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声》方小小

8、生活是一团麻

　　生活是一团麻，总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
　　生活又是一汪水，时常是平静的，偶尔有人扔进一颗石子，还是会顿时水花四溅，沾湿了衣角。我的生命的转折是从这里开始的。
　　上二年级的时候，新调来了一位女老师，她高高的个子，一张又白又胖的脸，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听说是从镇上调来的，兼任教导主任。她似乎对我特别关注，总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我。这种目光里隐约有种别的东西，她让我感到不安。我小心翼翼的做着每一件事。一天，李强对我说：“喂，方薇，张老师好像很关注你，她是你家亲戚吗？”我摇摇头，没听说我家有这么个亲戚。一天课上，老师在上面讲着，李强突然和我说话。我转头的一霎那，老师的目光刚好看向了我。终于让她逮着了机会。她毫不留情的当众批评了我：“有些学生啊，自以为学习好，就开始骄傲了。当家长的，也不好好管孩子。不是爱说话吗，就到后面好好说去，别妨碍了别人。”随后，就把我们调到了最后一排。上学时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就是好学生一般都坐在前几排。而我，自然的被她打入了坏学生之流。李强倒是不在乎，对于他来说，坐在那里都是一样的，想学就学，谁也管不了他。久而久之，对这样的学生，老师也就不再过问了。我坐在那里，刚开始时是有些坐立不安，很不习惯。时间长了，倒也乐得自在，不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反倒少了许多约束。我可以在下面偷偷的看连环画，画图画。其实，所谓的差生，都是一些会玩的孩子。在李强的带动下，我反倒和他们打成了一片。下课的时候，跳格子，玩玻璃球，玩的不亦说乎。老师自然对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在后来的考试中，我的成绩依旧不错。
　　期末考试结束了，到了领通知书的时候，这一天是我高兴的一天。我知道自己考的不错，按照以往，拿个奖状应该是没问题的。我热切的期盼着老师念到我的名字，心里就像有很多蚂蚁在爬，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好的预感。我坐的端端正正的，支起耳朵听着老师念的每一个名字，生怕漏掉了。结果，还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而有几个，考试成绩还不如我的，反倒拿到了奖状。要知道，奖状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种荣誉，更是大家对我的认可和喜欢。我希望可以让爸爸妈妈看到，我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我感觉到别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仿佛在指指点点，“学习好有什么，老师不喜欢她，还是得不得奖状。"我把头紧紧的低下，脸早已红的像一块红布。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爸爸妈妈还是知道了在学校里发生的事。虽然他们平时很少管我，对我学习的事情还是很关心的。那天晚上，半夜醒了，我听见爸爸妈妈在小声的说话，妈妈埋怨爸爸：“都是你当年造的孽，让孩子跟着倒霉，落到她手里，这可怎么办？”爸爸小心翼翼的声音：“这事情大家都知道，那时她一厢情愿，当时找人到家里来说媒，我根本没同意。”俩人嘀嘀咕咕了半夜，我隐约的知道了，张老师对我有成见是跟爸爸有一定关系的。我在心里暗暗的想，这真是公报私仇。在农村，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流言蜚语，说什么的都有。还有的说是当年爸爸辜负了人家，才招来仇恨。爸爸说：“公道自在人心。”还好，我从小就习惯了承受，对于和我无关的人，我无视他们的存在。
　　过了几天，爸爸妈妈突然对我说，我要转学了。在当时，转学还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我的姑奶奶在邻村的小学教学。只要有个熟人说一声，就可以了。我去学校搬椅子，（椅子都是自己从家里带的）收拾东西。李强默默的看着我，头一次看到他忧伤的样子。走出教室的时候，他把几个彩色玻璃球塞到我手里，那是他积攒许久的宝贝。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球，我看到了我们昔日的笑容。我昂首挺胸，仿佛英雄归来一般，从张老师的面前走过，用鄙视的眼光瞟了她一眼，她一愣。终究没有说什么。
　　时隔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仇恨有时候会让人蒙蔽了双眼，昧了良心。而爱恨真的就是在一念之间。想来，她也只是红尘中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我开始去邻村上学了。邻村离我家有四五里地，而我所上的班级，恰巧是姑奶是班主任，爸爸妈妈的本意是让姑奶好好管教我。姑奶才四十多岁，是爷爷的小妹。由于和爸爸年龄相差不多，因此和爸爸感情很好。姑奶白皙的皮肤，苗条的身段，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说起话依然轻声细语，很温和的样子，总让我想起去世的老太。很奇怪的是，这个看似温柔的女人，却是出名的妻管严，把五大三粗的丈夫管教的服服帖帖。姑奶疼爸爸，自然爱屋及乌，也很疼我。她会在课余，偷偷把我叫到她家，给我一块鸡蛋糕。或者是在下雨天，找个借口，把我留下吃饭。当然，在课上他对我还是很严厉的，丝毫不留情面。如果我迟到了，她会毫不留情的罚我在门口站一节课。
　　我每天早上六点多起床，吃过早饭，七点多从家里出发，对于七岁的我来说，五里地的路程是有点远了。一路上要经过田野，池塘和村庄。爸爸不放心我一个人，让我跟着那些上中学的大孩子们。每次我都是紧赶慢赶，最后还是被落在了后面，导致经常迟到。刚开始，每次我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到”的时候，都不敢抬头。慢慢，我竟然渐渐习惯了众人的眼光，习惯了迟到，习惯了被忽略。只是每次面对姑奶的目光，我就心里有点发虚。她很少责怪我，只是用那种忧伤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那是恨铁不成钢。或许，我原本可以成为一块好钢的，我在心里这样的想。再好的钢放在水里浸泡的时间长了，都会生锈的。
　　反正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也不想改变什么了。我开始优哉游哉的活在我的世界，我在林荫道上漫步，在田间小路上奔跑，歌唱，尽情的享受着大自然给我的快乐。我与风儿交谈，与蝴蝶同舞。人想学坏，真的是很简单。我在心里这样的想。
　　还记得我在那的最后一天。是冬天了，那天的阳光特别的好，好温暖，好像小时候妈妈的手 。我穿着臃肿的棉衣，慢吞吞的走着，学校的后面是一片打谷场。三三两两的稻草垛，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的刺眼。几个高年级的女生正在那玩跳格子，我呆呆的站在那看了一会，抬腿往学校走去。谁知还没走到教室，上课铃声响了。我看见姑奶正拿着书走向教室，真是倒霉，我在心里暗想。我实在不愿意和她的目光对视。我咬了咬牙，扭头走出了学校。来到了打谷场，已经没有人了，我兴趣盎然的在那里跳起格子。累了，我就躺在稻草堆里睡着了。我梦见自己飞上了天，蓝天和白云在我身后，我飞的越来越远，越来越高。我高兴的笑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逃课。一觉睡醒，还没放学。我独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小路上到处都是枯萎的草，也有农民燃烧的荒草。我一时兴起，也点了一把火。火苗借着风势在田埂上燃烧，就像一条飞奔的火龙。我和它一起在田野上飞奔。这是我以前所没有干过的事。心里突然感觉很轻松，很开心。我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背着书包回了家。妈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说：“今天老师有事，提前放学。”真佩服自己，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终究还是败露了。在爸爸妈妈的叹气声中，我出奇的平静。我已经开始习惯接受任何事，任何结果。我的人生，或许已经是注定坎坷了。
　　我永远的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我微笑的脸庞。那是一个我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时刻。只有在那一刻，我才是真正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