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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离愁 ...

  •   他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莫瑞。”

      颜红挽化作泥塑木雕一般,半晌,才颤抖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大师兄……”

      傅意画蓦地抬首,眸中掠过野兽噬血般的阴残,委实叫人胆战心惊:“之前我饶恕他一命,没料到他居然不识好歹,联合那群绿林人物,妄图迫使我交出《天悦归宗》,可惜又什么用?那群人,要么死要么臣服我,而他也后悔莫及,跪在地上求我,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一剑砍掉了他的脑袋……”

      他嘿嘿冷笑,若狂似癫,而颜红挽身子往后一跌,几乎瘫痪了一样,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你杀死了大师兄……”

      傅意画一步一步趋近:“红挽,你看到没有,他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同门师兄弟亦如此,更何况江湖?只有强者,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颜红挽嘶喊出来:“你杀的是大师兄啊——”

      傅意画不以为意:“他活该。”

      颜红挽捂住脸,痛哭流涕。

      傅意画有些心烦意乱,催促道:“你快些把秘笈交出来,等我成为天下第一,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颜红挽摇了摇头,姝容上泪光交错,宛若撒落遍地的冷香珍珠,拖展开一条条莹闪涟痕,近乎声嘶力竭地哀求:“意画,我求你清醒清醒吧,你已经入魔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大师兄就算有什么不对,你也不该不顾手足之情,下此狠手啊……”

      傅意画勃然大怒:“我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是他自不量力,妄想联合众人对付我,所以才会有这种下场!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没有练《天悦归宗》,今日死的人就该是我?!”

      他大吼大嚷,双目赤红,颜红挽一下子怔住了,只能发出细碎的抽噎声,就像被掐住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息着,眼眶周围一圈红烙。

      傅意画倏然上前,紧紧搂住她:“红挽,你别害怕……那是对别人,我对你,绝不会这个样子的、绝不会……”

      他的怀抱好冷,带着血的冷腥,削瘦的骨架隔着衣物有些铬人,搂得颜红挽瑟瑟发抖。

      “红挽,我喜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他阖上双目,亲吻着她的额心,深情如许地诉说。

      颜红挽身子震了一下。那时,蝴蝶翩跹,花飘漫天,碧落黄泉间,他漆黑的眸底情深一片,也是这般对她说着:红挽,我喜欢你,一生一世,我只喜欢你。

      那时,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怀抱,温柔得足可把人溺死。

      可现在,他变得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他甚至杀死了大师兄,曾经最美好的希冀化成泡影,是老天对他们开了一场最残忍的笑话。

      她窝在胸前,头抵着他的肩膀呜呜哭泣,同样的话,已感受不到当初的欣喜若狂,只有痛,被回忆不断地刺痛,濒临崩溃的痛,她无法原谅自己,即使知道做错了,也已经一切无法挽回了。

      傅意画伸了伸手,想去摸她的脸,颜红挽却撇了开,也离开他的怀抱。

      傅意画因她的冷漠一怔,随之压低眉宇:“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

      颜红挽抬首:“你说什么?”

      他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颜红挽莫名其妙,不遑开口,他的吻已如狂雨疾下,压着她倒在床上,颜红挽费力挣扎,双手却被他锢在身体两侧,他凶狠地啃咬着她的唇,像要把她杀死一样,颜红挽好不容易才侧过脸避开,而他就蜿蜒向下咬着她的脖颈,浑身渐渐燃起一股异样的热度,喳的一声,衣衫被他撕裂一角,颜红挽惊呼,急得眼泪弹落,最后一手得闲,用力掴在他脸上。

      傅意画被她打得完全僵滞,她趁机躲到一旁。

      “你这样子对我……”他定晴望向她,眼中的光绪错综复杂,仿佛蕴藏着哀伤、失落、悲痛、眷恋、怨怒,甚至恨。

      颜红挽深吸了口气,孤注一掷道:“意画,如果你一意孤行,非要练下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傅意画瞳孔凝缩,被吓到一般,死死盯着她,就像从未见过她似的,安静到一生都仿佛过去了,他才笑,讥诮地笑,冰冰冷冷地笑:“好、好,你居然以死来要挟我,你宁愿眼睁睁看着我被人踩在脚下,也不肯交出秘笈,也不愿让我变强,颜红挽——你好狠的心!”

      他话音甫落,不啻给了她最诛心的一剑。颜红挽痛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恍若体内水分被瞬刻抽干,只听“哐”地一响,他摔门暴走。

      隔日,靖淳来找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从广袖中掏出来:“弄好了,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他掌心里托着一枚墨玉吊坠,除了形状比起普通吊坠稍稍大些,其它并不甚特别之处。

      颜红挽接过吊坠,攥得那样紧,直恨不得嵌入骨缝中,声音怀着深深的愧疚:“淳师兄,是我对不住你,爹爹临终前,曾嘱咐我要把地图交给你的。”

      靖淳见她脸色蜡白,形容憔悴,心疼地开口:“这与你无关,明明是我自己的决定。”

      颜红挽仍忍不住问:“淳师兄,你真的不后悔吗?”

