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六艺会(一) ...
-
初夏的日光还不是特别出息,但那股子热闹的劲儿还在,树下的大兵们运动了没一会儿,身上便开始冒汗了,两个时辰后,他们一个个就跟水里涮过似的。
作为始作俑者,我表示十分欣慰。
怎么说也不能只有我一人独自享受这梧止家族的特殊待遇不是,我一向是个热情大方的领主嘛!
倚着高处的树干,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大兵们,我的嘴角扬了起来。
“天气真好啊!”
“青署长,收敛点吧。”站在树下督促爬山的老鞠心疼起自己的兵来了。
“老鞠啊,你有没有听过那么一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兵我可是急等着用呢。再说,你其实心里清楚的吧,本领主已经非常非常善良了,呐,你明白的吧?”
不,我一点也不明白。
鞠冉刀的脸上明明显显的写着这么一句话。
我乐了。却也不再解释。
“青署长……”沉默一会儿,在四周的蛙鸣鸟叫声中,鞠冉刀轻声开口。即使是没有旁人在场,他还是谨慎的如此称呼。
“嗯?”我揪着就近的树叶,拿在手里对着阳光细细地看数着叶脉分隔出来的叶片,就像在看羊皮纸上的地图。
“主上她下令打开陵城、鹮城、鹤城来接纳沔水泾水的难民,同时又接受了渊梧请租的要求,使无邪面对大量别国百姓,在这种时候,真的好吗?”
我知道老鞠这些话的意思。“这种时候”指的是我的身份已经被平康得知,作为王城肃清的对象,回到领地的我绝对是个威胁,而对于威胁,王都不会袖手旁观。留在无邪对我来说,对无邪来说都有风险。在这种时候,上策一定是暂时离开无邪,但我不但留了下来,开始干练兵这种耗时耗力的事,还打开边境要城,让无邪面对新的百姓,对处于乱世初期的百姓来说,扰乱民心是一定的。
看上去,我留下是好处全无呢。
“无邪需要人口啊,老鞠,领主有他的理由。”我需要这些来自泾沔两水的人口,当然还有善理的那一万人。
“青署长。”老鞠不赞同的看着我,但也不知该如何劝我。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给他一个解释。“有人算计到无邪头上来了,咱们暂时找不到那个人来反击,也不代表咱一点顺便的好处也不拿啊。”我要的好处就是有用的人口。
“你是说有人策划了这次暴动?”老鞠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将军,这点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暂时不清楚是策划了暴动还是水灾。但有人想要搅乱这憋着闷着就是不肯摆到明面上开打的天下局势,是一定的。”
“是谁?”想到自己平白死去的五百兄弟居然是某人阴谋下的牺牲品,鞠冉刀怒了。
我瞟他一眼,没有回答。
“要是被俺知道是谁,俺一定……”
说着一个玄色人影由远及近。
“青署长。”来人恭敬地唤了一声,又朝鞠冉刀的方向微微点头致意,鞠冉刀也向他点头。
“是路止水那边出问题了吗?”我盯着他琉璃色的眸子问道。
天音微微笑了笑,“青署长向来料事如神。”
两个月前,夜尚离开无邪,前往平康,继续当他的天御鬼祭,应修杨与应怀悟兄弟开始忙活接收灾民的事情,凡音帮着灵音调查梧止微澜,了解云庄的动向,为我日后去平康做准备。这个时候的路止水本该是最空闲的,虽然接手天音阁时日很少,但由天音在旁指导,无邪又不是用人之际,本来她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发展她的探名流,为无邪收集情报,但不知是我对人情世故少了那份洞察力还是路止水的神经太过跳脱,这厮看上了血音,正对其展开疯狂的攻势,其热情程度绝不亚于灵音对血音挑战的热情。
于是在我练兵其间,栖梧宫很热闹。
“这次又是什么?”我枕着双臂,闲闲地问。
“止水姑娘动用了天音阁,举办了六艺会。”天音温和的声音如是说。
我点着树干的脚顿住了。
“六艺会?”那是什么?喂喂!不会是什么才艺大表演什么的吧?就算我表面上很闲,但实际上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我是很忙很忙的吧?!路止水这时候还给我添乱?
