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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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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连忙道:“哦,你好。”只见是一个东方的中年人,眉眼浓黑,鼻唇端方,穿着朴素,但很是合体。
“您是李邦祥李先生吗?”那人很谨慎地问。
画家吃了一惊。他见过这个人。这是昨天晚上在那家中国菜馆里吃过饭的人,有没有打过自己,他不记得了。但是他从没有告诉过这个人自己的名姓。想来他是向老板娘打听的。
“是……”画家有些迟疑,“请问您贵姓?”
“我也姓李。”汉子笑了笑,“中国就是姓李的人多……我叫李方冉……”
画家察觉到他没有什么恶意,而且绝不是一个粗鲁的人。于是他点点头,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的几个兄弟一时冲动冒犯了您……当时都是酒喝太多了,您能谅解吗?”
李邦祥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时他们都看出莱恩是一个贵公子,而自己是个落魄寒酸的画家,所有人都认为自己附庸贵族,仗势欺人。他们一时冲动打了自己,酒醒之后想到莱恩要找回头算账的话,不禁十分害怕。因此他们中找了一个比较忠厚老实的人来说项,希望自己能够不计前嫌。
“哦,没有,没关系……”
“不不,是我们错了。”来人认错态度非常坚决,但是腔调波澜不惊,“我们不应该喝醉酒就耍酒疯,更不该去打落单的国人同胞。我们知道错了。真是对不起,冒犯您了……”
“不,不……没有……”画家连忙分辨。
“不,是我们错了。我们也不指望您能这样随随便便就原谅我们。但是我们希望,我们中国人之间的事情还是让我们中国人内部解决好吗?或者,您要多少钱医药费,我们都会付给您。您也可以打我们一顿。以牙还牙,也是天经地义。”
“不不。”画家坐直了,严肃地说,“我真的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你们是喝醉了酒,这点我能够理解你。外国的酒总是不如中国的酒合乎脾胃,因此喝了闹吐,不舒服也是有的。即使是在中国,你们饮酒后打了我,何况还是因为误会,我也不至于追究。何况是在法国人的地盘。我们更不应该打架斗殴。我不责怪你们。”
“您说误会?”
“正是。我想,你们大概以为我是和那个法国人是一伙的吧。可是实际上我们昨天下午才在这个沙滩上认识。我已经跟他说明,我们中国人的事情不用他来插手。更不用什么特殊手段。”
“啊……您……”这个汉子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他说,“哦……真是对不起,起初我们都以为您……你知道吗?昨晚那个法国人,是这里的一个名门大户。莱恩家族的独子……”
“我们还没有说到家族身世。我只是知道他的名字而已。”画家告诉他。
“天啊!”李方冉一拍大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知道,老板娘告诉我们莱恩是个贵族公子,叫我们小心他对我们不利。所以我们几个合计了一下,来找你求情,希望你能够不要介意。我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误会。”画家说,“我们都一样,对这里还有些水土不服,也没有法国的贵公子做朋友。”他自嘲地想,自己比他们还不如,因为很多时候他都要风餐露宿。
“……我,”汉子简直有些激动,说,“我们应该是朋友!……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们更对不起你了……不行,我们一定要给你去医院看看伤。还要一起去吃顿饭,叫所有人认识你,知道这是个误会。我们都得给你道歉!”
