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殇——青楼梦断》凤岐

23、敌人？

　　今天，蓝府门前异常的热闹，苏州城里大大小小商号的老板、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都来了。

　　花烟兰的轿子还没到，就听到前面人声鼎沸。不用出去瞧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样的人、一样的程序、一样的虚伪的笑脸，当年她也曾经历过，甚至享受那种在人群肆意玩弄人心的生活，可如今……

　　“你说这人，当年给老爷贺寿的人都没有这么多。”站在外面，铁宏说的酸溜溜的。蓝府的今天也让他想到了从前的许多次，如今真的——今非昔比。

　　端坐在轿子里，花烟兰没有答话，前面传来的一股股人气，让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他——要成亲了。眼角有着泪意，却固执的不愿流下，一步一步，最终还是走到了这步。扬起头，却在黑暗中闭气了言。

　　站在蓝府门前，今天蓝天蕴一身红色的喜袍，与往来的人寒暄着。笔直的身段，显得春风得意，一派儒雅，很符合他今天的身份，满脸是笑。

　　“马员外，里边请。”

　　“王老爷，这边，这边。”

　　与他一同的，还有他的弟弟蓝天荇，深红色外罩，只是脸上却是强撑起的笑，显得有些懒散。

　　“哥，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抽了空档，蓝天荇小声说，皱着眉。

　　“铁嵩死了，这些人当然……”脸色里闪过一丝鄙夷，但随即，“李老板，你也来了。……”满脸笑容，所有的心机都埋葬在一张笑脸下，“天荇，等下注意些，这些人以后都有用处。”等眼前的人走了，才又沉着脸说道。

　　“切，这些人……”蓝天荇不以为意，撇了撇嘴，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些势利小人，不明白哥怎么就……。想当年他们兄弟刚刚开始做生意时，不知受了这些人多少白眼。就是爬上了苏州第二商的位置，他们依然没给过他们好脸色，在背地里没少骂他们是杂种，可如今铁嵩刚死，他们就忙不迭的来贺喜。想起从前，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天荇？”低着嗓音喝斥了一声，先往四下看看，见没人，拉过蓝天荇，“天荇，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用了这么多的方法才有了今天，我不想功亏一篑。”望着天荇的眼睛，他太明白天荇的想法，虽然看上去他显得放荡不羁，可是他的血比谁都热。他何尝不想和他一样，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只是，为了能成为人上之人，为报知遇之恩，他们吃尽了苦头，用尽了一切，或许天荇还能保持自己的本性，而他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现在……，就差一步了，为了给这么多年一个交待，他也不能放弃。望着天荇，希望他能明白，他是他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哥”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蓝天荇望着蓝天蕴，“哥，我们做得对吗？”

　　“什么？”

　　“我们那样对小花儿对吗？”

　　“嗯？”没想到他会提这事，眼神微微收敛了些，“天荇，我不是说过，她的事你不要插手吗？”

　　“可是……”

　　“她的事我自会处理。天荇……”还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无论对错，我只能那样做。”抛开一切想法，没有一丝后悔，说的坚定无比。他知道天荇不会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可是除了那样，他没有其他方法。花烟兰从一开始就是他布的一步棋，把她牺牲掉是一开始就想好，原本她可以不用死的，只是他没想到她尽然那么聪明，而且比他想的更加贪婪，如果她只想要钱，他可以给她，可她……偏偏……要了他给不起的东西。他是商人，如果不能银货两讫，那么只好——不择手段。更何况，像她那样的女人，如果得不到她想要的，那么……。只可惜的是最后她依然没死，不知道，她现在……

　　望着阴晴不定的脸，哥哥，蓝天荇眼里无比的苦涩，真的是这样吗？他越来越不懂这个哥哥了，从前他不是这样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择手段、冷酷无情，从前他明明是……

　　还在想，忽然顺着大道的方向，花烟兰的大轿已经到了。庞大的队伍，美丽的花轿，一出现蓝府门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夫人，到了。”走在前头铁宏，恭恭谨谨为花烟兰掀开帘子。

　　坐在轿子里，花烟兰还没下轿就听到外面隐约中传来议论声，轻轻地扬起一个苦涩的笑，今天苏州城里所有有脸面的人应该都来了吧！没了铁嵩，他们应该忙不迭的讨好蓝家！微微轻叹一声，人心就是这样，趋炎附势，有多少是真心真意？如今……

