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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云上岁月 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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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这种父亲吗!”沿着防波堤奔跑着,骆雁生顶着风大声喊道,“花了两年时间才来找我!我对你早就绝望了!”
“我找你干什么?”
回头对儿子怒吼道,骆韫东尽管受着伤,依然跑得飞快,“想回家不会自己回?明明给长亭寄明信片却连死活都不告诉我一声!有你这种儿子吗?我哪里对不住你了,非要离家出走?都成年了,指望我哄你吗?把脑浆倒进大西洋去清醒清醒!”
“……”当初和父亲赌气离家出走的骆雁生被说中软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说话间,他们已经跑到了墓园小山下面。骆韫东立刻捕捉到了一声枪响。他迅速掉头,奔向山顶墓园,骆雁生被父亲闪电般的反应能力和速度惊到,乖乖地跟了上去。他们跑到墓园里,推开半掩的铁门,遥遥地看到一片淡淡的青白光芒在墓碑之后闪烁。骆韫东绕过林立的墓碑,一个急刹车,隔着树丛看到了长亭和谢雨萩。
“长亭!”
正死死地扼住谢雨萩的脖颈,全身散发出奇异光芒的长亭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声音,呆住了,光芒倏地减弱,同时被骆韫东从谢雨萩身上拉了起来,用力箍在怀里。谢雨萩险些被活活掐死,得到自由后立刻起身猛咳,向后倒退着靠在墓碑上,摸索到落在草丛里的手枪。
“长亭,长亭,”
慌张地擦拭着长亭满是泪痕的脸颊,骆韫东问道,“怎么了?你为什么要……”
“他杀了云莳。”
泪水再度从湿润的黑眼睛中流出来,就像失去了控制阀一样,长亭呆呆地流着泪,细长秀丽的手指直直指向谢雨萩。骆雁生也听到了,僵立在父亲身边,一脸不可置信。
“他和那个叫Zoey的男人一起谋杀了云莳。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这……”骆韫东还是无法接受。他紧紧抱着长亭,而长亭剧烈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
“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长亭疯了一般大声嘶喊,拼了命要脱离骆韫东的怀抱,“因为你和他有关系?因为你们睡过?所以你就可以不管云莳是怎么死的?去你的!你当他是云莳的代替品吗,不好意思我还没昏头到那种程度!他连云莳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我不会原谅杀死云莳的凶手,我要他给云莳偿命!Vincent.Luo,你不报仇的话就站远点!敢维护他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替他说话试试!”
“长亭说的是真的吗,谢雨萩?”态度相对沉稳的骆雁生开口问道。谢雨萩将手按着喉咙,嘴角扯了扯,笑得异常难看凄惨。
“如果我说不是,你们会相信我吗?我想你们只可能相信海豚公主的话吧?”
“我在你的心里什么都看到了!今晚你不会活着离开,我要……”
“爸爸!”骆雁生惊呼道,将野猫般急欲扑出的长亭和父亲一起抱住,猛地按倒。谢雨萩的子弹打进了骆雁生的手臂,又带着血花穿出去,打碎了墓碑一角。长亭被彻底激怒了。他挣开了骆韫东的手,飞一般扑向了谢雨萩,就像携带着雷电那样,身上喷发的青白光团袭向谢雨萩,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头发飘起、静立,而谢雨萩恐惧地睁大了眼,像是要呼喊。
“长亭!不要!不能这样!”
骆韫东将儿子靠着墓碑安置好,回转头看到了这超人类的一幕,立刻冲向长亭,硬是将手伸进光团,抓住了长亭,“这种力量不能用!用了就覆水难收,听我的话!闭上眼睛,把门关上,把光灭掉!想想我爱你,想想我在实验室里对你说的话!”
