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穿弘晳]长太息》wbzm

2、桃花

　　待再次见到胤礽，已是扬花拂柳的仲春了。

　　清明，祭祀、追思的日子，也是踏青出游的日子。

　　既是孙辈，又为郡王，国孝家孝在身，又是圣祖仁皇帝逝后的第一个清明，自不能等闲视之。纵然混迹于一众宗亲之中祭拜自己很是让人无言，却也脱不得身。祭典过后，皇帝施恩，准许他去咸安宫探视被圈禁的父亲。

　　被侍从引到了庭院，止住了正待通报的侍从，静静地打量着坐于院中的胤礽。

　　仲春的阳光已是暖意洋洋，只是毕竟是北地，春风虽柔还是带着一丝寒意，康熙自己并侍卫们已是穿了夹衣，挺多也只是一件薄袄，胤礽却还是穿着厚厚的冬衣，腿上还搭着厚厚的裘毯，显然，虽然他身子有了起色，却还是体弱力衰。

　　康熙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接近胤礽，却见他靠坐着，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宫墙上露出的一抹碧色。“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那清绿的颜色，那柔和的色调，足以让人打心底里感觉到轻松与愉悦。胤礽的目光却似透过那清新可人的碧树，沉入了不知名的深渊，更仿佛这春意融融的尘世与他毫无瓜葛，他的魂魄早已脱离了躯壳，只留下衰朽老迈的肉身。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扶住那人的胳膊，低喃，“阿玛。”

　　胤礽仿佛游魂一样转过头来，神色漠然，仿佛看见他又仿佛没看见，他再次唤了声，“阿玛。”

　　胤礽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唇角也有了丝笑意，康熙想着弘皙平日的动作，行礼问安，胤礽淡淡地免了礼，看着他的衣饰，眼中似有了然，更有忧色与薄怒。

　　康熙心里叹口气，老四在自己逝后第二日就封了弘皙做郡王，虽说圣眷隆宠，也确实把弘皙推上了风口浪尖，可确实是自己临终要求，老四年少时就是个急脾气，成年后沉稳不少，大概是自己骤逝，他慌乱伤心之下又犯了急脾气吧。

　　康熙垂下眼，掩住眼中深意，这个逆子，被圈了这么久，还是如此精明、不驯，虽不满于胤礽薄怒里的忤逆，但那份担忧却是切切实实的舐犊情深，他不免软了心肠，学着弘皙平日的作派，单膝跪地，胳膊搭在胤礽腿上，仰视着胤礽，柔声慰哄，“阿玛，弘皙很好，真的。”朕反复叮嘱了老四不得薄待弘皙，有朕这遗命，弘皙定会一世无忧，弘皙在，你也不会凄惨到哪去，也算全了朕和你的父子情谊。

　　胤礽并没有接受这份安抚，不再清明的眼里因着这安抚更显愠色，眉眼间也带了煞气。康熙心里膈应，面上却不显，仍是柔声细语说起奠仪上的事情和最近京城里的事情，想起几个不省心的儿子干的糟心事，神色不由有些冷厉。

　　猝不及防，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眉眼，犹如寒冰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不由瑟缩，但不知胤礽用意，没有动作。

　　半晌，胤礽的低语传来，宛若叹息，“弘皙，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做这个表情。”带着气音的话里透着虚弱与疲惫感伤。

　　康熙一惊，难道……

　　胤礽絮絮低语，“你在皇父身边日久，皇父在时，别人看见只会说你肖祖，但现在，现在……”带了些哽咽，“皇父不在了，你……”

　　康熙也有些心酸，总算这孩子对自己还有濡慕，也不枉自己临去还为他筹谋。他抓住覆在眼前的手，更觉得那只手寒冷彻骨，冷意直刺到自己的心里，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想放下，手却象有了自己的意识，两手交握，把那只枯瘦冰冷的手包得紧紧地，一瞬间心痛如绞，属于弘皙的情绪翻滚叫嚣着，眼睛里也带了湿意，看着那张忧伤颓然的面容，声音破碎哽咽，“阿玛……”

　　胤礽的神色柔和了许多，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温言道，“好了……快起来，小心你弟弟妹妹们笑话你。”

　　康熙闻言朝外看去，几个小家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却是胤礽的几个儿女听说哥哥来了，赶紧来看望兄长，见父兄一脸严肃的样子，瑟缩不敢上前。

　　见父兄注意到自己，缓和了神色，还示意自己过去，几个小家伙虽不至于撒欢儿跑过来，但还是从动作中透出些急切和高兴。

　　待问完安，看着几个孩子围着弘皙叽叽喳喳，胤礽的眼睛又恢复了空洞茫然，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已经十年了，这些小儿女竟是从未出过这几进院落，是谁的错？！是谁的错？！