　　猛地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像是鼓足了勇气，提起裙摆，整个人前倾，一步便踏到了地上，该来的总是要来。在微微一个停顿后，又踏出了第二只脚。而后，缓缓地缓缓地，将头轻轻的抬起，只是就在扬起头的一瞬间，所有的泪都变成了柔美轻盈的微笑。

　　明媚的眼眸随着扬起的头，在人们眼前扫过，一个、一个，她又变成了那个风情万种的铁府七娘，对着高高在上的蓝天蕴和他身后一道道注视着她的人群，然后轻轻一个万福。

　　“蓝老爷大喜啊！”荡起的笑没有一丝作假，却看得蓝天蕴心一跳，但也只有一瞬间。

　　“铁夫人，”慢慢地说。她最终还是来了。

　　“呵呵”微微的笑，似有万种柔情，“铁宏，还不快把贺礼拿上来？”对着身后的铁宏。

　　“是。”

　　“千年珊瑚一座、”

　　“白玉如意一对、”

　　“金佛一尊。”

　　……

　　自有人报着礼单。

　　当所有贺礼一件件呈现在众人面前前时，有一瞬间的安静。夺目的光彩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花烟兰抬着眼眸望着那些人，她心里忽然有股悲哀，又被她料中了，看着他们的表情，那么的痴呆，一个个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们中也许有些人已经后悔了，后悔太早到蓝府示好。他们一定在想着铁府雄踞江南数十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的到来或许在别人的眼里只是有一次开炫耀铁府的财富，那么他呢？又看向蓝天蕴。

　　就在所有人都在计算着这些东西价值的时候，站在人群中的蓝天蕴却只是冷静的站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变得很烦躁，眼前的花烟兰就像一道金色的闪电，她的身后似乎还燃烧着熊熊烈火，特别是她望着他的眼神，那么的妩媚、那么的轻揉，却在眼底深处载满了深深的——决心。

　　她究竟要干什么？她要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还是……

　　心抽搐了一下，尽然发觉自己尽然有些惧怕她。为什么？为什么和她相处至今，他从来就没输过，却要惧怕她？她笑得如此妩媚，却没来由的让他惧怕。忽然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不是他没有输过，而是——她从来没有和他为敌。

　　这是他们第一次——成为敌人。

　　很深的注视着花烟兰，花烟兰也这样望着他，透过几格台阶，他们俩俩相望，却不是如情人般的缠绵，而是——如敌人般的试探打量。

　　是这样吗？花烟兰的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

　　原来——只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注视我。

　　仰着头，没有一丝犹豫的望着他。只是这样的注视也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忽然间，蓝天蕴将头转回，抖抖衣袍扬起一个笑脸。

　　“铁夫人，太客气了。”一抱拳，从上面一步一步走下来，堆砌起来的笑柔和的近乎完美，他是蓝府的当家，今天的主角，无论如何今晚他不会让这里发生任何事发生，谁也不能破坏这一切，特别是在馨兰面前。再一次注视着花烟兰，就像是望着刚才进来的所有人一样。

　　“怎么会呢？”望见他走过来，花烟兰也收起注视着他的眼神，“蓝老爷大喜我们怎么不表示表示，虽然老爷刚刚去世，但我们铁府也不能失礼了啊？否则……大家可会说我们不懂规矩。”柔柔弱弱的又一个笑，不轻不重的话敲击在每个人心里，眼光扫过众人，没有一丝讽刺却让人调转了头。

　　看着她，蓝天蕴没有马上答话，脸上的笑也没变，只是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夫人，哪儿的话，铁老爷的事我们都很难过，若是有什么用得着蓝某的地方，夫人，尽管开口。”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他已经是那个场面上的蓝府当家。

　　当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花烟兰扬着头望着他，整张脸像是定格了似的微笑,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想透过他的眼睛猜猜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看看他会不会露出一丝的犹豫、紧张。

　　只是,可惜,他……果然是她喜欢的男人。如此环境尽然还能这样镇定，难度他就真的不怕她现在来个玉石俱焚吗？还是……她早有了应对之策？果然她最看不穿的一直都是他。“谢谢蓝老爷关心，只是我们铁府的事我们自然会处理好。”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微微的一个万福，看来只好先顺着形式往下走。

　　听到她这么说，蓝天蕴有些松了口气，但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痕迹，“夫人，里面请。”身体往旁边一闪让出一条路，“请”，笑着却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瞟了他一眼，花烟兰又是一个万福，提起裙摆，挺直腰背，擦身就往大门口走去，一步一步。不管周围有多少差异的眼神，只是走着自己的路，扭捏着身段，风情万种，只是……

