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安处》一纶茧缕

43、第四十三章 僵持冷战

　　雪渐渐大起来。他们再起来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他带她吃过中饭，帮她戴好帽子，走在白雪飘飘的大街上。片片飞雪不断地刮在她睫毛上，沾得她睫毛湿漉漉的。两人却不愿撑伞，只在大雪中牵着手往前走——S城难得下这么大的雪呢，下过了这一场，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场。
　　“晚上我们自己做好不好？”他低头问她。
　　“那还得去买菜。”
　　“嗯，我们去超市。”
　　他推着购物车走在她身边，一手揽着她。超市里人很多，他护着她不被人撞到，两人在生鲜区绕着圈儿，商量着晚上吃什么。他贴她很近，说话间气息不断地喷在她耳朵上，触得她耳朵痒痒的。他本身就很容易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这样一来，她只觉得人们的视线不断地落在她身上。有时她想躲开他的亲密，略一挣扎，他却揽得她更紧，在这样人群聚集的地方，她只觉得脸不受控制地红起来。
　　好不容易买好了食材，他又拉着她到零食区，车里被不断放上各样零食，果冻、薯片、海苔，样样都是她爱吃的。
　　她望着一大车东西，有些头疼地问：“我们要买这么多东西吗？”他们的车停在另一个街区，走过去有不少的路。
　　“不多吧。”他仍在看着货架，伸手又往车上堆了两盒巧克力：“又不用你提。”很理直气壮的样子。
　　“好吧。”她妥协。
　　邵郇一直一手推车，一手揽着她，他们的亲密已经引得旁人不停看他们。她眉睫低顺，此地无银般地避开人们的视线。
　　他的心情很好，如若不是看他们的人太多，他还真想亲她一下。可现在……她已经够不好意思了，他可舍不得她觉得难堪。
　　旁边排着的一列队伍缓缓向前移动，他不知怎么偏转了视线。颜迦南正和一个女子也推着购物车结账，两人都抵着头，四只手握在购物车的把手上，静静无语。他知道他们一定看到了她和叶奕灵，此时的低头，是故作不见吧。思及此，他侧头，亲了亲叶奕灵的发顶，果然听到她忍无可忍的警告声：“这里是公共场合。”
　　“所以呢”他反问一句，又亲了一下。他的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到他背后的人影。
　　“不要这样，可以吗？”她低声恳求他。
　　“好，最后一下。”他直接亲在她唇上，视线像是不经意地往左侧带了一下，果然见颜迦南握着购物车的手又紧了几分。
　　自上次在叠翠谷见到颜迦南和叶奕灵的拥抱，他一直在注意着他们的举动，可后来他们却再也没有联络。他不知道那个拥抱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可无论如何，他绝不会给他们任何的机会的。
　　颜迦南也应该死心了，邵家已经收到了他和丁心彤明年元旦订婚宴的请帖，他如若再有非分之想，这次他绝不会手软。颜家并不知道当年他是背后推手，但因着许天瑜拒绝相助，这几年来两家的关系也有所隔阂，但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颜迦南订婚，颜家也给他们家送了请帖。他们全家都瞒着邵郁，至于叶奕灵，他也不会让她知道。他不要她再为别的男人牵动心绪。

　　超市外北风正烈，雪下得愈发大了。
　　从暖气十足的超市里出来，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严冬的残酷。叶奕灵忍不住捧着双手呵了口气。
　　他放下袋子，一件黑色的大衣落在了她身上：“穿上。”是命令的语气。
　　她侧头望他，入目的赫然是她昨天买的那件毛衣：“不用了，我不冷。”
　　他已经在替她扣扣子：“谁一天到晚总感冒的？”他的手滑过她的脸，他身上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
　　她知道抗不过他，也只得由着他。
　　他果然不需要她提东西，左右手各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极是轻松。她只好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刚才在超市随便拿的一份报纸，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身后有一辆黑色轿车慢慢驶过，叶奕灵看到车牌，慢下了脚步，视线随着车子向前延伸。走在前面的邵郇见她没跟上，转过身来，看到她怔忪的样子，亦随着她的视线向前看。他知道她看的是什么，可是即便看不到人，只看到一个车子的背影也是好的吗？
　　他内心有一团无名的火气冒了上来，冷冷地转回视线，注视着她：“看不快跟上来，慢吞吞的做什么！”