　　康熙面上神色自若，心里却暗暗发苦，这几个孙子孙女他素未谋面，纵使有着弘皙的记忆，可这记忆也不是说想起来就想起来的，弘皙又一贯与这几个亲厚，从未拘束过他们，也没在他们面前摆过兄长的威严，若不是几十年的涵养，几乎都要狼狈不堪了。

　　应付了几个大的，两个小的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胳膊，口齿不清地嘟哝，“二哥，花花，花花。”

　　康熙茫然了，什么花花？

　　八格格抿唇，“二哥，这两个是跟您要桃花呢。”

　　六阿哥弘曣年纪和弘皙的嫡长子一样大，弘皙也一贯宠溺这个弟弟，看见兄长迷惑的样子，赶紧说，“二哥，您往年这个时候来，都会带枝桃花给弟弟妹妹们看，十弟、十一弟这些天就一直念叨着。”

　　话未落音，几个弟妹中年纪最长的六格格伸手敲了弘曣小脑袋一记，也瞪了八格格一眼，压低了声音，低声斥道，“皇玛法热孝刚过，二哥哪有心思记得这些，弟弟们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么？”对着侍从的俏脸上，却是一派平和。两个大些的，赶紧去安抚了两个弟弟，带他们到一边玩耍。

　　康熙在心里点头，这个六格格，倒是个伶俐的。六格格看着胤礽眼中的郁色，小心示意了康熙，康熙心领神会，把话题转到了几个弟弟妹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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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花园。

　　正值盛年的帝皇听完侍卫的回报，缓步走到一树繁花下，暗沉的眸子看着那开得恣意嚣张的花朵，抬指摘了朵粉嫩娇花。

　　碧蓝的天空中，浮云朵朵，桃红柳绿，春光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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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怎么也没想到，不到旬月，他再次来到咸安宫，带着一枝妖艳的桃花，那怒放的红色花朵仿佛火焰燃烧在银枝上，以及一份圣旨——先帝二阿哥允礽之六女，娴静淑德，太后、皇后甚爱之，敕封公主，抚养宫中。

　　看着跪伏于地听旨的胤礽那花白的发辫、止不住轻颤的身形，看着侧福晋唐氏煞白若纸的容色，属于弘皙的悲愤哀伤嚣叫着，康熙几乎把全付心神都用来压制这份哀怒，心里却是不喜，这弘皙，怎如此不愿妹妹被他四叔收养，再怎样，帝皇的养女，也比废太子之女的名声好多了，也能抬抬她的身份。

　　他看了眼底下的孙子孙女，几个小的懵懵懂懂，六阿哥弘曣的脸上虽还不算太显，眼中的怒意却是明显，六格格，他舒了口气，这丫头果然是个明理伶俐的，虽然脸上失了血色，却是神色平静、举止得当。

　　宣了旨，众人谢了恩，把随从们打发去喝茶，大殿里只余了胤礽一家与几个亲信，却只为了公主和父母兄弟话别，从此以后，亲身父母便要改称伯父婶娘了，兄弟姊妹，成了堂兄弟堂姊妹。

　　唐氏搂着六格格，哭得撕心裂肺，却又不敢出声不能出声，几欲泣血，未几晕厥过去。李佳氏等人连忙给她顺气喂水，好一会才悠悠转醒。六格格也是泪盈于睫，哽咽难言，却仍坚强地抚慰母亲。

　　眼看时间不早，六格格对着坐在上座的胤礽和唐氏行了大礼，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康熙心中不忍，正欲上前搀扶这年方十五的孙女儿，却见胤礽竟是起了身，步子虽踏得稳健，脸上的神色却是狰狞，眼睛里透着残忍狠戾，活象正在狩猎的头狼，康熙心道不好，别是又刺激得他狂疾发作了吧。

　　六格格也是惊讶，跪在那，仰头看着胤礽，胤礽却是冷静地走到她的面前，亲手扶起她，紧紧盯着女儿的双眼，一字一顿，“放心，有阿玛呢！”声音不高，还带着孱弱，却似是掷地有声。

　　六格格怔楞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落了下来，“阿玛……”

　　站在她身后的康熙垂下头，衣袖里的手握成了拳，低垂的眼里满是怒色——逆子，你想做什么！

　　他自觉未露痕迹，胤礽却上前几步，牵起了他的手，他吃惊地看着这个老态毕露、却又似乎更显狼性的儿子，胤礽把他的手叠放在自己与女儿握在一起的手上，竟是笑了一下，“放心，有阿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