光渐渐熄灭了。长亭被心理暗示控制住,又爆发出了超过他的负荷的能力,身体一软,向后沉入骆韫东的怀抱。他靠在温暖的身体上,闭着眼睛,泪水不断渗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你明知道我要为云莳报仇!我不要……”
“不要哭。”
安慰着长亭,骆韫东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手枪,左手抱住长亭,手掌慢慢移上去遮住他的眼睛,让那双流泪的眼眸遮蔽在自己的手心之后——他的右手握住枪柄,对准了谢雨萩。被长亭的力量麻痹了行动,谢雨萩背靠墓碑,察觉了骆韫东的意图,惊恐地望着他,沙哑的嗓音试图阻止冷酷无情的男人的杀戮:
“Vic……”
“你对我、长亭、雁生都造成了伤害和威胁。而且你杀死了云莳。”
如过去一般甜蜜、顺滑,优雅的男低音在墓碑围起的狭窄空间中回荡,冷风也无法吹散他的声音,因为那声音格外有力、坚决,冷漠又凶狠。
“去天堂和云莳解释吧。如果你去得了天堂的话。”
枪声并不是那么响。骆雁生按住血流不止的左臂,看着额头正中一枪的谢雨萩缓缓顺着墓碑倒下,变成没有生命的存在。他叹了口气,向前移动,以完好的右臂将父亲和长亭都拥抱起来。长亭无声无息,骆韫东则低下了头,泪水滑过他的脸庞。三个人紧紧依偎,海风一阵阵地在墓园旋转,挟来些许黎明的气息、潮水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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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rry.K.Carter今年刚刚三十五岁。他初入目前的职场时,正赶上全世界都在关注一只和他同名的猫。这只猫比他命好,住在唐宁街十号。而他,必须窝在逼仄的办公室里,处理没完没了的材料,和各路怪人打交道。因为这只猫和他的姓,他被起了个绰号,让他不开心了很长时间。随着他的转职和在新岗位上的成就,原来的绰号变成了一种褒奖。
“山猫拉里”,这是他的绰号,也象征着他缜密的思维、强大的嗅觉,以及绝不漏过机会、百战百胜的素质。
从两年前起,他被调去了某个秘密部门。此前他对这个部门有所耳闻,关于它的事迹就像都市传说一样在整个机构中秘密传播。真的被调去的时候,他才醒悟到这个世上真的什么都可能发生。分配给他的第一个任务看起来与以前做过的工作没有差别,依然是监视。拿到档案阅读完毕后,拉里明白了,这不可能是一个轻松的任务。他要花比想象中多得多的时间来等待,直到所谓“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今天其实还没有到那一天,不过他擅自决定:差不多是时候了。为此,拉里放弃了圣诞前夜——他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庆祝过圣诞了——赶来欧洲一隅。他来得很及时,比竞争者们早了一步。虽然服务于同一个政府,不同的机构之间的竞争依然非常激烈。
圣诞日的太阳还要等一会才能升起。他有点坐立不安,摩擦着双手,观察坐在对面的亚裔少年。因为对方不言不语,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他觉得好像自己犯了错似的,有点儿焦虑。以前他就经常因为这种自虐式同情心去接受心理医生的谈话。想了想,他将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柔和地提问:
“要什么喝的?我去买。”
“热可可。”有着漂亮黑眼睛的男孩小声回答。他很欣慰,跑去大厅角落的热饮机买饮料。在医院买来的饮料总有消毒水味道,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喝。
说了谢谢,接过拉里买来的可可,名为Tsukasa.Luo的少年喝了一口,手指拭去嘴唇上沾着的泡沫。拉里确定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推开自己的咖啡,拿出一本证件,打开来,摊放在桌上,推给他。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Larry.K.Carter。”
看着黑皮证件,长亭将它翻过来,观察封皮上的徽章,又翻回去。他看着F开头的机构名称,眨了眨眼,说道:
“我见过你。但是不知道你是FBI。”
“你见过我?”拉里十分错愕。
“今年4月4日,在京都,哲学之道附近,你跟踪Vic。除了你还有别人,我以为你们是一伙的……”
“哦,不,不,圣母在上,我和那些家伙真不是一伙的。”撇清自己之后,拉里意识到一件事,不由得笑了,“你的能力是真的。全能之眼的记忆力,一点都不夸张。”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总之,谢谢你帮助我们。既然你来了,那么……要带杀人犯回国审判,对吗?带我走吧。”
“杀死谢雨萩的,并不是你,”拉里逼视着仿佛无所畏惧的黑眼睛,“是‘巫师’。我的意思是说,Vincent.Luo。‘巫师’是他的代号,他在我们的档案中可是大人物。”
“不对,就是我。是我用超能力杀人的。你又没看到杀人现场,凭什么说是Vic?”
“孩子,别妄想顶罪,”无奈地靠着椅背放松疲惫的脊梁,拉里垮下嘴角,叹息道,“想要拉出你的记忆来,不是那么难的事。虽然这是不到特殊情况就不能动用的手段……但是,对你的能力感兴趣的那些科学疯子,肯定很乐意把你的大脑拆开,切碎了放在显微镜下面。你不会喜欢这样的,相信我。才十七岁,怎么不想想未来呢?”
“我还有什么未来吗?”长亭将纸杯凑到嘴边,轻声问道。
“有。否则我不会跑来这种凄风苦雨的地方找你们。比起把你送去实验室研究,我们更希望你的能力能派上点用场。事实上,从七年前,你就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了。真正把你列入计划,是三年前的事情。因为‘巫师’是你的监护人,我们很难采取强硬的行动。如果不是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替你们处理杀人现场,还送你们来医院呢?”
长亭轻嗤一声。“这是什么,《楚门的世界》吗?”
“唔,你这孩子真有趣,”拉里宽容大度地耸耸肩,看着长亭。那张青涩纯真的脸上依然无风无雨,唯一能泄露他的紧张的,只有低垂睫毛的黑眼睛和不停地敲打纸杯的手指。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长亭,但正因为此,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欺负小孩的坏人,“Tsukasa,你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吗?舍不得放弃的?”