　　她不解地望着他阴霾的表情，不明白他为什么前一刻还一副温柔有加的样子，这一刻又变得怒气冲冲。抿了抿唇，跟上他的步伐，心中唯一想的就是，他这么一个向来将自己情绪控制得很好的人，最近为什么越来越情绪化，有时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他，让他前一刻还心情很好，后一刻却变了脸色。幸好他的情绪化也持续不了多长的时间。他这段时间来对她态度的转变她也清楚，早上的那句“对不起”，她也明白他是为何而发。希望因着他现在对她的歉意，在五个月之后，能让她顺利地离开。

　　下午他一直没开口说话，她自然也是。
　　两人沉默地行驶在路上，沉默地做饭吃饭，沉默地收拾碗筷。而后，她便盘腿坐在沙发上翻看刚才拿回来的报纸。
　　副版的首页，赫然是他们一家人和周湘莹的大幅照片，每个人脸上都笑意融融，画面非常和谐。她一身玫红色的晚礼服站在身穿一身黑色西服的他的旁边，更显娇俏可人。她看过有关周湘莹的报道，环星周总的女儿，主修小提琴，年纪轻轻便已在业内已小有名气，最近刚开了个人工作室，开幕的当天名流汇集，家世、美貌、才华无一不备，生来就是造物主的宠儿。
　　她大致浏览了一番，内文是周湘莹已是邵家内定未来媳妇，在慈善晚宴上毫不避讳地谈笑风生，疑是借机对外公布，相信好事将近等等，内页还配了一些图片，周湘莹出入邵家，邵家举家参加周湘莹个人演奏会，邵郇送周湘莹回家等等。她想起了那晚和邵郇参加媒体招待晚宴时周湘莹探究的目光和他们在舞会中翩翩起舞的样子，没想到他们发展还挺快的，两三个月便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他好像已经消了气，坐到她旁边，还端起她杯里的乌龙茶喝了一口。
　　她翻回副版首页递给他：“你们都挺上相的。”
　　他没接，只就着她的手略翻了一下：“没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她先是否认，后来心里盘桓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我再在你身边是不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她就这样想走吗，问也不问就判定报上的消息是真？这段时间他是如何对她的，难道她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吗？
　　“你和周小姐都有婚约了，不该再留着别的女人。”她的眼光清澈，全然一副为了他好的样子。
　　“为什么不该？”
　　“你不该对婚姻忠诚吗？还有，道德也不允许我做别人的mistress。”她很是回避那两个字眼。
　　“情妇？情妇该是风情万种的，您看看你，够格吗？”
　　“我知道我不够格，所以从来也没想过。”
　　“那现在是什么？”
　　“交易。”她答得很平静：“我用自己的六年交换了那份文件。”
　　“很好，确实是这样，六年，在时间没到之前，用不着你提醒我该不该留着你！”
　　她默然低头不语。是啊，她真是自不量力！

　　那天过后，他们仿佛陷入了某种冷战僵持，彼此之间的话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各做各的事情，一切又像回到了从前。
　　那日早上的一声“对不起”已经是他的极限，他以为她能懂，可是她偏偏一再激怒他，她就这么想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对她的感情，难道表露的还不够明显么，旁人都可以轻易地看出来，聪慧如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唯一的答案，就是她在装傻，她根本就不想接受他的什么，就像她从不用他的卡，不用他的车，不戴他送的首饰一样，把自己和他撇得干干净净！她有她的骄傲，他也有他的，世界上的女人多了去了，他何必为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低声下气？何况她有软肋在他手中，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可，心中还是难以平衡的，凭什么他在一边生着闷气，她却仿佛根本不为所扰？真是不公平。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又慢慢吐出，青色的烟气在空中划出一个烟圈。
　　“少抽点烟。”许天瑜已经忍不住出言制止：“第三支了。”
　　他熄灭手中的烟：“小郁呢？”
　　“在画室，今天外出回来后就一直在画室整理画稿。”
　　“她又一个人出去了？”
　　“嗯，估计去见那位叶小姐了。”
　　“哦。”
　　“你们怎么样了？”
　　“老样子。”
　　“上次那篇报道……”
　　“以后信睿和邵氏的广告不会再在它上面投放，相关媒体发布也不会再邀请它参加。”
　　“做事不要这么极端。”许天瑜劝道：“又不只一家登了照片。”
　　“是不只一家，只是这家最让我看不顺眼。”
　　“你们为了这篇报道吵架了？”许天瑜探究地问。
　　“没有。”吵架，他们从来吵不起来，她愿意吵就好了，那至少说明她还是在意的，可是她偏偏不，每次他生气，她便不说话，仿佛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自己气着气着便没意思起来。