　　在她走进门口的一瞬间，原本站在门口蓝天荇忽然往前挪了挪，正好挡在她面前。“花……”熟悉的称呼却哽在喉间，蓝天荇轻轻的握紧了手，抬头发现远处蓝天蕴正紧紧盯着他，示意他让开，只是……

　　“嗯？”没想到有人会挡在她面前，花烟兰发出一声轻哼，微微的抬起头。一双黝黑的黑眸猛然出现在面前，那里面散发出各种光泽，懊恼、担心、以及一丝流动着的焦虑。

　　蓝天荇？花烟兰有些惊讶，望着他，刚毅的脸庞，深刻的五官，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忽然发现那个第一次看到他时只是个孩子的男人，如今尽然已经如此高大了。原来他也是男人了，她还记得，那年……

　　“蕴，那个孩子是谁？”勾着蓝天蕴的花烟兰，指了指站在艳花楼门口闹别扭的男孩说。

　　“哦，我弟弟。”蓝天蕴依然往常般冷淡，手里拿着帐本。

　　“什么，你有弟弟？”不自觉地放开蓝天蕴站了起来，第一次见到蕴的亲人，花烟兰的脸上闪过一丝差异，而后笑了，蕴的弟弟？看到蓝天蕴还在查帐，便放开他往男孩处跑去。

　　“小弟弟，你叫什么？”跑上去抓住了蓝天荇的手，一把便将他拉进艳花楼，反正蕴现在也不会理她，不如……望着蓝天荇打算和他先培养培养感情。

　　“嗯？”倒是蓝天荇有些不知所措，望着拉着他笑呵呵的女孩，脸一下子红了，她，好美，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是谁？”不知所措的甩开她的手，退后几步，被她握着的手有些发烫。想将头转开，却发现四周男女的动作还要羞人，有些气恼的只好将头低下。

　　“我？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叫花烟兰，来，叫兰姐姐？”花烟兰看着红着脸的蓝天荇，不觉笑了。他的样子似乎是第一次来烟花地，四周形形色色的男女，让他的眼神不知道哪儿放了，“呵呵，呵呵”不觉发出咯咯的笑，在烟花地很少能见到脸红的男孩。

　　只是她的笑却引起了蓝天荇的不快，“你，你笑什么？”有些气恼，“我，我为什么要叫你姐姐？我已经有一个兰姐姐了。”有些不服。

　　“嗯？兰姐姐？”猛然听到这个名字，花烟兰停止了笑，“是蓝馨兰吗？”面色有些沉，第一次找到一个见到过蓝馨兰的人，转身抓住蓝天荇的手。“那个蓝馨兰是怎么样的人，有我漂亮吗？”认真地问。

　　“啊？兰，兰姐姐……当，当然比你好多了？”有些气恼的叫到，其实他觉得她要比兰姐姐漂亮多了，可是刚才她嘲笑他，让他很不舒服，所以故意不说她好看。

　　“啊？是吗？”花烟兰望望还是孩子的蓝天荇，垂下手，原来她真的和漂亮，难怪蕴总对她忽冷忽热的。有气无力地往他身边一坐。

　　没想到她的脸尽然一下子落寞下来了，过了一会儿蓝天荇有些紧张的，碰碰花烟兰，“喂，喂，你怎么了？”有些不知所措，她沉下来的脸让人看着很苦。

　　“没，没什么！”花烟兰摆了摆手，原来她比她漂亮所以蕴才不喜欢她吧！托着脑袋有些气闷。

　　“你，你真的没什么？”停了一会，望见她依然没什么精神，有些尴尬的往她身边挪了挪，“其实……其实……你们俩一样漂亮。”轻轻的说，脸更红了。

　　“真的？”听到这话花烟兰又乐了，转头望见蓝天荇有些腼腆的脸，忽然又笑了，“好啊，你小子，人小鬼大啊！骗我！”碰了碰他，望着他笑，放肆的大笑，那笑容美的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又像是盛开了花朵，瞬时迷蒙了他的双眼。

　　“啊？”愣了好一会儿，蓝天荇才不好意思，开口，“你，你说你叫什么？”

　　“花烟兰。”

　　“哦，那你多大了？”

　　“18”

　　“啊？”

