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歌》徐派

31、第三十一章

　　坐在木椅上的皇甫贤依旧是一袭白衣，与这金碧辉煌的寝宫显得格格不入，他似乎意识到了皇甫权与青罗的到来，这才渐渐地抬起垂下的眼睑。
　　“和父王说说话吧。”
　　他说罢便拖着自己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没有多看一眼，只是一个人神情恍惚地缓缓朝着殿外走去。
　　皇甫权的目光亦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径直沿着阶梯朝龙床走去。
　　青罗没有出声，默默地尾随在他的身后。

　　那一片明黄色的帐幔越来越近，青罗这才看清楚了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皇甫翟的头发散开在枕边，夹杂着些许的白发。他的面色如同死灰，格外地映衬出双唇的苍白，愈发显得憔悴。
　　青罗不免心中一怔，其实他左不过也就四十六七岁，但在此刻看上去，却像是已经年过花甲。

　　似乎是察觉出有人靠近，皇甫翟虚弱地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眼见着自己最敬爱的父亲此刻正承受着如此莫大的痛苦，皇甫权终是忍不住了，只听“咚”一声，他猛地跪倒在龙床边的石砖地板上，握成拳的双手狠狠地砸着地面。
　　与皇甫权的激烈不同的是，此时的皇甫翟却显得格外地云淡风轻。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浅的笑，这一幕看在青罗的眼里却有些许的吃惊，她这才知道原来皇甫权那种从容淡定的微笑是遗传自他这位传奇般的父亲。
　　“人总是会有这一天的，权儿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皇甫翟的声音很虚弱，但那种洒脱的感觉却格外地明显。
　　“可这一天不该这么早来的，父王，儿子不服。”
　　皇甫权的拳头握得更紧了，说罢又狠狠地敲击着地面。
　　“傻孩子，可别让人家姑娘看笑话了。”
　　听到自己似乎被提起，青罗一惊，继而来到皇甫翟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民女武青罗见过陛下。”
　　皇甫翟的视线随即移到了青罗身上，迅速打量一番后，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不必多礼，以后也算是一家人，只可惜寡人将死之身，有生之年没能看到我的权儿大婚，也没能抱上一个白白胖胖的乖孙。”
　　这话说的极其苦涩，就连青罗听了心中也不免一阵酸。
　　“陛下休要胡说，您定能福寿安康的。”
　　“好，好，那就借你的吉言了。”
　　皇甫翟笑了笑，继而从锦被下伸出了骨瘦嶙峋的一双手，他一只手吃力地伸向皇甫权，另一只手则是朝着青罗的方向。
　　两人见状赶忙迎了上去握住他的手。

　　此时的皇甫翟渐渐收敛了笑意，首先，他对着青罗开口。
　　“虽然没能看到你们完婚，但眼下寡人却是已经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媳妇。我这个儿子表面看着似是坚忍，可他终究还是个凡人，有些脆弱只是藏起来不让别人察觉而已。寡人今天就将他托付给你了，还望你可以代寡人和他那早逝的娘亲好生陪伴着他。”
　　这时的皇甫翟全然没有那个人人口中传颂的帝王摸样，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平凡的长辈，一个深爱着自己儿子的平凡父亲。
　　青罗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心中一阵酸涩，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她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看到青罗答应下来，皇甫翟这才放下心来，转而望向了眼眶红润的皇甫权。
　　“权儿，你是懂父王的，倘若还是从前的样子，寡人想必不会这么容易答应你们的心思，只是，人之将死，很多从前看不开的东西也都渐渐明朗起来。”
　　他将头转了转，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父王这一生说短不短，虽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爱戴，但也就是这份野心亦让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现在想来，天下真有那么重要吗？儿子，你比父王幸运，你早早地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你一定会比父王过得幸福。”
　　“父王，儿子从来没有恨过您，不管曾经怎样，您一直都是我这一辈子最敬最爱的人，永远。”
　　皇甫权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
　　听到这句话，皇甫翟转过了脸颊，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
　　“真的吗？莫不是在哄父王吧？”
　　“儿子从不欺父王。”
　　“好，好，寡人的好儿子，有你这句话，我便能安心去陪伴你的母后，去赎我曾经犯下的罪孽了。”
　　他舒了一口气，转而又继续说道。
　　“权儿，还有，寡人这一去，你便是凉国当仍不让的陛下，你的能力寡人是知道的，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唯有一事，寡人想让你谨记。”
　　“父王但说无妨。”
　　“关于你王兄，不求别的，寡人只想说，无论怎样，留他一命。这一生，终是寡人对不住他。”
　　“这一点父王大可放心，儿子一定会做到的。”

　　嘱咐到这里，皇甫翟似乎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缓缓地用着仅剩的力气，将皇甫权的手与青罗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如此甚好，这一生寄于帝王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了。寡人听闻在民间儿女都是唤自己的父亲为爹爹的是吗？孩子们，可不可以让爹爹也体会一番这种平凡的快乐呢？”
　　皇甫翟看着皇甫权与青罗，眼神中竟流露出犹如孩子般的期盼。
　　“爹爹！”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好，好……”
　　皇甫翟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地，整个寝殿陷入一种可怕的安静。
　　青罗缓缓地抬起头，发现那张憔悴的脸庞上，双眼紧闭，而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样子是多么地安详，仿佛只是沉沉地睡去而已。
　　良久，始终不愿去确认的皇甫权才抬起了头，此刻，他灿如星辰的双眸却显得格外黯淡无光，噙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几乎响彻了整个寝殿，他俯身靠上皇甫翟早已没有了知觉的身体，拼命地摇晃着，好像这样他便能醒来一样。
　　青罗看着皇甫权近乎疯狂的样子亦早已泣不成声，但她没有阻拦，也没有劝说，这一刻，她只是默默地陪伴着他宣泄着内心所有的悲伤。

　　漆黑的夜空中，月亮依旧播撒着朦胧的光芒。
　　夜，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