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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秉烛终章 259 ...


  •   「安斗灯……熄了。」忌离抬头看了龟裂的天花板一眼,说道。

      尚融一手挡在颙衍身上,一边侧耳倾听。他是整间土地庙道行最深的一个,当然也感觉到遽然包围过来的精守,只觉那些精守纵然杂乱无章,有的强有的弱,但大多安定、澎湃而深沉。那是属于妖神的精守。

      「数量不少……至少有一、两百只。」尚融只说了这么一句。这时土地庙又是「轰隆」一声,这次晃荡得更厉害,天花板另一侧也崩了下来。

      尚融微一咬牙,他只剩单臂,无法抱起颙衍,只能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肩头,把颙衍整个人扛了起来。

      「走!」

      尚融沉声下令。忌离挥了下手,无数的细流自破损的水管内倾泻而出,在头顶结成一道伞状帷幕,暂时阻住了不断崩塌的天花板,房里的土地庙众人便从下钻了出去。

      竟陵毕竟关心颙衍,他捱到尚融身侧,问道:「尚哥,让我来帮忙吧?」但尚融咬牙没说话,竟陵看他的手改而贴到颙衍的背心上,直接护住他的精守,知道现在跟这只神兽说什么也没有用,只得作罢。

      客厅里一片漆黑,显然刚才的震动影响到配电系统,好在妖神们都不受影响。尚融往颙衍房间落地窗的方向努了下唇,秉烛便率先跃上窗棱,探了头出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秉烛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见土地庙的安斗灯果然全灭了,安斗灯相当于土地庙术场的阙,一旦熄灭,正神庙本来便身处阴地,墓地的阴气扑面而来。秉烛光是站在那里,便能感受到被阴气浸蚀的指尖。

      但比安斗灯更令人惊讶的是,是包围土地庙的灯火。秉烛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灯火,而是火焰,像烛光一样,微弱而稳定、带着暖意的火焰,这样的烛焰,秉烛在竟陵或是忌离体内都看过。

      妖神的精守。

      包围土地庙的,全是妖神。

      秉烛不由得退了一步,这时竟陵和忌离也钻了出来,看了眼前情景也吃了一惊。

      「这些是……什么人?」

      忌离迷惘地问道,同为妖神,竟陵也很快看出端倪。只见越来越多的妖神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不少妖神还保持着兽形、鸟形或爬虫类的外形,但多数都是人形。

      自从到归如服役以来,竟陵虽然知道归如潜伏着不少同类。但毕竟他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学校,就是宅在土地庙和颙衍胡天胡地,对妖神之间的交流也不感兴趣。

      只见包围过来的人里有人穿着学校制服,有人穿着菜市场摊贩的围裙,还有穿着司机、送货员、护士服、便利商店店员制服,还有穿着神秘兔女郎全套装扮的,如果不是这些人明显到几乎燃烧起来的敌意,竟陵会以为他们是来参加跨年晚会的。

      尚融待在颙衍房间内,他仍旧环抱着颙衍,但显然也看到了窗外的动静。

      「杀害镰轮一家的人类,就在这里吗?」秉烛看一个绑着头巾、穿着蓝色连身装,看起来像运将的大叔开口喊道。不少人随即跟着附和。

      「这里是归如土地庙对吧?」

      「叫土地神出来!」

      竟陵不禁傻眼,他本来以为只有人类会干这种热血乡民活动。竟陵有时会跟着颙衍收看晚间新闻,每次看到有人类包围总统府或占领立法院之类的行动,竟陵都会感叹人类真闲,然后翻过身继续包围占领他的土地神。

      但这些妖神显然是看了那个观音拯救秉烛的影片,才在三更半夜聚集到这里的。毕竟归如土地庙实在太好认了。

      「啊,是那个影片中的人类少年!」

      有个穿着水手服的女生似乎认出了秉烛,秉烛站在宿舍的阳台上,他身上还穿着校服,有另一个看起来就像是归如高中学生的人便叫道,「我认得他!他是拳社的主将!之前和剑社主将对打的那个。小心,他拳法非常高明!」

      包括竟陵在内,土地庙几个妖神都有点手足无措。平常跟着颙衍对付妖鬼、对付壁丹,甚至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类修行者,竟陵也从没觉得有何不妥。

      但像这样面对一群明显有敌意的妖神,还是头一次。竟陵还在其中看到不少明显是同族的身影,乌鸦或是稚鸡什么的都有,虽然竟陵自诩没什么同胞爱,他的同裔还是被他自己亲手抹杀的。但要像对付妖鬼一样马上开打,果然还是有困难。

      他看了眼身后的忌离。忌离似乎没什么心思,只是始终守在尚融身边。他在妖群里也看到几个水族人,没想到这年头连鱼也这么乡民了。

      「尚哥,怎么办……?」

      久染不在,平常拿主意的颙衍又昏迷,竟陵只好问这只号称大千世界第二资深的妖神。尚融自然也看出包围土地庙人的身分,满是黑眼圈的双眼微微一闭。

      「你去问问他们。」他对着秉烛说。秉烛一怔,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见底下聚集的妖越来越多,秉烛只得硬着头皮踏前一步。