“是的,青署长。六艺会是止水姑娘命名的,分别代表仁、智、礼、医、艺、术,目的在于挑选出在六艺方面有才能的人,九堂四属与各方人士皆可参与。”
仁、智、礼、医、艺、术?这不是莫门的六道吗?我跳脱的青筋很欢实,“她倒是会想。”
“是的,青署长。”天音体贴的解释,“虽然这六艺与莫门六道很是相似,但确实是个选才的好方法。此时也正值无邪用人之际,止水姑娘此举一来可以熟悉天音阁的事物,二来也为主上分忧。想来,主上也乐见于此吧。”
“哈、哈。”
我干干的笑了两声。
看着天音:我笑过了,你主上的“乐见”到此为止。
“这什么会有多少人知道了,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历时多久?”我问。
天音诧异地望了我一眼,垂首答道:“止水姑娘的人已经将此消息传遍了无邪……”
“哈、哈、哈!”我忍不住又笑出了声,看着天音:显然我还没“乐见”完。
鞠冉刀也看了我一眼,牛眼满是不解,“青署长,你怎么了?”
“没事!”
他等了我一会儿,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抓了抓头发,转向了天音,“话说,那个路止水还在用自己的人吗?她成为天音阁的代理阁主也有几个月了吧。不过她的人能力倒是不俗,这消息的传播能力咱们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止水姑娘在民间的势力确实不可小觑。”天音谦逊地说。
鞠冉刀又望向我,“青署长,你眼光真不差,想当初,咱都不同意让那丫头入主天音阁,没成想,这丫头还有点本事!就凭她这人脉!也堪为无邪所用!对了,关于这次六艺会,她怎么想到的……”
“继续说!”我吼道,虽然男童的嗓音没啥威慑力,但声响还是客观的。鞠冉刀被我吓了一跳,截住话头,瞪大了牛眼看着我,似乎被我这“喜怒无常”的唬住了。
天音倒是镇定的很,声音平稳地“是”了声,继续交代了六艺会准备结束的时间。
“十天吗?”我松了口气,表示还可以接受。
要知道我冒险打开边界要城,可不是让人深入栖梧宫的仁义之举。这次六艺会极有可能让那些探子钻空子。不过,只有十天的话,只要消息还控制在无邪境内,封锁消息通道,只要派人守住鹤城的水道就行。毕竟三个边界之城距离稂烬都超过半月路程,唯有鹤城的水道是个加速通道,从鹤城的泾水口乘船下水,顺流而上,不消三日便能到达栖梧宫,若是赶上涨潮大风时,速度还能快一倍。
“青署长是否要前往观看呢?”天音问道。
我摆了摆手,摆到一半,我盯向他,“六艺会,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
“要做到无邪人尽皆知,没有一月也有半月吧?”鞠冉刀摸摸胡子,顺口猜道。
我没动,依然盯着天音。
天音薄薄的,淡的几乎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吐出四个字来——“两个月前。”
我眼前一黑。
***
回栖梧宫的路上,街道、茶楼、宫人的交谈中,无一遗漏,全部都能听到“六艺会”的话题。
路止水,还真是不负众望的让六艺会“人尽皆知”了。
命人叫路止水过来见我,我快步朝北山殿走去。
这个时候,梅隐应该在北山殿的后殿整理奏章。我很想知道她想我隐瞒此事的原因。
出乎意料的,我扑了个空,梅隐不在后殿。我环顾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大殿,想了想,踱步走到了摆放奏章的案几前,随手拿起其中一本打开,再打开一本,一直看了十余本,大多不是在说水灾就是在说难民。
除了其中一本,是驿馆的请示。
“笃、笃、笃!”