　　“怎么你该叫我姐吧？”笑着的花烟兰望着蓝天荇，很久没有和人这样单纯的聊天了，最近她有些卷淡，不知不觉中忽然想有他这样单纯的人当他弟弟就好了，她也曾有个弟弟，只是……甩了甩头，看着蓝天荇，发现他的脸又红了“呵呵”真是单纯的小孩。

　　“我，我……”说的有些疙瘩，心里压根不想这样称呼她，似乎他这一叫便与她拉开了距离，望着她如花的笑脸，忽然想到，“对了，我叫你花儿。”她笑起来这么美，真像……一朵盛开的鲜花，美得如此灿烂。

　　“什么？”

　　“我要叫你花儿。”

　　“不行，你这是没大没小，你多大了？”

　　“15”

　　“看吧，你要叫我姐姐。”花烟兰望着她，发现逗弄他似乎很有趣。蓝天蕴的脸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让她猜不着，摸不透，可眼前的蓝天荇却真实地所有的表情都放在脸上，让人一望便知。看着他和蓝天蕴极像的脸，心里有些松动，总是带着的面具在不知不觉中放下，露出少见的轻松。

　　“我，我……”一时间，蓝天荇尽然不知道如何答话。

　　“说不出话了吧！”笑嘻嘻的看着他，忽然一个想法闪过，“其实呢！”微微卖着关子，“你要叫我花儿也不是不行。”瞟了蓝天荇一眼，看他正认真地望着她，心里暗暗好笑，蕴要是也能这样单纯的看着就好了，“只要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慢慢的说，故意不动声色。

　　“什么事？”单纯的小孩很容易被骗。

　　“你带我去见见你那个兰姐姐，我就允许你叫我花儿。”这次她一定要见到蕴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眼神里露出花烟兰独有的坚持。

　　“什么？”声音微微放大。

　　“你带我去见蓝馨兰，我就让你这么叫我，否则……你就要叫我姐姐。”吃准这个有些憨有些倔的男孩一定会帮她。

　　果然，好一会儿之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好，我带你去。不过你一定要让我这样叫你，不许再提姐姐，”蓝天荇又强调一遍，在心理盘算着，带她去见见兰姐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反正她是女的，又不是登徒子，不要紧，下决心似的，“好，我明天就带你去，我明天来这里找你。”说的无比坚定，而后笑了。花儿，花儿，花儿，心里笑开了，“我们击掌为誓。”

　　“好，一言为定。”花烟兰也笑了，两个手掌拍到了一起。

　　第二天，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叫蓝馨兰女人，也是距今为止唯一一次见到她，那天她在花园的大树上和蓝天荇在大树上偷听了一下午她的琴，透过斑斑驳驳的树阴间，她望见那个恬静的女孩，没有她漂亮，却纯净的似乎没有一丝杂质。

　　恍恍惚惚，往事似乎就在眼前，她还清楚记得那时和她一起蹲在窗前偷望蓝馨兰的蓝天荇，以及他后来得意的叫着她花儿，而如今，整整已经六年了。

　　直愣愣的望着眼前的黑眸，才惊觉他原来也变了……变得不羁，变得不再简单，甚至在他的眼神间尽然也带着戒备。心中的苦涩又一次溢了出来，却偏偏还要微笑。

　　“蓝二爷，”微微一个万福，一鼓作气，绕过蓝天荇，望那更深处走去。

　　敌人？他也决心和她为敌吗？这个她曾真心想让他成为她弟弟的男人。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她的笑变得苦涩难懂。

　　在她身后，蓝天荇望着她，发怔，如此动人的背影却显得那么单薄，忽然他想起，那天见完兰姐姐后，她靠在树上，光照在她脸上还有树的影子，她闭着眼轻轻的说，

　　“天荇，你相信命运吗？我常在想如果爹没有二娘，我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我知道了应该会和你的兰姐姐一样吧！”睁眼，又朝蓝馨兰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过，没关系，即使我不能成为那样，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靠自己找到幸福的，一定会的。”然后对着他微笑，那个笑让他终生难忘，脆弱却无比坚强。

　　手又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

　　忽然一双手搭在他肩上，转头，“哥？”

　　“盯着花烟兰，别让她有机可趁，尽快将她弄走。”蓝天蕴的脸色异常的阴沉。

　　“啊？”还没反应过来，蓝天蕴便又开始招呼其他人了，似乎刚才什么话也没说。望望他，又望望花烟兰的背影，心从没有过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