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轮回·碧落（下） ...
-
碧落开始吃药，那黑乎乎的药汁搁在往日闻上一闻便会恶心得吐上半天，现在天天喝，顿顿喝，喝成了习惯，居然也尝不出是什么味道了。各种各样的珍奇药材流水般的从宫中赐向将军府，什么人参茯苓雪莲，吃了十几斤下去也不见有什么起色。碧落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掏成了一个空心无底的大洞，空荡荡的怎么样都填不满，每一咳嗽便挖心挖肺的疼。睡眠习惯也变得奇怪起来，有时候三四天不睡觉也不觉得困，有时候一连昏睡三四天，吴回和尺虹公主想尽了办法也叫不醒。
一次从昏睡中醒来，碧落看到了昌意熬得通红的眼睛。俊秀干净的少年神色颓唐，哽咽着嗓子说：“碧落，嫁给我好么，大家都说只要冲冲喜，冲冲喜……你的身体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碧落迷迷糊糊的道：“我不能嫁给你，玄冥大哥答应过我的，等到我过了十八岁就来娶我，再带我去见西陵母后，我要等他……”说到最后几个字语气含混得如同一声轻叹，竟是又陷入了沉睡。
醒醒睡睡之间，碧落有时看到尺虹公主在身边抹眼泪，有时看到吴回长声叹气，有时候看到星瞳贵妃坐在身边，温柔的握着自己的手，嘴巴开合。她竭力集中注意力，也只听清楚了两句话：“禺京那孩子把大泽的名字改成了碧落海……”
“碧落你撑住，禺京一定会来娶你的。”
碧落海么……
她勾了勾唇角，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又在睡意侵袭下睡了过去。
最后一次醒来时，玄嚣竟然也在一旁，吴回双目佝偻，一向精神的汉子竟似是垮了一般，而尺虹公主双眼红肿得如桃子一般，跪在地上死死地抓着玄嚣的衣摆：“哥哥，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救落儿的对不对？你就救救她吧，就当妹妹求你了！妹妹这辈子还没有求过你一件事，哥，你救救落儿啊！”
“没有人能够救她，”一身青衣的玄嚣不知何时双鬓已经染上了霜白，却依然是稀世的俊美，“落儿的阳寿在两年前便该尽了，若不是禺京的那颗海珠强吊着命，就是这两年的时间也挨不下来。这是命，五界众生的命格早已注定，除了太皇氏和拥有她真身血脉的圣女，即使是神也无法更改。”
他闭上眼睛：“太迟了，能够逆天改命的人已经不在了……”
阳寿两年前便该尽了么……
在学会卜筮之术后，她只记得要替玄冥卜命，却唯独忘了替自己算上一卦。原来，原来玄冥大哥说等她过十八岁，是这个意思么？
碧落迷迷糊糊地想到，小时候玄冥曾拉过她的手要帮她看手相，当时他似乎脸色似乎不是很好，她却只当哥哥在逗自己玩，只是咯咯直笑：“大哥，你看了都半天了，到底看出什么来了没有啊？”
当时玄冥皱了皱眉放开她的手，笑了笑道：“落儿在十八岁那年有个坎，只要顺利的度过去，便能长命百岁一生顺遂了。”
玄冥从来不会对她说谎，他说她在十八岁有个坎，度过了便能一生顺遂；他说等她过了十八岁便来娶她……可他唯独没有提到，碧落很有可能是活不到十八岁的。
那颗海珠是他千方百计的从鲛人手里买来的珍宝，灵气充沛直如一条浓缩的灵脉。寻常人只要贴身佩戴都能靠着灵气滋养而延年益寿，更别说碧落本身便是灵力高深的纯阴之体，自当事半功倍。只是玄冥是水德圣灵之身，只要他还在碧落身边，海珠的灵气便会不断的为他引走。在发现这一点后，他便选择了离开。他以为她能熬到十八岁，却未曾想机关算尽，却敌不过天命。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尺虹公主泪流满面，在这半年间，她流的泪远比过去的几十年还要多，“哥哥，你再想想法子吧……落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玄嚣叹息，烛光在他面颊上跳动，映出镂刻在俊美凌厉的眼角边细细的纹路：“确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帮落儿续命。”
“落儿是朕见过的在卜筮一道上天分仅次于禺京的孩子，她的灵力强大且奇特，只要辅以秘术，便可以与东皇国的气运相连。得东皇国气运加身，除非遭天诛，否则只要东皇国还存在一日，落儿便不会死。不过作为长生的代价，落儿不仅要拿自己最珍惜的东西来交换，有生之年还必须一直守护东皇国，替历任东皇预测灾异，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到来。”