我转过身,路止水放下敲门的手,朝我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模样十分愧疚。
“进来。”我说着,慢慢走到案几前坐下。然后我发现众多的奏折遮挡住了我大半张脸,我的视线也很是受阻,不由有点气恼地站起来,再次回到案几前。
好在路止水不敢看我,一路低着头挪到我跟前,跟我说了声“对不起”。
“天音跟你说了?”我粗着嗓子,很是威严地说。
“恩……”她低低地应了,想起这不合规矩,又改口规矩地说:“是的,主上。”
在她的谦卑下,我好似是找到了点当主上的感觉,“那你可有补救办法?”
她偷瞄了我一眼,我高高的抬着下巴,藐视着她,然后我的视线中,她笑喷了。
我顿时眉头倒竖,“我的样子很可笑?”
“没有没有!对不起,噗!对不起!实在是小青你的表情,哈哈!你的表情好严肃好认真好高高在上!哈哈哈!我没忍住!实在对不起!”
边笑边说,一点诚意也没有!
我可是叫你来训话的!可不是让你来看你主上笑话的!
我的脸上开始阴云密布。
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在这笑声中无限扩大,到了我不得不正视,不得不接受的地步——我,梧止碎风,现在是个男童。
而跟一个男童谈威严,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换言之,现在的我,毫无威严可言。
扶额,我背过身。
好在路止水识相的慢慢止住了笑,我再次向她确认了她在六艺会上所花费的大肆宣扬的时间和预备的开会时间,答案一如既往地让人头痛。
路止水见我表情不渝,还很愧疚,大概是为了打破沉默,也有可能是为了转移话题,转眼她又说起了别的,“呐,其实我一直想问的,外交事项不都是外交部,不是不是,是执礼堂负责的嘛,为什么那些渊梧的使者要每天每天的跑到血音阁来报道啊!”说到最后已满是怨气。
我有些意外的样子。
“渊梧的使者?他们为什么还在这里?交代天音答应他们租地一事后,我还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却原来,还在无邪吗?”
“‘还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啊?怎么都不应该让血音……阁来处理这种事嘛!他可是很忙很忙的……”
“执礼堂应付不来。”为防止再听到不必要的八卦灌输,我打断她。见她一脸“你再敷衍我也不要用这种低劣的借口”的表情,我耐心地解释道:“渊梧素来民风强悍,朝中武将的地位远超文官。这次来交涉租界的人是渊梧前领主那时候留下的老将,虽是将领,却十分善于外交辞令。”当一个带兵打仗的人懂得外交时,一切关于领土的事物都应避免。
“所以你是怕执礼堂的文人骚客被沙场上的血悍气息吓着?”她一脸不赞同,表情中又隐隐带着种微妙的骄傲。
这女人已经把血音纳为囊中物了吗?
我挑眉想着,没有点头,“不全是这个理由。虽然我无邪文武平等,但上过沙场的毕竟是少数。这点没错。”当然,我也没有质疑属下的意思,“但是渊梧的使者身份特殊,我怕……”我怕执礼堂的小辈们会有所顾忌而丧失国权。
“特殊身份?什么样的身份,特殊到无邪也要顾念三分。”
顾念……
没错,这个词用的很好。
我瞟她一眼,没有回答,“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渊梧的使者还在无邪。”
路止水低着头自己琢磨着我的话,闻言抬头看我,颇有种我不知道这个消息很不可思议的让人恼火的感觉。
在我提醒她别做多余的表情,只管说话之前,她说:“当然是因为灼州的租地契约还没签下来啦。”
“因为”就“因为”,还“当然”!
我磨了磨牙,“那为什么契约还没签下来?”
她用更加让人恼火的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我,颇有点天真的背着手,歪着头,无辜地说:“那当然是因为没人签啊。”
我眯了眯眼,绕过她就走。她追上来问我问什么没问她“怎么会没人签”。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问你了。”我说,说完,也不理身后的反应,自顾自朝血音阁走去。
我的身后,路止水无辜的圆脸上,表情慢慢沉下来,细细的眉毛压在眼皮上,光洁白皙的鼻子下,唇角一牵,竟化出一个与她本人气质全然不符的邪魅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