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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是夜,距离上次进宫刚过去不久。徐光骑马去往程府的路上,沿路心事重重,连马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道。

      他官拜中书令,隶属文职,在宫廷负责处理政务,有权利直接向皇帝上奏密奏的重臣。曾经风光显赫时,也享受过前呼后拥的待遇。只是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夜却穿着市面上最为低等的粗布绵衣缩在马背上,生怕被人认出来。

      □□的马是老马,又有点瘸,马蹄子踩在地上时高时低并不平稳,偶尔打个马嘶,立刻便被牵马的仆役喝住。仆人年纪也大了,颤巍巍的手中拧着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徐光被他嘶哑的喝马声惊得回过神来,只见前方已隐隐有了程府的影子。

      徐光想了想,低声伏下身子向老仆耳边吩咐几句。老仆满脸茫然,马蹄声害他根本听不见主人刚才说了什么,于是扯着缰绳让马停下。徐光黑着脸又重复了一遍,老仆这才听清了,连连点头,动作大得连手上的油灯也跟着晃来晃去。

      程府的大门很快行在眼前,马并未停下,反倒被牵着绕过围墙转个弯,再走了好一会儿才寻得一扇并不起眼的偏门。徐光遮住脸贴着门缝喊了一声,两扇黑洞洞的大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推开,露出一张脸,不是别人,正是程遐的贴身侍妾翠姑。

      此时天色晦暗,乌云低垂。申时挂起大风,瓢泼大雨泄恨似的砸下来,积在地上一滩一滩。不一会儿功夫,将到处屋顶、树叶洗刷得干干净净。

      翠姑穿得少,一直躲在犄角旮旯里缩着。她的衣衫裙角沾满湿气,紧紧贴在身上,黏糊糊地很难受。夜风挂得门板啪啦直响,这个被宠爱惯了的娇弱女子,就像只被主人丢弃的猫,哆嗦着团在角落里漫无止境地等着。好几次分明听见门外传来隐约的马蹄声,跑出去看,结果什么人也没有。

      也不知这样熬了多久,门外终于有人压低了嗓子喊她的名字,翠姑连忙起身去迎,刚一站起来整条腿针扎似的又麻又疼,显然是蹲得太久了。

      翠姑起初并不知来人是谁。这会儿见是徐光,吓得打个哆嗦,连规矩都忘了,仓促推开门,瞪着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一身粗陋的书令大人。

      徐光眉头轻皱,若不是看在眼前这丫头是程遐疼在心尖子的女人,早就翻个白眼瞪过去。他来自是有要事,刷一下脸色漆黑低喝道:“挡着做甚,还不快让我进去。”翠姑终于反应过来,掩着嘴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赶紧退到旁边。

      徐光看翠姑缩在自己身后,冷着脸催促道:“愣着干什么?”翠姑迷迷糊糊答应着,又折身去屋里抱了披风出来,手忙脚乱地披在徐光身上,遮住脸。徐光冷哼一声,不再和她计较。

      翠姑缓过气来,点了灯领着徐光往内院去。不巧刚刚走过侧门的小院,远远对面迎来一对人,正是巡逻的护卫。翠姑下意识捏紧手中的灯,回头去看徐光。徐光微眯起双眼,漫不经心的将披风罩住头脸,侧身立于在旁边算是回避。

      翠姑深吸口气,只听得对面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啧啧有声,十数人的步伐如出一人,还来不及暗自庆幸,忽听得一个献媚不过的声音,高声道:“请夫人安。”说罢男人跪倒跟前,伏低身子去闻翠姑的裙角,回头又趾高气昂地呵斥着身后的护卫:“你们继续。”

      翠姑气得脸色铁青,见是王府里出了名的极品狗腿张缝子,又不好当即发作,暗骂“张疯子”出现得不是时候,耐着性子草草打发几句,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可怜张缝子,至始至终没注意翠姑身后跟着的男人是谁。待翠姑走得看不见了,方才傻乎乎的转身离去。他为今日的好运而感到莫名兴奋,心里盘算着回去如何添油加醋地跟手下们好好吹嘘一番,却不知自己其实已经离死不远了。

      天早已经黑得透彻了,月上中天,内院各处上正忙着熄灯安寝。

      盛夏的六月,大雨过后,因为人心阴暗处的算计,显得有些冷得发慌。带着潮气的夜风吹得树叶四处翻飞,打碎的花瓣落在地上,几脚就被踩成烂泥,哪里有俏丽花枝时的美态。

      程遐命寝室外巡逻的护卫远远避开,关窗时,恰好看见翠姑踩着小碎步沿路举着灯跑过来。

      雨水浸湿了她的鞋面,又湿又冷很是难受。程遐赶紧推门迎过去,只见翠姑额前贴着几缕湿法,因为冷,衬着一张小脸雪白,眼眶却是红的,看他的眼神,委屈中透着倔强,整个人仿佛一朵随时凋零的花,站在园中喘得摇摇欲坠。

