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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龙与法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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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旷天净,月华初开,冰川纵贯阿瓦隆雪山,象一道巨大的伤口。年轻的法师独立在雪山之颠,张开双臂向苍穹嘶声怒吼,召唤命运之神的最终裁决。
午夜惊梦,剑锋一次次逼近咽喉,冰凉的触感,持剑人变幻的脸谱,都有着同样冷酷的眼神,他恐惧地大声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跌落天际之外,绝望地坠落,那是无底的深渊,浓稠的黑暗,他努力地张大眼可什么也看不见,寒气笼罩周身,失重让他浑身抽缩成一团,他需要一点点依靠,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任何东西,只要能够让他碰触,证明他还在一个物质的世界,而不是在虚无中飘坠,但是什么都没有,连声音和光线也全部消失,他只是不停地下坠,无尽地坠落,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一夜夜噩梦循环,他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再也无力承受。永远不再踏入卡梅洛一步?不踏就不踏吧,从此卸下命运的重负,此生再不回头,抹掉过去的一切,今生永不相见。就当我从来不曾遇见你,十五岁那年王城街头嚣张的少年,只是魔法编织的幻梦。
吉哈拉从遥远的天际飞来,在群山间滑翔,最终停在法师身前。
“吉哈拉,谢谢你来。”
“好久不见,young warlock。咦,你好象受伤了?”
梅林安静地开着玩笑:“你目光真敏锐,隔着衣服都能发现我受伤,而且还是已经愈合的伤口。”
“噢,怎么受的伤?”
“亚瑟他……”梅林以为他可以平静地说出那个名字,这一段对话他在想象中演练了千百遍,从容自如。但尖锐的疼痛冷不防从胸腔深处爆裂开来,夹杂着酸楚扼住他的咽喉,眼泪不听话地涌上来。
“他刺了我一剑。”
他曾经多么喜欢看亚瑟剑指强敌、英气勃发的样子:亚瑟握剑的手稳定有力,笔直的剑身闪闪发亮,和漂亮的金发英俊的容颜交相辉映,那一刻的亚瑟美得象罩着光晕下凡的神袛。他曾经无意中触碰亚瑟紧绷着的肌肉,它不仅线条饱满流畅,光滑触感下坚硬的仿佛顽石,蓄满王者的力量。他曾经尝试对抗,亚瑟一只手反剪他的双臂,速度快如闪电,毫无挣扎的余地。还有亚瑟紧闭的双唇微蹙的眉头,稍稍张大的湛蓝色的眼眸,坚毅果敢的目光收敛了傲慢张狂,是他闭上眼都可以描摹的画卷。那个强健的亚瑟,充满力量的亚瑟,王者的亚瑟,对瘦弱的法师有着致命的吸引,无数次看着挥剑的亚瑟目眩神迷,法师的骄傲让位于折服,他的灵魂匍匐在王的脚下,对自己的使命充满自豪。最初的抗拒和不屑早已遗忘在流光中,命运不再是他需要挣脱的束缚,他陶醉其间,心甘情愿,如醉如痴。
所有一切猝然划上句号,嘎然而止,他终于知道:当这把剑对着的人是自己时,痛苦象海啸和飓风,顷刻间将他撕成碎片,他毫无还手之力,而命运在冷冷讥笑。
吉哈拉俯下身来温柔地看着他,轻轻说:“噢,梅林,亚瑟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吉哈拉,我和亚瑟决裂了。”
吉哈拉吃了一惊,“决裂?是什么意思?”
“他不允许我再踏入卡梅洛。”
“为什么?”
“我告诉他我会魔法。”
“不是因为你和姑娘私奔?”
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他是私奔?梅林努力平静下来,耐心解释:“不是!我不是私奔,就算是他也不会为这个生气。他开始是不怎么高兴,我写给他的信他没看到,以为我是不辞而别,但是还说请我和克瑞丝丁喝酒。直到我告诉他我会魔法,他才拔剑。”原因显而易见并且失去探讨的意义。
吉哈拉皱眉:“那就奇怪了!按我们,噢,我的看法不至于此。魔法也流淌在亚瑟潘达根的血液之中,他不该对魔法反应这么激烈。而且我听说前不久亚瑟还向德鲁伊的怨灵忏悔。”
“是的,我当时也在,亚瑟得到了宽恕,并且承诺不会再因为使用魔法而追捕他们的族人,所以我以为……。结果他比我想象过的所有情形还要生气。幸亏我没有在卡梅洛坦白,否则就要召唤你去火刑场上救我了。如果你象今天这样慢悠悠地飞来的话,可以赶得上替我收拾残骸。”诉说是一种释放,梅林发现自己好多了,送走吉哈拉他就会爬上床去睡个好觉,让魔法和亚瑟都见鬼去吧。
“所以,你选择在这里告诉他,是聪明的做法。”
“是盖尤斯的意见。我的魔法被人发现,本来想自己向亚瑟坦白,但是盖尤斯说如果在卡梅洛向亚瑟坦白,左右亚瑟的因素太多,就算亚瑟不想惩罚我,只要多几个领主或者贵族坚持,亚瑟也没有办法,他登基时间短人又年青,那些领主本来就不服他想挑他的毛病,我告诉亚瑟只会让亚瑟为难。所以他让我还是先避开,他看看亚瑟的反应再说。我不想就这么走,悄悄留了封信给亚瑟,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看过信才来,结果,信他根本没看到。然后,就这样了。”盖尤斯对了一半,没有别人的干扰,亚瑟仍然对他做出了最严厉的判决。他的天赋真的就是这么大的罪过?这么多年的付出全都是一场空!桩桩件件事都为他着想,那又怎样?为他舍生赴死,那又怎样?对他不离不弃,那又怎样?以为亚瑟对自己会有额外的眷顾,是他过于自信,“唯一的朋友,忠诚的朋友”原来不过是随口的谎言。命运?命运是个笑话。
吉哈拉皱皱眉头:“那你就让他刺你一剑?你没有反击?用你的魔法?”