“下一个轮回到来之日，便是落儿解脱之时。只是落儿你当真想好了，是要选择顺应天命轮回，还是要承受这长生的代价？”
“我要活，”碧落说，她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却坚定无比，“我要活到十八岁，玄冥答应过我的，他会来娶我的。”
“长生不是那么简单的，落儿。”玄嚣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神异而迷离，“人类寿命短暂，即使是修行之人，也不可能活过千年。果真获得长生，那人便成了逆天的妖物，不能再称之为人了。即便是这样，你也要选择长生吗？”
碧落轻轻点头。
她要活下去，她的嫁衣已经绣好了一大半，她要长生，她要在无数个轮回中等待心爱之人，生生世世……
诵咒声时而高亢到刺耳，时而低沉得怎么听也听不清。脑海中有无数散碎的画面飞快的掠过，最后停留在眼前的是举行及笄礼那日，玄冥沐浴在阳光下，专注的看向自己的样子。
一国之气运陡然强行涌入肉身之时，魂魄在哀鸣，她听到了海珠破碎的声音。
再度清醒时已经是百年之后，当时的东皇是一个叫昌意的老人，听到她醒过来这个消息之后匆匆忙忙的闯了进来。对上他喜悦的目光，她皱皱眉：“你是谁？我又是谁？”
老人的笑容凝固了，半晌沙哑着嗓子道：“碧落，你不记得了？”
她点了点头，又道：“碧落……这是我的名字吗？”
老人的神情是她形容不出的复杂，他问，你还记得什么？
她想了半天，说：“我在等下一个轮回。”
她在等下一个轮回，那是她的使命，也是她唯一记得的东西。
昌意说，她大概可以活很久，她也果真活了很久。她送走了昌意，参加过昌意的儿子、孙子的葬礼，直到看着昌意的重孙即位，她突然感觉到了厌倦。
她想，下一个轮回，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
运起灵力，她一口气将未来一万年间东皇国的劫难都卜了出来，记在了龙绡上，交到到当时的东皇手中，然后留了下一句话。
“一万年后，把我叫醒。”
就这样，她每一万年清醒一次，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卜出未来一万年间东皇国会发生的所有灾祸，然后再度陷入沉睡。
最后一次醒来，并非被叫醒，她是自己醒来的。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呼唤和预感，她从沉睡中醒转，听到了虚空之中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那个孩子，以后该会叫顾缨吧？身上的王气浓厚得像是暗夜中的烈烈火光，只是为何她竟在另一个魂魄残缺的病弱孩子身上也看到了王气的存在？
灵力凝聚，当她看到连在顾缨命运之后那片一望无尽的风与海，才终于明白，她所等待的下一个轮回，竟然已经到来。
数万年来难得的好奇心让她运起灵力，去窥探那片海洋背后的轨迹，却听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心脏毫无预兆的在片刻间枯萎，一直以来让她厌烦却源源不绝的生机以看得见的速度耗尽。即使可以洞察未来，也不代表可以随意窥测天机，她妄图去看不该看的东西，所以一直以来从未见识过的天诛，终于降到了她的头上。
记忆回流，她终于醒悟，当年玄嚣告诉她长生的代价时，神情为何是那般凝重。
作为长生的交换，她遗忘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而从命运与东皇国气运缠绕的那一刻起，真正的碧落其实已经死去，活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非人非鬼的妖物。玄冥之所以一直不曾来找她，也是因为从卜筮的结果来看，碧落早已不在人世了。
玄冥……
她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呼吸停止的那一瞬，灵力如潮汹涌。她仿佛看到禺京站着血红的火湖之畔，一道雪亮凝紫的剑光掠过，血液沿着海蓝的华衣滚落，绽放成妖异的花。那双熟悉海蓝眼眸中象征生命的光渐渐熄灭，却仍穿越虚空深深的望向了自己，深远的色彩似乎承载了无边无际的沧澜。
日月轮转，沧海桑田。
轮回，轮回……旧梦碎，新尘起，生来而死往……原来这便是轮回么？
玄冥，下个轮回，我一定要牢牢记住你……只是不知道，你还会再等我么……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轮回·碧落（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