      程遐忍不住,歉道:“辛苦你了。”现在时局微妙,有线报说中山王看似在集中人手办理乔迁进京等事宜,实际却是在暗中派人做着什么。程遐害怕,生怕会被报复,连夜给徐光发去密信,要人过府密探,却又担心被石虎的眼目发现,这才闹出诸多麻烦。

      翠姑微微理下鬓角,按规矩她只是个暖床的婢女,连妾都不算,却得了程遐今生全部的宠爱。女人私心里那点虚荣都涨得满满的:“没什么。你们赶紧进屋坐罢,我去熬点姜汤。”说罢领着徐光进屋,转身去后院小厨房。

      程遐望着她离开时的摇曳背影,有些发痴。

      徐光忍不住,掩着嘴咳嗽两声。他是去了势的太监,对这套你侬我侬的场面看着只觉得尴尬。

      程遐干笑两声,赶紧进屋找地方坐下。又指着另一边的位置说:“你随意。”

      徐光坐下,须臾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欣喜的模样:“其实就算你不叫派人送信,我也打算抽空来一趟。我有个好消息… …”

      “什么?”

      “刘太后那边,似乎已经有了彭城王(石恢)的消息。”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到风声,说太后打算联合彭城王来个里应外合,讨伐石季龙这个恶贼。”

      “这不可能!太后久居宫中,对朝中局势并不清楚。就算真要算计,也需要找人商议,不要忘了,我妹妹尚在宫里,还有太子… …不可能他俩一点都不知情,反倒是你先听到消息。这会不会是石季龙耍的阴谋诡计?”

      徐光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呆了片刻,喃喃道:“不会吧——”

      “这事谁告诉你的?”

      “太后宫里一个小太监,我干孙子。”

      程遐嘴角一抽,视线不由自主地瞄向徐光下.体:“你孙子?”

      徐光涨红着脸:“看什么看?都说了是——干、孙、子!”

      程遐眨巴两下眼,抬头望天,不说话了。

      徐光气得差点没被一口气憋死。

      程遐忍住笑,重新正经起来:“其实这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近几年,皇上重病难理朝政,旧臣们被杀的杀,贬的贬,剩下几个厉害的留在军中,也被各种名义除去军职。”

      “是啊!”徐光露出一丝苦笑,心有恹恹地点点头。

      程遐张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从后院的小厨房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因是深夜,这声音隔着好几个房间,依然清晰无比地传进程遐耳里。

      程遐脸色一变,他听出声音里近乎绝望的凄厉,那是一种临死前不甘的嘶喊,无法用言语形容,就像人手穿过胸腹撕开心脏,带来尖锐的痛。痛的同时还有惧怕,惧怕后是绝望,惊得背后冷汗浸过衣裳,湿了一层又一层。

      这是翠姑的声音。

      程遐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大吼一声,踉跄着撞在门框上,临出门,又将脚抬得慢了,绊住门坎,整个人“啪”得砸到地上。徐光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扶他起来,发现程遐满嘴的鲜血,门牙已经掉了。

      “是谁?”徐光骂道。

      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射!”

      男子话音未落,“嗖——嗖——嗖——”数声清响,十余只羽箭从院墙上方射落,速度极快,劲道非常。徐光吓得浑身打颤,黑夜里,根本看不出箭雨走向,全凭凭着直觉四处躲闪。

      很快,第一波攻势停下,徐光满头冷汗,看清脚边横七竖八插着的箭羽,只见其长不过两尺,梃干有成人拇指粗细,箭镞为纯铜,却不是寻常采用的三棱制式,而是削成极薄的薄片,很像匕首的匕首的锋部,却又与匕首不同。镞中有脊,两侧分叶,外缘带刃,两刃向前聚成锋并向后形成倒刺,中脊向下伸出,形成连接箭杆的铤。

      徐光将其中一支弩箭攥在手心,心有余悸的同时,也为对手的杀意感到胆寒。若不是对方有意试探,再加上运气好,恐怕两人早就被扎成刺猬了吧?他心有余悸去看身后的程遐,见对方整张脸扭曲得变了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吓的。

      程遐大声吼道:“哪位朋友光临寒舍?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老夫也好扫榻相迎。”

      没人回答。只是从黑暗中,甩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看不清本来的面目,徐光怕是暗器,本能地往旁边一躲,那东西弹在程遐胸口又“啪”一声掉回地上,滚了两圈,堪堪距离脚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是翠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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