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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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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未然正在拿毛笔很用心地画画,就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气声,那是辉月,她一听就知道了。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几个丫鬟的言行举止行为模式她不说百分之百了解也算知之甚详了。辉月的性格比较跳脱,只有她走路会这么活跃。
果然下一刻辉月就掀帘进来了,她也不停笔,径直在纸上落下一个点,然后拿起宣纸仔细地看了看。最近她发现一件事,用毛笔写大字她不在行,不过拿毛笔涂鸦画画却是效果不错,她自觉颇有一种抽象派的随意洒脱——虽然她的那几个姐妹和丫鬟们都纷纷表示看不懂。
辉月一进来刚要张口,发现气有些喘不上来,又举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才一脸急冲冲地对她道:“小姐,安含居那边出事了!卓少爷还有颖小姐都在那边呢!”
佳期和锦年两个一边在帮她磨墨,一边坐在角落边的小杌子上绣荷包,听见她的话都抬头望向她。“出什么事了?”安含居是五姑太太出嫁前住的院落,现在他们回来了,老夫人叫人收拾整理了仍让他们住在那里。
辉月见都没人给她端杯茶,嘟起嘴斜了她俩一眼,这才凑到司未然身边道:“今天一大早,我就听安含居那边的丫鬟说,落日那丫头……”说到这里她脸有些红,一时犹豫了下该不该跟小姐说,见司未然只是挑眉看着她,并未有什么反应,这才咬牙道:“说落日那小蹄子爬上了卓少爷的床,今儿个醒来正哭呢!安含居那边正为了这事闹得不可开交,正好五姑太太出门访客了不在,又不敢把这事告到老夫人那里去,现在也没个大人主子主持这件事,那边正一团乱呢!”
这话刚落,屋子里的几人立马变了脸色,佳期和锦年两个不约而同地蹙紧了眉头,而司未然则稍稍怔愣了一下。落日,司未然听都未曾听说过这个人,但佳期锦年这几个一直侍奉在她身边的人是知道的。落日以前原跟她们一样,都是怡然阁的大丫头,而且以落日年纪最长能力最突出为丫鬟之首,但是司未然并不喜欢她。也许是见这落日太过漂亮,也许是因为她的性格太过外向玲珑,总之司未然时常拿些小事挑剔她,最后还找了个理由将她给剔了出去。老夫人自来宠爱她,虽明知她这一举有些无理取闹却还是由了她。剩下来的佳期辉月和锦年更加谨慎,做事也更加顺着她的性子,且把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老夫人这才放下了心,又考虑到她的病体和闭塞的性子,便让她们三个和舒嬷嬷那一众仆妇下人照应着她的饮食起居,没说再添人进来。
尽管这落日早已被分派到别的院子,但到底还是从她们怡然阁出去的,如今发生了这种事,她们怡然阁的脸上也不好看。佳期想到那些看热闹的下人还不知道会在背后怎么议论她们就有些气闷,她现在是司未然身边最大的丫鬟,自然想得要更深一点。锦年和辉月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都显出几分焦急和不安。
司未然还在发呆。坦白说一个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就发生这种事在她看来未免太早了一点,但这几个多月以来的贵族生活让她也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些都是存在的,而且是司空见惯的。没有谁愿意当一辈子供人呼来喝去当牛马使唤的下人奴隶,那些心高气傲稍有一点本钱的就更是如此。爬主子的床,只是众多想往上爬往上升的一种手段而已。也不要责怪他们下贱无耻,如果你见识过也体会过主子与下人生活的天壤之别,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想当妾室姨娘的人前仆后继。
呆愣了片刻,司未然很快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问:“卓表哥有什么反应?他认了这件事吗?”爬床的成功,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被爬床的那个人是否买账。
辉月猛地摇头,急道:“我没听见他说话,那院子里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各有各的说法,也不知究竟哪个说的才是真的?”
也不去看她们,她径直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门外走。“走,带我去安含居!”