      靖淳笑着拨弄两下她的头顶:“小挽,你是知道我的,一生没什么太大志向,只盼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拥不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所以你还是好生保管起来吧。”

      他这样说,颜红挽鼻尖发酸,反而更难过得要命,掩住娇面,悲极而泣:“意画他……他杀死了大师兄。”

      靖淳垂下眼帘,声音沉沉道:“我已经知道了。”

      颜红挽伏在他肩膀上痛哭,连日来的悲恸几乎要将她击垮,犹如无边无际的梦魇纷至沓来,不断侵蚀着她的神经,折磨着她的身心,她虚软无力地倚靠着他,好像那是海面上的浮木,是世上唯一的依托,只能抓紧了,抓紧了,断断续续地呜咽啜泣:“淳师兄,我到底该怎么办……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意画了,无论我如何劝说,他根本听不进去半分……当初我只希望他能变强,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害得他走火入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他……现在他一心想当武林盟主,每次见面我们只有争吵,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一切都怪我,都怪我……”

      靖淳伸手拍抚着她的后背,很轻很轻,仿佛她是个小小的婴儿,渴望把自己所有的温暖关怀都给予她。上一回她也是这样,扑在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将实情说得颠三倒四,但最后,他还是听明白了,一时间呆震许久,伴随而来是却更深的心疼,替她心疼,替他们心疼,天意如此弄人,到头来,怎分得清孰对孰错?

      他道:“小挽,事已至此,你莫再责怪自己,你也知道,心魔不比人身之伤,再重的创伤,或许仍能找到治疗的方法,可一旦有了心魔,却是无药可医,欲念愈深,魔性愈深,除非,他能自我醒悟。”

      颜红挽喃喃念道:“醒悟……让他醒悟……”

      靖淳愧然一叹:“大师兄为了得到秘笈,宁肯抛弃多年师恩之情,也许师父生前早有预料,才会在临终前对我一番教诲,庶几日后我们三人能和睦相处,可惜我有负师父重托,只能目睹情况恶化下去,却束手无策。”

      “淳师兄……”颜红挽潸然泪下,近来她除了哭,已经什么都不会了。

      她那么伤心,那么脆弱,仿佛受不得惊,一点风吹草动,俱会令她支离破碎。

      靖淳怜惜不已,那时百般悲愁都无计可消,握住她的手,她的指节细瘦均匀,握起来直若无骨,给人微微的心碎感:“小挽,你愿不愿意随我离开?”

      颜红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来。

      他眼神真挚:“意画心中有了心魔,性情大变,现在他杀死了大师兄,无法想象日后还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颜红挽心乱如麻,低下头,没有言语。

      靖淳耐心讲道:“小挽,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也并非让你永远离开,只是趁他还没做出更可怕的事之前,我们先暂且躲避一段时间,眼下他功力非同小可,无所惧怕,可是如果失去你,说不定他能想明,彻底悔悟过来,假若不能,我们便从长计议,另想办法……”

      颜红挽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打颤,有些犹豫不决:“可是、可是……”

      靖淳嘴角泛起滞涩的苦笑:“我心里清楚,你喜欢的人是他,也永远是他,小挽,我只希望能留在你身边好好保护你,我知道,你现在面对这样的他,有多难过,有多伤心,以前的你是那么天真快乐,小挽,我真的不愿再看到你痛苦下去了……所以我想带你走,带你离开。”

      他的手掌宽实温暖,好似巨大的羽翼把她包裹其中,让她不用面对外面的世界,不用面对悲哀绝望,不用受到任何伤害,只是暂且的,静静的,一个人躲在这里,贪享半刻安逸。

      他是世上,唯一能值得她依靠、信任的人了。

      颜红挽终于点点头。

      靖淳走后,颜红挽坐在床畔,如同淋雨发抖一般,牙齿咯咯打响,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脑际里就像开天辟地混沌一片,她枯坐良久,才回过神,将墨玉吊坠系在玉箫尾端,托于手中仔细端详,除了这管箫,她已经没什么可带走的了,接着胸口闷窒地一痛,她走到镜台前,打开锦盒,将那支羊脂玉梨花簪轻轻贴在面颊上,这是他送给她的东西,终究割舍不得,小心翼翼地插在青丝间,镜中的她维持着浅浅微笑,素颜鸦鬓,寂寞如雪,璀璨的泪水却无声地濡湿了满脸。

      靖淳说傅意画武功太高,莫瑞带来的那些绿林人物,大多为了保住性命,甘愿身受奴役,听命于他,是以走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夜里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小雨,待到子时方歇,颜红挽早早便躺在床上,全无睡意,只听得心如擂鼓,砰砰跳个不停。

      窗扇被人叩响,她立即下地打开房门,果见靖淳如约而来,他们穿过几楹房舍,来至后院一扇小木门前,颜红挽神思有些恍惚,那次也是个夜晚,她偷偷跑到傅意画房间,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也是从后院的小木门偷溜出去,她一直拉着他,穿过极窄的山径,穿过杏花林,彼此仿佛是顽皮的精灵,惊乱了一片美好静谧的仙境,她的发丝被树枝缠住,他细心地替她解着,哪怕是一根头发,也舍不得弄伤它,后来在小水潭,她第一次听他吹箫,也永远不会忘记,他是冒着危险为她采了一株瑞香花,分离前,她飞快亲了下他的脸,转身逃走,简直娇羞无限,心脏砰咚砰咚地几欲跃出胸口,眼尾余光忍不住往后扫去,他呆呆站在原地,整张脸都红透了。

      月圆恍若开满的弓弦,银白沁寒到刺眼不可逼视,她垂首间,只觉手背上一凉,才知是自己的眼泪。

      四周亮起火把,将他们包围中间,耀目的火焰迫使得颜红挽微微眯了眯眼,迷茫亦如陷入困境的小鹿,靖淳把她挡在背后,薄汗渗湿了他耳鬓的几缕头发,最后她看到傅意画,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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