　　许天瑜看他似乎心情不好，转了话题：“这件毛衣不错，这么单穿着也很好看，我看看什么牌子的。”
　　他避了一避：“没牌子。”
　　“没牌子？”许天瑜似乎不信：“你穿的衣服不就是那几家吗？”
　　“这件不是，另买的。”
　　许天瑜挑了挑眉，这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他的手轻触了一下衣服上柔软的绒毛，语气放松下来：“她送的。”
　　许天瑜看着他眼里现出的一抹温柔，心里的忧虑不住泛上来，语气重起来：“邵郇，你和她是不可能的。”她很少连名带姓叫他，这样叫他，表明了她的一种坚持。
　　“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不适合我们家，你需要有一个能协助你的妻子，我们这个圈子的人际关系向来不是很简单。”
　　“协助？我的女人只要好好被我宠着就行，我不需要她做什么。”
　　“这样你会累的。何况她的生活方式，与我们格格不入，让她勉强去做一些她不喜欢的事情，她也会辛苦。何况，撇开别的不谈，她能接受你吗？”
　　邵郇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沉默下来。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论，只是许天瑜的最后一句才是症结所在——她能接受他吗，她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和他多说！
　　许天瑜还想说什么，邵郇已经站起身来，缓缓道：“我不觉得上次慈善晚宴的那些女孩子更适合我们家。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妈，你别操心了。”
　　“我怎么能不操心？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实话和你说，我和她见过面。”
　　“你们见过？”邵郇提高了声音：“什么时候的事？你和她说什么了？”为什么她们见面，她一个字都没在他面前提过。
　　“什么也没说，只是见了之后，我更觉得你们不合适。”许天瑜的语气不容置疑：“我现在只表明我的态度，我需要一个能帮助我的媳妇，需要一个和小郁的过去没有丝毫关联的媳妇，希望你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
　　“妈，你想得太远了，你不是说她不能接受我吗，她现在只是在我身边而已，您不必太过虑了。还有，不管这次你出于什么目的见她，我希望下次你想见她的时候能先告诉我，她确实处理不了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是个很敏感的人，她本身已经够排斥他了，如果知道他家里的态度，更会退避三舍。
　　“妈是为你好，为了她，你就这么和我说话，这么来质问我吗？”
　　“对不起，今天我心情不好。”邵郇过去扶住了许天瑜的肩膀：“妈，你向来很开明，这件事交由我自己来决定好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你应该相信我能处理好的，对不对？你从不干涉我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的事情向来是我自己作主的，这件事也一样，好不好？”邵郇出言哄她。
　　“小郇……”许天瑜欲言又止，她其实对叶奕灵并不反感，她所有的反对都是基于他。如果叶奕灵对他的态度能有所转变，其实她是可以接受他们在一起的，只是，这种转变可能吗？她看着邵郇身上的毛衣，邵郇说是她送的，那么是不是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或许，真的是她多虑了？
　　许天瑜叹了口气：“算了，你这么大了，事业又这么成功，你有自己的决定，我是没能力说服你了。”
　　“不是的，妈，你知道我一直很尊重你，只是这件事，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也能处理好，你别担心。”
　　“好吧，你自己要想好，不要以后后悔。还有，既然你这么在意她，什么样对她是最好的，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让你离开他，不仅仅是为你好，也是为她好。”
　　“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好好想想的。”
　　“言尽于此，以后我不再提了，你去看看小郁吧。”许天瑜摆了摆手，似是不愿和他再谈论下去。

　　邵郇向画室走去。拐角处邵郁正向他招手，示意他噤声，显然她已经听到了他和许天瑜的对话。
　　他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走过去，慢慢把她推到画室：“躲那里多久了，怎么不出去？”