佳期一行连忙跟了上去。
安含居坐落在北院,离怡然阁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沿途还遇到好几个往安含居那边凑的下人,被司未然板着脸喝止住了,那些下人绝少见到她这种严肃沉凝的表情,都有些发怵,一时不敢乱动。司未然心里倒是没有多想,她此刻脑海里想的最多的是那个长得跟她初中时喜欢的男生很像的少年到底做了什么事?她要去印证一些东西。
安含居院子外面围了一大群人,多是些粗使的丫鬟婆子,甚至还偷偷摸摸地探头探脑着几个年轻的小厮,不待司未然发作,佳期和辉月几个上前就把他们轰走了。其他下人们见她来了,连忙左右分开出一条道。
司未然仰高了头,紧抿着唇扫视了他们一眼,也许是因为心虚,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那些围观看热闹的都把脑袋低了下来,本来还喧嚣得跟菜市场有一拼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不少。
司未然一语不发,只是用一种阴沉得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表情一步步走了进去。院子里也有好些人,除了周卓和周颖身边的那几个丫鬟下人正在竭力维持着秩序,其余的就多半是那些各房各院的主子听到消息后派来的贴身仆妇,她们正对着安含居的正院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甚至有的人是一脸幸灾乐祸的兴奋。
“四小姐来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声,滑头得跟人精似的婆子们愣住了,本来还在肆意挥舞地指点江山的手个个缩了回来,像做贼一样地回头盯着刚刚走进来的司未然,周卓和周颖身边的丫鬟看见她,先也是一怔,随后马上迎上来,一脸看到救星的表情。“四小姐,你来了?我们家少爷和小姐正在正院厅里呢……”
司未然也没多罗嗦,直接大步走进了大厅。她想着为什么这事闹到现在还没有个能主事的主子出来,只是任凭这群不知所谓的下人在这里看热闹?是因为五姑太太一家是才回来不久的客人出于客套所以不方便出面指责?还是因为五姑太太跟老夫人的关系所以不好轻易得罪这一家人?一刹那间司家各房所有主子的面孔都在她脑海像走马灯一样转了个遍,好像每个人都该站出来处理这件事,又好像每个人都不应该。
落日是司家的奴婢,而“涉案”的却是周家的少爷,该帮谁说话该倾向谁?似乎每个人心里都各有一杆秤。
一走进客厅,周颖正拉着一个年轻丫鬟躲在角落里低语着什么,而周卓毫无表情,像根冰冷的柱子一样笔直站在窗前,头朝外也不知在想什么。气氛跟外面截然不同,沉闷得有些诡异。
司未然看了看周卓,周卓也注意到她来了,转过身盯着她,紧抿的嘴唇张了张,似要对她开口说话,但在瞥了眼角落的妹妹和那名丫鬟之后,眼神一暗又什么都不说了。周颖见到她来,帕子一举掩住嘴角,一副委屈又气愤难平的神情。
“那丫鬟……就是她?”司未然也不多废话,下巴朝周颖身旁那名丫鬟抬了抬,问道。
周卓和周颖各一怔,一个冷眼扭开头去一个微微点了下头。
司未然仔细打量了那名缩在角落哭哭啼啼的年轻丫鬟,面庞俏丽身材玲珑,确是有几分令人动容的姿色。这样的丫头,说实在话,若是打扮成别的样子装扮成另一番气质,也许就真的跟她现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身份了,有谁是天生高贵的呢?但……一个人的品格风骨,是有高下优劣之分的,无论他是身在上位的主子,还是位在下阶的奴隶。
“去找个有人事经验的妈妈来,先为这个丫头检查一下。”司未然干净利落地吐出这句命令。“空口白话做得了准吗?等确定了事实再做计较。”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似乎有点不相信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那名丫鬟也是瞠大眼望着她,本就娇软孱弱的身子隐隐发抖,仿佛吓得随时都会晕过去。佳期明白了她的指示,马上去照办了。司未然拍拍周颖的手,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你叫落日?一直在哪个院子伺候的?是负责什么的?昨晚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司未然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名丫鬟,瞥到她的身子都在打颤,牵唇笑了一下,似在安抚。“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若是有人真的欺负了你,我们司府自会给你一个交代,若是撒谎欺骗主子,只怕……”她说到这里,刻意把话隐去,让她自己去揣度。
