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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此去经夏,散了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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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荨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会离开小镇,离开舒玖,离开自己依偎了十五年的阿爸阿妈。可这
一天不过是时光拖长了脚步,走得蹒跚,但却是真真实实地来了。
那一天,阿荨正蹲在河边搓着玖玖的衣衫,日头很大,照得河面明晃晃,直晃得阿荨眼睛生疼。正拿手背擦了眼,耳边便听到阿妈叫唤自己的声音。
“阿荨,阿荨,阿荨。。。。。。”
舒荨正抬了眼,望向母亲,迎着强烈的日光,看不大真切,只是隐隐约约觉着阿妈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似这平静的湖面,底下却搅着不为人知的汹涌,掺着悲伤、不忍,浮浮沉沉,盘盘旋旋,最终,尘埃落定。
“阿妈,什么事啊?”舒荨抑下满腔的困惑,温和开口。
“阿荨,你。。。”舒母望着阿荨干净美好的面容,终究是止了口。只讷讷说道:“随我回家一趟吧,家里来了些客人,想见见你,都是。。。城里头来的。”
“阿荨,你也莫怕。见了人,乖乖喊着。问什么,你细细答着就是了。”
舒母仔仔细细地嘱咐着,生怕自己疼了十五年心尖尖上的宝落在他人手里便是那狗尾巴草也不如,被亏待,被委屈。
阿荨不晓得母亲这般郑重其事是为何,但也乖乖应承下。只当母亲怕自己见着陌生人,丢了人,难看。
“阿妈,这些我都晓得的,你莫担心。”
舒荨哪里知晓自己心中的陌生人恰真真实实地流着和自己躯体内相同的血液,才是真真切切,妥妥当当,名副其实的……亲人,一家人。
到家时,舒荨望着自己门口停满了一排黑锃锃亮的四个轮子小汽车。舒荨知道它叫小汽车还是从村长家里那部宝贝似的黑白电视里看的,她那时想着:嗳,坐在里面当真那么舒服么?就像自己经常躺在稻草堆上,温暖、柔软。
现在舒荨看着它,内心没由来的慌,双眉之下的眼皮不停地跳着。以往总听村里的老人们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会儿阿荨的两双眼皮一起抖着,到底是福还是祸,恰于谁是福是宝,又于谁是逃不过的劫。
命运之所以如此强大,正是因着他予你的命格里不知会碰上哪般的妖孽,哪般的祸事。碰上了,又不知这样的会不会陪着到永生。
释迦摩尼不过拈花微笑:众生皆苦。福兮祸兮,逃不过,躲不过。
舒荨只好别开眼,轻轻拂了拂眼角,随着舒母进了屋。
阿荨一进屋瞧见的便是这幅模样:阿爸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位老者身边,面上是肃静、端正,往日淡然温和的双眼此刻炯炯有神,脊背挺得笔直。她是见过父亲这模样的,在她阿爸年轻时当兵的集体照里。
旋转目光,自去看那位老者。老人端端地坐着,静静喝着茶。一身整洁中山装,庄重儒雅。半是花白的头发,两条粗犷的眉毛含着果断、威严,刚毅的额头上一条深深浅浅的纹路,蕴蓄着老人大半辈子的睿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双嵌在眼窝里的眸子,那样深邃不见底,那样锐利如剑,却又那样……慈祥和蔼。
舒荨左手掐着右手,抚下心头的慌张,轻轻开口:“阿爸。”
舒父转过身,见着舒荨,敛了庄严,拉过阿荨的手,对那位老者恭敬开口:“墨老将军,这便是阿荨。”
说着撩起舒荨的袖子至上臂,少女的臂膀上有一颗红痣,于红痣旁,正赫赫地纹着一个工工整整的“荨”字,映着干净白皙的肌肤,显得愈发地醒目。
只是清晰了谁的心,又刺痛了谁的眼。
墨义衾原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知晓“心痛”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这前半辈子他扛过枪,打过鬼子,解放新中国,多少枪林雨弹,腥风血雨都一路扛过来了。退下军装,遍体伤痕,吭一声就他娘的孬种!后半辈子,他娶了妻,生了娃,碰上文ge,四人bang,后来又有了孙子、孙……女,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唯有前段时间,陪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伴走了,只留下一句:接阿荨回来吧。今日终于见着亲孙女面容姣好,目光温和,这般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才突然觉着“心痛”二字,当真是痛入心扉,融进骨髓,叫人安生不得啊!
墨老终是模糊了双眼,颤抖着将舒荨纳入怀中。
“阿荨,阿荨,这便是我的阿荨啊。”
“我终于将你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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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流浪漂泊的日子里,阿荨常想: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很大,大到她用了那么久的光阴寻寻觅觅仍是找不回旧时的路。而那些曾经拥有过的,成了生命中既温暖又寂冷的痛。
自己这一生怕是只能在无垠的岁月中渐行渐远。
花未全开,月未全圆,这是人间最好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