“我用了魔法,不过第一次我不是想伤害亚瑟,我是想保护他。”
吉哈拉拖长声调,目光闪闪烁烁:“噢?”
梅林解释:“克瑞丝丁怕亚瑟会伤害我,拿着剑很快地冲上来刺亚瑟,亚瑟的剑当时抵着我的脖子,他也不撤回去,我怕克瑞丝丁会伤害到他,所以就用了个阿塔咒。”
吉哈拉露出古怪的笑容,说话拖腔拖调:“你对亚瑟用阿塔咒?那亚瑟岂不是摔得四脚朝天,象只被翻了个的乌龟,噢,想想那一身铠甲,喔哈,绝对很象。”
“我没有用大力!”他确信不会伤到亚瑟,但是确如吉哈拉所说,亚瑟翻倒在地上,四脚朝天。
吉哈拉不只没有口德,而且毫无道德感地窥视他人内心,“你一定很开心吧,梅林,对亚瑟使用魔法,证明你其实比他更强大,这可是你长久以来的梦想。阿尔比恩最伟大的魔法师,终于不用再忍辱负重,与生俱来的天赋,从此可以大放异彩。”
“我没有。”梅林飞快地否认。其实有的,开始那么一小会,他是很开心,那种扬眉吐气的惬意,不过开心只持续到亚瑟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站起来的亚瑟两眼血红,恐怖到他不敢直视,象疯子一样扑过来,口中的咒骂梅林闻所未闻,梅林连说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吉哈拉的嘴化作飞刀,刀刀正中靶心:“噢,对亚瑟这种眼高于顶的王子,喔,国王来说,被自己的男仆打翻在地上,脸可丢大了。梅林,你本来可以用个咒除掉克瑞丝丁的剑,如果你真的只是想保护亚瑟的话。”吉哈拉挤挤右眼,一张三角脸丑爆了,这么丑的一张脸还挤眉弄眼卖弄风情真让人受不了。
“克瑞丝丁是想保护我,我当然不能那么做。而且亚瑟的剑法比克瑞丝丁好很多,你知道的,他是卡梅洛第一骑士,什么比赛都是他拿冠军。”见鬼的梅林,为什么你说起这些居然有点骄傲,亚瑟已经和你没关系了。吉哈拉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我召唤它来是为了听它兴师问罪?
“所以,我得帮克瑞丝丁。而且我当时也很生气,他想杀死我!一出手就用剑抵到我的咽喉,一点空隙都没有!那不是开开玩笑,我几乎连魔法都没办法使用,他的剑只要抖一抖,我连自救都来不及。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仅仅是会魔法我就该死吗?我为他做了多少事情?我几次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我还连累了兰斯洛特,我最好的朋友!我差点牺牲掉我妈妈和盖尤斯,为什么他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情一点仁慈?我跟他解释了魔法是我天生就会的,我没有干过坏事,我一直都在用魔法帮助他。他不听,一直骂我欺骗他。换做你,你不生气吗?”
其实公平地回想亚瑟当时有点犹豫,但是时间太短,来不及解释太多,克瑞丝丁就冲过来了,他用魔法将亚瑟击倒,一切自此无法挽回,每个人内心深处的魔鬼都被释放出来,三个人都疯了一样,疯狂地对攻,声嘶力竭地吼叫,恶毒的言辞不断升级,他从来不知道亚瑟这么会骂人,而他自己也是无师自通。每一句话都能激起对方更狂乱的愤怒,而这也正是发话者的初衷。过去的事都被翻检出来,善恶全部颠倒抹黑,加上最恶毒的揣测,双方都急切地否定过往的情谊,感谢这么多年的亲密无间,他们彼此知根知底,深知对方要害,然后不遗余力地精确打击。最后他们不满足于对已有事实的侮辱和摧毁,开始将咒骂引向假想,烧光梅林最后一丝理智的是亚瑟的一句话,如果他当时确实还剩下有理智的话。
“他还说如果我再敢踏入卡梅洛半步,他就把我连同盖尤斯、高文一起绑在高台上烧上三天三夜,与此同时他会在王宫大开宴席庆祝三天,免费请全城的人喝酒。我可以忍受他对付我,他居然想到对付盖尤斯和高文,你相信世上会有这样彻头彻尾的混蛋吗?盖尤斯对他们父子如此忠心,高文救过他的命,他如此卑鄙无耻!”
“喔,虽然听起来象是气话,不过确实很可恶!其心当诛!你是怎么反击的?”哈吉拉又在眨眼睛,梅林怀疑它眼睛进了沙,而且它的表情相当可疑。
“我用了个斯玛希咒,把他的头盔炸成碎片,跟他说我们一刀两断,如果他敢对盖尤斯和高文怎么样,我就先把他象头盔一样炸成粉末烧成灰烬,然后再把卡梅洛夷为平地。”然后亚瑟击倒克瑞丝丁挥着剑扑上来,他愚蠢地伸手去挡,血飞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疼。
“你把亚瑟的头盔炸成碎片,那亚瑟的脑袋呢?”哈吉拉憋着奸笑,梅林后悔不该叫他来幸灾乐祸。
“头盔又不在他头上,早就打掉了,克瑞丝丁的剑法也不错。”所有的事都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