目睹着这一切的下人们又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有在为这个叫落日的叫屈的,也有在怀疑她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落日也听到了外面的议论声,悄悄抬头觑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周卓,她银牙一咬,坚定道:“奴婢平时就是负责安含居和其他几个客院的安置洒扫的,因了五姑太太一家来了,老夫人就要奴婢负责伺候五姑太太一行的起居饮食。昨晚卓少爷很晚才回来,还喝了酒,奴婢见他醉醺醺的旁边又没有其他人服侍,于是就……谁想卓少爷在酒醉间强行要了奴婢,我……呜呜……”说到后面便又拿着帕子嘤嘤地哭了起来,说不出的无依可怜。
有个好事的婆子还在一旁点头附和道:“我也去瞧了,那床上还残留着她处子的血迹哩!啧啧……这总不会是作假的。”
周颖面色一沉,想为自己哥哥说些什么,但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种事原就不该她听,可事关她的亲哥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丫鬟坏了她哥哥的风评。一时心浮气躁,左右难平。
“我没做过,”面对着司未然的审视,以及其他一众下人的窥探及窃窃私语,周卓终于开口了。“我昨晚的确是跟几个朋友喝了酒回来,但我没醉,意识也很清醒,我记得很清楚我根本没碰过她。”周卓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坦荡。
“卓少爷,你……”落日又悲悲切切地呼喝出来,一副要一死以证清白的模样。“你若是不肯认,奴婢也不敢说什么,更不敢赖上您,但如今奴婢已经失了清白,无颜苟活下去,只能……”
“总有办法活下去的,”司未然对这种类似八点档的古装肥皂剧丝毫不感兴趣,不怎么耐烦地截断了她的话。“就看你想怎么活,用什么方式活?那检查的妈妈还没来吗?”她高声催促了一句。
“来了来了!”有人在院子里大叫着,紧接着是几个人杂乱的脚步声,佳期迅速地领着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白胖妇人走了进来,脸色因急促有些潮红,但说话做事自有条理,并不忙乱。“这位是供奉在府里的教习嬷嬷龚嬷嬷,对女子人事、生产都很有经验,奴婢特意去把她请来了。”
因在京中,与官宦甚至王室侯门打交道的事在世家大族之间屡见不鲜,每个高门大户都或多或少供养着那么几个从宫里退下来的教习嬷嬷,教导着小姐们的礼仪规矩。而这些教习嬷嬷因见多识广,与各形各色的女子也常有接触,对分辨女子是否是处子、是否破身是否生产都有着丰富的经验,所以说请她们来帮忙验证这些事再合适不过。
龚嬷嬷一来,司未然客气地朝她一礼,简单地把事情说了几句,就微笑地看着她领着还在小声哭泣的落日走进了周卓所住的那间偏院,一切结果如何,就等龚嬷嬷的检验了。
原本安静等待看戏的那些下人们见当事人之一去接受检查了,一下子又像炸开了锅一样议论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
“要是这落日真被卓少爷占便宜了,那该怎么办?难道主子们一声不认就真的不认账?”有人半带不平半带不屑地说道。
“说不定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的呢!啧啧,我早瞧那落日不甘就在客院做个管事的丫鬟,必是逮着机会就想往上爬……”也有人扬声反驳。
眼见着议论吵嚷的人越来越多,内容也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周颖捏紧手帕刚要出声制止,就见周卓住的那间屋子门开了,龚嬷嬷从里面走了出来,四周顿时安静得连掉一滴汗在地上都能听见。
司未然原本很镇定的,但此时此刻忽然也有些紧张了起来。她目光紧紧地盯着脸上不带一丝情绪的龚嬷嬷,连呼吸都是迟缓的。
龚嬷嬷站在正厅的中央,朝几位小姐和少爷微微福了一福,然后对着众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宣布:
“经过老奴的仔细查验,落日确实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