　　邵郁脸上有忧色：“我才过去，妈妈就叫你来看我了。妈妈是不是叫你离开灵灵？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没把灵灵介绍给家里认识了，都是我不好，总在她面前提，她才知道的。”
　　“和你没关系。”
　　“你不会真的要离开吧？大哥，你可不能这样！你千万不要听妈妈的，什么门当户对，如果自己不喜欢，怎么会幸福？你要找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很爱很爱的，对不对？”
　　“很爱很爱，如果她不爱我呢？”邵郇语气里有丝落寞。
　　“那就是你对她不够好。”邵郁笃定的语气：“对女孩子来说，安全感很重要，你一定没给灵灵安全感，所以她总是觉得你们要分开的。既然要分开，为了避免受到更大的伤害，她怎么会用心爱你。大哥，没给灵灵安全感，是你的错。”
　　“安全感？”邵郇低喃了一句。
　　“是啊！还有，女孩子都喜欢听好话的，所以才有甜言蜜语这个说法，你对灵灵总是一脸酷酷的表情，她怎么知道你喜不喜欢她！”
　　“还有，你冷冰冰地给灵灵一张卡，你知道她根本不是那么物质的人，压根就不会用的。你不会自己挑些礼物送她啊，我知道你让助理送过衣服首饰，可你也太省事了，根本不能体现你的心意，所以灵灵也不穿不戴的。”
　　“还有，甚至你连花都没送过！”
　　邵郁絮絮叨叨列举了他很多条罪状，邵郇听得若有所思。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或许，他对她做的真的太少了，只是一味地逼着她留在他身边。
　　等邵郁数落完，他问了一句：“她抱怨我没送过花？”难道她希望他送她吗？
　　“没有，是我问灵灵喜欢什么花，问她你常送什么花，结果她说你没送过花给她。你们在一起六年了，真不知道她怎么受得了你的，难怪灵灵不想再要你了。”
　　“她说的？”
　　“没有，我们很少谈到你的，那是我感觉出来的。大哥，你要加油，要不最后不是你离不离开她的问题，而是她离不离开你的问题。妈妈那边，我会帮你的，你别和妈妈吵，要不妈妈对灵灵更有意见。妈妈是没见过灵灵，如果见过，一定要会喜欢的，我要不要让灵灵先以我的朋友的身份和妈妈见面？不行，这样灵灵会不会不开心？大哥，你说怎么办才好？”邵郁眉头皱成一团。
　　邵郇心疼地用手指压了压她眉间的皱褶：“傻丫头，别烦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有问题大哥会解决的。”
　　“你不许让灵灵逃走了，要不我不理你了。”邵郁威胁道。
　　邵郇嘴角微微上勾：“怎么胳膊肘往外弯？”
　　“是‘外’吗，我认定的未来嫂子，你要是欺负她，我可不依。”
　　“我都后悔让你们认识了。”他们的对话轻松起来。
　　“晚了！”邵郁也笑。
　　邵郇摸了摸邵郁的发顶，突然觉得画室和原来的有些不一样。原来画室里有很多颜迦南的画像，现在都被邵郁取了下来，在书桌上叠成一叠。
　　邵郁知道邵郇注意到了画室的变化，脸上仍是笑着的表情：“我都收起来了。过去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一直只当我是妹妹。他明天就要订婚了，我也要向前看。今天下午我让灵灵陪我去见过他了。”
　　“你去见过他了，她陪你去的？”邵郇语气未明。
　　“其实也没真正见面，我们在车里，远远看到迦南哥哥和他女朋友在一起。”
　　“小郁。”邵郇是担忧的语气。
　　“大哥，我没事，这次我见到他，就像看到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只觉得亲切，但也只是亲切而已。原来的心动和忐忑好像都没有了，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你能放开就好。”
　　“嗯，其实我可能早就放开了，很多事情只是习惯而已。”
　　“你这样大哥很高兴。要不要大哥介绍人给你认识？”
　　“不用了。”邵郁拒绝道：“我现在每天忙得不得了，城市印象系列我已经画了三个城市，除了《行阅》上的专栏，灵灵说可以在此基础上再拓开一些，每个城市再选一些特色入画，这样每个城市都可以单独出一本画册。她说这样的画册在国外很多，国内倒是没有的，说一定会受欢迎，可我想想都觉得工程浩大。”
　　邵郇已经看过正式出版的期刊，对这个主意很是赞成：“以单行本系列出版影响力更大，只是你太辛苦了。”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不会觉得辛苦的。其实灵灵比我更辛苦，好多主意都是她想的，可她在专栏上连署名都没有。金江他们说是行销策略，可我知道肯定是灵灵要求的。”
　　“难怪你一直帮她在说话。”邵郇脑中浮现她深夜在灯下思索的样子，她为了邵郁的这些画，确实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难得的是她还一点也不计较得失。
　　“是啊！所以，你要好好对她！”邵郁说完这句，又拿起画笔专心画起下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