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君衡相关短篇集》泠墨一

4、几夕梦回

　　三昧长老篇

　　[对好友你而言，生与死，是什么意义呢？]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生有觉，不负此心，死无知，一场轮回！]

　　[但这一去，将来轮回道上，却再无你容身之处。裂魂铸身的结局，只有一种——]

　　[魂飞魄散，湮灭永劫，缎某明白。]

　　[你既明白，却为何如此淡然？]

　　[与其多生碌碌，不如这一世恣意到底，吾不悔！]

　　又是一天的夕阳落下，三昧长老这才察觉到自己再次发着呆渡过这日。自那人走后，他似乎总是在重复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恍然间，竟已是千年。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许久，他却仍然记得那人离开前嘴角那轻狂的笑。时间没有将这三昧无涯的景色磨去一分一毫，却渐渐将他变得像颗死木。三昧开始少有的回忆起从前，层层回忆中那人的面容都已模糊，只剩那些想起便是心下一阵抽痛的只言片语。

　　[三昧，你有没有想过去外面看看？]

　　[没有。]

　　[难道不觉得无涯之涯永不变换的景色有些无趣么？]

　　[习惯了也就没有差别。]

　　[哈，你倒是一如既往的无趣。要是哪日吾出去了，你会来送行么？]

　　[我会考虑。]

　　[那你会来寻吾么？]

　　[不会。]

　　结果那人真的离开了无涯之涯，但却不是自愿离去，剥夺记忆流放中阴界。那次，三昧真的考虑了许久才默默前往了处刑地，他决定要去送行了。枷锁下的那人依旧笑的满不在乎，直到抽取记忆那一刻明亮的眼渐渐的空洞。一旁静静看着的三昧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的动手，暗中截下了一部分记忆藏起。也许，他是不想那人忘了自己吧。

　　过后许久他才明白，他是怕那人失了全部记忆之后便不再是那个恣意轻狂的一得了。

　　而后便是匆匆流逝的千年，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如往昔，那人依旧是为达目的什么都做得出。

　　想说的太多，最终却没有几句说出了口。心中百般的滋味混杂之下只余惊与喜。喜的是挂念着的旧友未变，惊的是老友又铸下大错。而这一回的分离，相见无期。

　　回忆完过往的三昧仍旧有些呆滞，他开始有些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那个时候，没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原来纯灵体也是会老去的，大脑感觉到记忆的无力便也不再多想。

　　又呆坐片刻，三昧缓慢的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他待了两个千年的无涯之涯。

　　“你曾说食言会变胖，而吾现今已是骨瘦如柴，食了亦是无妨罢……”轻轻的低喃慢慢的在寒风中散去，出现在逍遥居前的灵体已有些不稳。如果那时候的他的回答是会，现在是不是可以少一个遗憾呢？伸手向那块写着逍遥居的石碑，不稳的灵体穿过了冰凉的石。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那人笑着朝自己走来，便也带笑迎上。一阵风过，灵体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唯留一声轻笑。

　　魅生篇

　　白衣人影伫立在一座墓前许久许久，苍白的手因抚在新刻的墓碑上而鲜血淋漓。

　　——你的头发真漂亮，你就是阿娘收的弟子魅生吧？
　　吾叫天涯寻梦，我们现在开始就是朋友了。
　　魅生，看见了么。那人笑的好温柔。
　　吾是真的很喜欢他。
　　魅生，再见。

　　“寻梦，不要恨吾。”魅生开了口，声音带着嘶哑。仍在滴血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上了一柄长剑。转身，持剑的背影唯余决绝。

　　她不曾想过，那个活泼欢快的女子会就这样突然没了。师尊带着多天涯前辈离开前还叮嘱过她要好好照顾寻梦，可她竟然就这样看着护着多时的人自尽身前。

　　她的疏忽不能原谅，可更不能原谅的是那个导致这一切的人。

　　悄无声息的进入还亮着灯的房中，魅生漠然的看着屏风上一对男女映出的影。一剑划过，鲜血染红了屏风上纯白的鹤影。

　　[他说吾们认识的时间错了，只能等下一世。]单纯的女子横剑身前时仍旧笑颜如花，[吾一直没什么耐性，不想多等。]

