里种地”。
　　听着奶奶的话，李一蒙的心忽的一沉，急忙拿起旁边的梳子跳起来给奶奶梳起头来，她不想奶奶看到她眼中的羞愧。
　　李一蒙承认自己不笨，高考数学150满分，她考了142分呢，可惜其余各科她都考的一般，尤其英语只有79分，所以她最终离普文本科的分数线还是差了十来分，万幸的是等来的专科录取通知书，好歹是S大学的，那也算是省内最高学府了。
　　整个假期李一蒙的心都七上八下的，起初是由于担心分数，后来是担心录取学校，最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别管怎样，能去J城就行，那可是她一直向往的城市，她所有报考的学校都在J城。
　　两个妹妹吃完饭上学去了，大妹妹悄悄的趴到李一蒙耳边给她说：“老大！你真确定了，那件带小熊的蓝毛衣你不要了，给我了？不后悔？”。
　　呵呵，李一蒙轻笑起来，这个小她两岁的妹妹，从小就比她矮不了多少，后来还比她高了一截，一直以来，由于有这个高个妹妹比着，光脚163厘米的李一蒙都觉得自己很矮，后悔自己在长个的时候懒得锻炼，没有长过妹妹，直到后来，走到大学校园里，和身边来至各地的女孩比，李一蒙才发觉自己一点都不矮。由于两个人都很瘦，她们的衣服一般混穿，现在要分开了，衣服自然要分开，那件李一蒙春天花15块钱从外贸店淘来的小熊蓝毛衣，两个人都还没穿够，看着妹妹渴望的眼神，李一蒙还是把她放到了衣橱里。
　　这家伙！不说几句留恋的话，还记挂着她的毛衣。
　　坐在火车上，听着火车“喀嚓喀嚓”的声音，望着愈来愈远的站台，李一蒙的心里满是雀跃，竟然没有多少留恋，她渴望投入一种新生活，一种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新生活。
　　李一蒙从10个月大就跟着奶奶去了爷爷工作的沂蒙山区，直到5岁爷爷退休回来，除了过年她就没跟着父母几天。后来李一蒙和妹妹都上学了，当了一辈子老师的爷爷经常去学校和老师交流，实在无法忍受农村学校的教学质量，于是和奶奶来到城市，租了房子，把李一蒙姐妹三个接到城市来，专门照顾她们上学，从此她们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长期离开父母的生活使李一蒙很独立，也很自主，她觉得自己是个可以走到哪里也能迅速溶入生活的人。何况J城离家才360里路，坐火车不到4个小时的车程，车票全价7块，半价才3块5，这段路正好处于京沪线上，每天都有很多车路过，想家了可以随时回来嘛。本来这次来J城上学，她想自己来的，鼻子底下有张嘴，她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学校的，不过那一大箱子的书她实在提不动，只好同意爸爸来送她了。
　　走出出站口，李一蒙就看到了学校接站的牌子。一个穿白色T恤的男生抢着接过爸爸手中的箱子，接着眉头一皱，呵呵，李一蒙忍不住轻笑起来，傻了吧，那是一箱子书啊。
　　“什么东西？这么沉！” 走了几步白T恤换了一下手，忍不住问到。“都是书，很沉，我来吧！”爸爸答到。“不用不用，快到了”白T恤赶紧答到，一抹笑意浮上来“这么好学啊，好学生！”。
　　李一蒙斜着眼看过去，怎么看都觉得那笑是讥笑，恨恨的想，讽刺谁啊，不就你本科我专科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哼！我才不是死读书的人，那里面都是我积攒了好多年的小说、散文集和诗集好不好！
　　后来当他们很熟了，说起初遇，李一蒙还对他的讥诮耿耿于怀，当然那边是大叫冤枉，声称当时就是觉得弄这么多书带到学校来的，一定是爱读书的好孩子。
　　等他们上了校车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一个座位了，李一蒙赶紧招呼爸爸坐下，自己扶着椅子的扶手，随着车体的颠簸来回晃悠着。
　　看着窗外的风景和行人，李一蒙发现作为省会城市的J城其实和家乡的小城差不多，也多是五六层高的居民楼，甚至还有很低矮破旧的平房。
　　路上行人的穿着也很普通，满大街的女人身上穿着的也都是李一蒙身上穿的这种脚踩的紧身弹力裤，颜色或黑或深蓝或灰，偶尔能看见几个墨绿或暗红的颜色，那几年大概全国都在流行这种脚踩的紧身裤，仿佛一夜间，全中国的女人们都把内衣穿到了大街上，无论老幼胖瘦。很多年后的今天，李一蒙想起当初满大街各种形状的腿，都会忍俊不禁，那年月，女人们大概都疯了，一个个萝卜腿穿那样的裤子还认为很美。
　　车子开的很快，正当李一蒙看着窗外神游的时候，“吱呀！”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李一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甩到了旁边座位的人身上。
　　老天！是个男生啊，吓的李一蒙赶紧站起来，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坐吧！”那个男生竟然几乎和李一蒙同时站起来。
　　“不用不用，估计快到了。”她赶紧答到。
　　“你坐吧，坐着牢稳”那男生边说边往车尾走去，离开座位几米远了。
　　“坐吧，女生优先”白T恤忽然插话道“你们两个还是一个班的呢，你们专业今年就你们一个班”。
　　闻听此言，李一蒙赶紧往后看了一眼，嘿嘿，第一个新同学，个头不高，瘦瘦的，穿双布鞋，好象胡子没刮过。如果刮刮胡子其实蛮清秀的，脑子里出现这个念头，吓了李一蒙一跳，想什么呢，管人家刮不刮胡子干吗。