“剑道。月饼。”
过分直率的答案令拉里险些被噎住。他尴尬地敲敲桌子,“我以为你会说是Vincent。”
“嗯,他也算。”长亭叹了口气,承认道。
“这就好办了。我们终于能谈到一起了。”
站起来,拉里绕着简易塑料桌走了一圈,站到长亭身边,俯下身,“和我们合作吧?我可以替‘巫师’和他的儿子脱罪,反正谢雨萩罪大恶极,迟早也会被逮捕,没什么于心不忍的。你只需要成为我们的一员就够了,把你的能力交给我们使用。现在你应该察觉了,你很危险,会对别人造成危险。你的能力觉醒了,而且非常不安定,你需要有人帮你控制它。”
长亭将残余着最后一点热可可的杯子送到了嘴边,咬着杯沿。医院大厅空荡荡的,他觉得很冷,担心着在病房里的骆韫东和骆雁生。拉里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用力按着。
“孩子,目前我提供给你的是最好的选择。不可能再有更好的了。相信我,有专业人士帮助你,你能更快地、更轻松地渡过觉醒后的混乱阶段。”
“你们那里,”沉默了一会,长亭捏扁了纸杯,声音细小,“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吗?”
“嗯,不少。虽然没有你希望的那么多。这是一股新兴的力量,很复杂,但对人类的进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具体的会有人对你讲,你会得到很好的照料和安排。另外,我们有很多年轻的亚裔同事,你会过得很愉快的。”
“希望如此吧。”长亭没精打采地点头,站了起来,纤细的身体转向明亮的走廊方向,“我想去看看他们。接下来我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们了,对不对?”
“没错。不会太久的,所以没必要太难过。”拉里笑着安慰道,但泫然欲泣、低着头走向病房的长亭没有回应他。这又让拉里感到异常歉疚,局促不已。
身体健壮的护士以口音浓重的英语呼喊着“骆先生”,硬是将从病房里跑出去的骆韫东按在墙上,反剪双臂,押回了病床。骆雁生一方面对这个国家的护士产生了崇高的敬意,一方面对父亲的情况感到焦急不已。他按住又要下床的父亲,吼道: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让我出院!”骆韫东以比他更大的音量怒吼,头发散乱,毫无风度可言,“我去找长亭!我得把长亭要回来!”
“要什么要啊?长亭在信里写得那么清楚,让你别去惹麻烦!你去哪里找?你以为去FBI总部门口静坐就能解决问题?还说我,我看你才应该把脑浆倒进鄂霍次克海去清醒一下!”
没有换气,斥责完极端情绪化的父亲,骆雁生坐在床边,气得肩膀上下起伏,口干舌燥。粗暴地拉开床头抽屉,拿起被折叠、翻看得磨了边的信纸,骆雁生展开它来,指着纸上说不出是什么风格、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字迹让父亲看:
“长亭是自愿的,自愿的,骆先生!那位拉里先生也说了,长亭的超能力不加以控制会很危险,去了那里,他会学到如何善用力量的办法!为他们做事不过是代价。再说,长亭会回来的,虽然要过一段时间,还是会回来的,好吗?冷静一点,你让我无所适从了。”
“我不行。”右手抬起来,用力拉扯头发,骆韫东仰起脸,敲着自己的头,满脸憔悴,“我冷静不了。我受不了长亭离开我这么久。我怕他遇到危险,FBI的工作……”
“要不是长亭,你可要因为杀人罪被起诉的。好了,我们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折起信纸,骆雁生拍拍父亲的膝头,“还有,我觉得,我的感受也需要有人关怀一下,好不好?将来长亭回来,我还是他哥哥吗?你们在我离开家的时候搞成这样,我怎么面对你们的关系啊?你要是早想把长亭养成情人,拜托别让他喊我哥哥,好么?”
“我没那么想过!不要以为我是变态,骆雁生!”骆韫东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怒斥道。
“真的吗?”骆雁生怀疑地看着父亲,“我觉得,我早该发现的。”
“你……”
“现在想想,你对长亭根本是对待爱人的态度。亏我还以为你偏心,不舒服了那么多年。你做父亲确实不合格,做情人还是很到位的。我不恨你了。”轻快地说着,高高的骆雁生离开病床,对父亲挥了挥手,微微一笑,“别闹腾了,尽快恢复好出院。我们早点回西雅图,在家里等长亭回来吧,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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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云上岁月暂时告一段落。曾经共同漫步在云上的人,有的永远离去了,有的在原地痴痴等待,但是,云上的光辉,纯净无瑕的日子,被金色阳光照亮的云海,在云间采撷快乐的时光,都留在了他们的手中。或许明天,或许后天,离去的人会再回来,等待的人会终遂所愿,云絮依然飘荡在天空中,生活会以别的形式行进。
只有属于他们的云上世界是永远的。没有永远的生命,被时光封存的、美好的爱与回忆、无限延伸向云间的未来,却是真正不可磨灭、辉煌灿烂的存在。
《云上岁月》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