　　“鹤影飞，你可知自尽的人会如何？”地上的染血的白衣书生早就没了生息，魅生却彷如未察般一字一句的问着。

　　握剑的手有些微颤，她想起了那些被罪火灼烧的时日，却不是因为疼痛而颤抖。

　　“她已经没有下一世用来陪你。”就像大人般，永远的不会再出现。

　　滴血的手画下符咒困住将要离开的魂体，带着血光的剑在迟疑片刻后仍是斩下。杀人并无什么，只是灭人魂灵，断人轮回之机会倒是她第一次做。颤抖仍是无法止住，面上也早已满是泪痕。“这是你该还的。”

　　大人，魅生的每一世都有好好的过。
　　虽然这次过的不是很顺利，还想起了您不愿吾想起的。但以后，魅生依旧会好好的活，不再让您担忧。

　　质辛十九篇

　　质辛不知道自己在这沉睡了多久，只是刚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很酸痛，过了许久才渐渐的能行动。能正常走路之后，他马上就赶回了中阴界。眼前记忆中的缎府早是残破不堪，质辛这才想到，缎家已经搬到了绝境长城。

　　从黑夜寻至曙光初现，质辛才在绝境长城找到缎君衡口中的逍遥居。门前的石碑上有风干了许久的暗赭色血迹，上面还带着轻微的灵气，是属于缎君衡的。

　　进入其中，丝毫不见有生人的气息。他一时疑惑为何会遍寻不得缎君衡，却也没敢往坏处想，只得急匆匆的到中阴界别处去寻。

　　寻了几天没找到任何踪迹，质辛只好收敛起一身傲气到人烟比较多的小村落里向村民们打听，这么一来倒是找到了黑色十九。

　　被好心的村民领到黑色十九住处的质辛默默看着眼前一脸疑惑的人，睡了这么久他还真是忘了许多事。比如他的大哥早就失去一切记忆了，又怎么可能知道父亲去了何处。

　　“吾是你大哥质辛。”质辛其实和十九是同年的，只是被缎君衡收留的晚便成了弟弟。所以他一直不想叫看起来比自己小许多的十九大哥。这回有机会便让他当一回哥哥吧，想必父亲也不会反对。脑中过了几个弯，质辛便将那些被十九遗忘的往事重提。

　　“你没说真话。”质辛的话黑色十九是信的，只是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

　　“……”沉默了片刻，质辛别扭的转过身小声道：“好吧，你才是哥哥。”

　　黑色十九望了眼质辛，突然便笑了。“嗯，小弟，吾们去找父亲吧。”没人提起的话他可能永远都想不起。大致千年前，父亲是有来找过他的。只是那时候的他，浑然不觉。

　　父亲该是回逍遥居去了的。十九回忆着那时缎君衡离开的方向，是往逍遥居没错。过了许久记忆的确有些模糊了，越是回想就越觉得不对劲。那天父亲的脸色似乎很苍白，身体也很虚弱。

　　兄弟二人赶回了逍遥居，没有见着缎君衡，却见到了一身白衣的少女跪在那碑前。

　　“是魅生么？”被勾起的回忆已经越发的清晰，黑色十九上前扶起那女子，却见着一张陌生的脸。对了，魅生也死去很久了。除了那头柔顺的黑色长发，那女子没有一点像魅生。

　　“十九少爷。”魅生有些惊讶的喊出声，然后有些着急的擦去脸上残余的泪。

　　“果然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知道父亲去哪了么？”黑色十九想起刚才魅生的状态便觉得事情可能不好，却还是问出了口。

　　“大人，大人他去苦境游历了，对，是去游山玩水了，他说还想去集境和灭境看看，什么时候玩累了就会回来。我，我就打算在这等他。”魅生急切的想掩饰什么，却越说越乱，越说越无法止住泪流。大人，玩累了便回来可好？

　　“是么？那吾们也回来等父亲，这是我小弟质辛。”比较熟悉魅生的十九已经猜到了大致，却强笑着拉过身后还在茫然的质辛介绍给魅生。

　　“质辛少爷好，吾是魅生。”片刻后魅生也镇定下来，擦去眼泪露出了笑脸。大人，您最在乎的两位少爷，魅生一定会照料好。

　　质辛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他直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却也不问。

　　三人便就一起留在逍遥居等候那迟迟未归的人。似乎又是几个千年，渐渐老去的人与魔连视线也是模糊的，直到那期盼许久的身影带着一身晨光出现。静好岁月，安然完结。

　　欢声笑语几夕梦，故人何在何处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