“不用了……”画家连忙说。
“那怎么行!”李方冉有些着急,“就这样说定了!今天中午,就是今天中午怎么样?我们去昨天那家饭馆,让老板娘给我们准备一顿中国菜!你知道吗,老板娘本来是个苏州人,可是后来来到这里开了饭馆后,我们这些人都嫌她做的菜太甜,不喜欢吃。后来她最爱做猪肉炖粉条,大家都爱吃……画家,你要画画,这是你的工作,我不能打扰你了。我现在就去通知大家这个消息,然后去跟老板娘说,让她提前准备。”
画家还想推辞,但是李方冉没有再给他机会,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并且说:“道歉,道歉!一定要道歉。说实话,要是不知道这个误会,我们几个请你吃饭,弟兄们里该有几个脾气坏的嫌我们没骨气。现在好了,谁也不能说您什么了!”这种氛围实在容不得人拒绝,所以画家没有再推辞。李方冉站了起来,朝他挥挥手,高兴地走了。
画家站起来送他离开,也朝他挥挥手,目送他远去。他想:还是故乡的风土人情好。也许,我真的应该找个时间回去了。在这里,落魄成这样,算什么呢?他的画笔都已经折断了,连画画都不能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但是实在无聊。于是他站起来,夹着画,沿着昨天和少女一起走过的路线又走了一遍。他回忆起少女的头发,想起她发上淡淡的香气;又想起那场失败的约会,于是痛恨自己的笨拙,不能再想。
他走到咖啡馆前,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走进去跟老板道个别。他现在知道,这个咖啡馆的主人和中国饭馆的老板娘是夫妻,因为他们共同养育着一个混血的小男孩。也许他应该去打个招呼。
画家走了进去。咖啡馆老板大概想起了昨天下午的尴尬,朝他笑了笑。画家回之一笑,走到柜台前。
“您好,您要点什么?”老板拿出菜单,用法语问道。
“哦……这个……”画家用手指随意点了一个,说:“就要这个吧……”
“哦,好的,稍等。”老板一边吩咐给员工,一边跟画家闲扯,“那位姑娘还好吗?照我说,哎,中国的老岳母全世界第一恐怖。”
画家不禁笑起来,说:“老板,您好像颇有同感。我知道您的妻子也是一位中国人。而且是一位中国美人……”
老板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
画家看他慌张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老板又小声地问:“您见过她?”
画家猜测他是不想让员工知道,故意大声笑道:“是啊是啊,见过,在……”
老板小声说:“嘘……”
画家觉得老板狼狈的样子很是可爱,不禁很想多逗逗他,于是装作听不懂,大声问:“什么?我法语不好……”
老板紧张地说:“小声点。”
画家总算收敛了玩心,悄声笑道:“您放轻松点。我就是去吃了个饭,正好看到了小康。”
老板说:“平时看你一本正经的,有的时候还蛮混蛋的。”
画家被他那哀怨的口气逗笑了。正好咖啡已经好了,老板就把咖啡递给他。画家正要去接,老板一下子又把咖啡移走了,径自往一个位子上走去,说:“我们到这里来喝。”画家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跟了过去。
“您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我很不理解。有个中国妻子,这件事需要隐瞒吗?”画家问。
“哎,你不理解……”
“我确实不理解……”画家说,“你妻子是个美人,长这样漂亮,你不也是很有面子吗?难道因为她是个中国人,所以你不愿意承认她?”
“全错了……我不是隐瞒我有个中国妻子。主要是,这个妻子不愿意跟我了,想跟我离婚,还把孩子带走了。我当然是不愿意离婚,而且也想常常跟孩子在一起,就不愿意离。现在她还跟我赌气,不愿意见我,也不愿意回来。真是失败啊,我怎么说也是个老板,老板自己的日子都这样混乱,还有什么威信管理别人呢……”
画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不过,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们是在中国认识的。认识之后,她妈妈知道了,死活不同意。于是有一天我们俩私奔来了法国……哎,伤心事不必再提。”
画家理解地点了点头,赞许地说:“老板,您老婆是真漂亮!”老板有点得瑟又有点无奈笑了。画家拿出一幅画来,是那张少女在月光下。因为这是根据他的想象画成,所以多了几分朦胧的美丽。
“老板,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嗯,什么?”
画家把手中的画递给了老板:“我就要离开法国,回中国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幅画挂在我昨天坐的那个座位边上?如果哪一天卖花的女孩还来这里的话,您帮我把这幅画送给她好吗?”
老板接了过来,端详了一会儿,说:“很漂亮……你打算放弃吗?”
画家点点头,说:“她留在这里,我要回国了,也就不应该再有什么纠葛了。昨天的事情我已对她深感抱歉,不想再给她惹麻烦。她今天没有来卖花……我想,她以后可能要换个地方卖花了。”
老板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留意一下她在哪里,到时帮你把画送给她。”
画家想了一下,说:“不用了。若是有缘,她自然还会看到这一幅画的。否则您就自行处理这幅画吧!”
老板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了。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祝福你们,中国的画家和卖花的少女。多么浪漫!”
画家说:“那可一点也不浪漫,而是……尴尬……挺难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