　　想到这里，李一蒙不好意思的朝后笑笑，算是和新同学打了招呼。李一蒙就是这个习惯，无论遇到什么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尴尬了，为难了，都习惯嘿嘿一笑。
　　后面的男生一楞，嘴角接着往上一扯，脸忽然红了。
　　呵呵，李一蒙偷笑起来，还是个害羞的男生呢，在家肯定是个娇宝宝，这时候李一蒙听到两个中年男子在和爸爸交谈，已经听出来，他们两个都是来送后面男生的。一个男生，要两个家长来送，不是娇宝宝是什么。
　　任思绪飞扬，李一蒙都没有发现校车什么时候驶进了一个绿树成荫的校园，校园的小路上、石桌上多是三三两两男男女女的学生。很好的学校，幽静的环境、古朴的建筑，李一蒙的心欢快的跳起来了，自己要在这里开始新生活了，真好！
　　校车缓缓的停了下来，李一蒙站起来伸手要去拿那个沉沉的大箱子。“别急，你不下”耳边忽然想起白T恤那略带京腔的普通话。接着听到有人喊“XX、XX和XX专业的同学和家长不要下车，这是老校，你们要去新校区”。
　　还有新校区？这学校真够大的，车从老校里面走了不短的时间才到达新生报道点。校车离开了老校，又穿过几个路口，才到新校区。
　　原本李一蒙以为新校区会很新，和老校区截然不同，没想到这个新老只是相对而言，新校区也是到处可见搂把粗的参天大树，还有一看就有几十年历史的不高的楼房，还有一片小树林，里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些石凳石桌，以后到这儿看小说不错，李一蒙接着瞄准了这个好地方。
　　倒霉蛋撞上来了！看到那白色的T恤一闪，李一蒙接着冒出这样的念头。正当李一蒙刚从爸爸手里抢过箱子吃力的往前拖着走的时候，一抬头正好遇上白T恤那回转的眼神。
　　果然白T恤走过来说“去5号楼吧，正好我帮你捎过去”，爸爸还在客气，李一蒙赶紧放松手“谢谢！多谢帮忙！”，嘿嘿，正好抓个苦力。
　　把李一蒙送到宿舍，爸爸就回去了，白T恤说正好有辆校车马上要到火车站去，爸爸跟着他去坐校车了。
　　李一蒙本来还以为自己是来的早的，没想到是倒数第二个，一问才知道有几个昨天就来报道了。看看只有上面两个床位是空着的，李一蒙把背包扔到了靠窗子的那个上铺。
　　天气有点热，李一蒙想换条裙子，瞅了瞅对面下铺坐着一男一女正用她听不懂的家乡话交谈着，只好跑到卫生间换了回来，又坐到分给她的那个小桌子前开始梳头，在脑袋后面编了一根四股的大辫子，把早上扎的和黄色长袖T恤相配的黄色丝带换成浅紫色的，她换了条深紫的喇叭裙，白色的短袖衬衣。
　　当她脱下那双白色带绣花的运动鞋，换上一双白色带花边的短袜，正准备把脚丫伸进那双深紫浅紫深蓝相配的花花的凉鞋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的男孩用蹩脚的普通话呵呵笑着说：“哦，换衣服还换头花和鞋子啊”。
　　李一蒙顿时楞住，这男的，是对面女孩的哥哥吧？这么八卦，管人家女生怎么打扮，我就是臭美嘛，喜欢身上的颜色协调一致，关你P事！
　　可是~~可是~~以后还得和人家妹妹相处不是，不能说绝话对不对，想到这里，李一蒙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习惯，比较臭美，嘿嘿”。
　　“那以后我买衣服就拉你去了”对面的男孩说着三两下睬着床梯窜到对面的上铺上。
　　什么~~什么~~李一蒙接着蒙了，她吃惊的看着对面的男孩，又看了一下下铺的女孩，大脑飞快的运转。他？她？老天！这是她同学吗？他是女的！
　　忽然屋内爆发出一阵大笑，那些在床上倚着靠着的女生们都笑的直不起腰来，坐在李一蒙旁边圆圆脸的女孩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她已经吓了不止一个了，昨天我们都差点给她验明正身，才敢让她在这睡觉”。
　　哈哈哈哈！十几平米的小屋里传来阵阵欢笑。不错！看起来宿舍里的姐妹们都很好相处。
　　终于最后一个同学也来了，下午大家一起到校医院查体。
　　刚走到门诊楼的门口，李一蒙就看到了早上在校车上和爸爸说话的那两个中年人，他们两个还没走？他们不会以为离了他们，那男同学连查体也找不到地方吧？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李一蒙的脑子里很自然的冒出这句话，看他们的穿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穿着中山装，一个穿着茄克和布鞋，这应该是个农村家庭，还不是富裕的农村。那男生应该是家里的独子吧？还可能有一堆姐姐，怎么两个男的来送呢，好奇怪！
　　晚上，宿舍里八姐妹各自报了自己的生日，那个“男生”是老大，竟然比排老三的李一蒙还大三岁，老八是李一蒙下铺圆圆脸的女孩，她比李一蒙小两岁，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八个女生年龄竟然相差那么大，这大大出乎李一蒙的意料。
　　入夜了，对面上下铺那两个老乡还在用别人听不懂的家乡话嘻嘻哈哈的聊着，靠近门口的下铺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那个想家的女孩，李一蒙也开口敷衍地劝说了几句，那说词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因为她不能切身感受，她体会不到那种思家的感情，她竟然一点也不想家，虽然家中有她亲爱的爸爸妈妈，慈爱的爷爷奶奶，还有两个小调皮的妹妹。这也许就是人与人的不同，自己不是个冷漠的人，只是很少有什么能牵绊住自己吧，李一蒙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