      「那个……大家好。」

      秉烛出声道,顿时几百双眼睛都朝他扫过来。秉烛头皮发麻。

      「我、我是秉烛,是这间土地庙的房客,大家晚安。请……请问大家这么晚聚集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竟陵在一旁对他猛翻白眼,但秉烛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开场白。底下安静了一阵子,刚才那个身着连身装的大叔率先开口了:

      「我们听说大寺的人在间土地庙附近杀害了一个妖神,不只是那个妖神,连他没有犯罪的家人也一并被杀害,所以想来问问看这里的土地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讲起话来理路清楚、情绪平静,竟陵隐约看得出他应该是兽族,还是象虎一类道行高深的远古物种。

      「我在归如住了两百多年,据我所知不要说土地神,连大寺对我们这些妖神都要敬三分。从来没有土地庙的人敢在归如随便残杀我的朋友。」

      另一个浓妆艳抹,看上去大约四、五十岁的女妖开口了,她身上还穿着旗袍,看起来某种特种行业的老板娘,竟陵在她身后看到属于蝙蝠一类的翅膀。

      「就是说,我那个时代,土地神都要喂香火给我们呢!」下头立即有人附和,一群妖窃窃私语起来。

      「对啊,我那个时候,福德正神都要到我们巢穴做公关的说。」

      「福德正神以前都会去找我妈喝酒,喝完酒还会跟我妈睡在一起,我爸都说我其实是福德正神的小孩。」

      「土地神也会找我爸喝酒,喝完酒也是跟我爸睡在一起……」

      竟陵看那群妖神就这么议论纷纷起来,虽然内容有点神秘,但底下越来越群情激愤,有些妖从一开始就带了棍棒之类的武器过来,一看就是预谋来砸场的。秉烛看有几个妖神又作势要攻击庙门前的安斗灯,忙挥了挥手。

      「那个……等、等一下,事情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他叫道,见大家都转头望着他,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只觉得太阳穴又痛了起来。

      「就是,你、你们听我解释,其实是有点误会,是那个妖神要杀我,所……所以那个人才出手救了我,总之,不、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但那两个小的呢?」

      一开始发话的那个大叔又说话了,「他们只不过是协助自己的哥哥,也没真动手杀过来,就算真做错什么事,依照大寺对我们兽族的承诺,也该送回去神山让长老审判,而不是像这样随地诛杀。」

      秉烛窒了一下,想起刚才那两个少年被千手观音洞穿的场景,秉烛还会觉得心揪,他一时哑口无言,刚才平息的头痛又隐隐发作起来。

      「是啊,说不定大寺那帮人,早就偷偷做过很多次这种事了!」一个染着黄头发、看起来像是流氓的鸟族也跟着接话。

      「置之不理的话,下次莫名其妙被杀的搞不好是我们呢!」

      一旁像是他女友的少女也大声说道。他身边几个鸟族妖神也议论纷纷,秉烛看他们距离土地庙又更近一些,一副就要进来冲锋陷阵的样子。他本来就不是能言善道的类型,一时手足无措。

      「我们也不想牵连旁人,既然是在归如土地庙发生的事,就让福德正神负责。」那个连身装大叔又说话了,这次声量特别洪亮,周围不少妖神都跟着附和起来。

      「没错!交出土地神!」

      「交出土地神,否则我们不会走的!」

      秉烛脑袋发热,如果颙衍还醒着的话,这种场面毋宁他最擅长,平常在女生班里面对那群没节操的女学生,颙衍往往一、两句话就能让她们安静下来。

      但他看了眼还被尚融揽在怀里的颙衍,只见他脸色苍白,除了胸口的精守仍然澎湃着,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这时下头不知道开了个先,有人攻击了庙前仅存的一盏安斗灯,顿时轰隆一声,只见一阵尘烟,土地庙最后的光明也熄灭了。

      安斗灯受到冲击,庙石也随之震动,有个年轻、犬族外貌的兽族妖神喊了声:

      「大家冲啊,把土地神逼出来!」不知道谁喊了声,背后便一堆人抡刀抡棍,跟着往庙前的空地冲去。那里本来是秉烛拿来当晒衣场的,还有土地庙众人的盥洗衣物吊在上头,几个妖神无情地踩过那些内衣、内裤、丁字裤们,眼看就要冲进土地庙门里。

      「住手!」

      出声的是竟陵,土地庙门结有术场,符箓是颙衍亲手所绘,就贴在庙门的横梁和两旁的穿堂大柱上,阵法也是颙衍自己设计的。此时竟有个兽族的枭虎直接伸手去撕,竟陵顿时一阵气血上涌,他再不客气,捏诀唇边,鹄火随着精守运行喷涌而出。

      「通通给我停下来——!」

      彷佛鸣枪示警,鹄火自竟陵唇边喷出,往天空散成烟花一般的炽光,顿时把漆黑的墓地照得有如白昼。不少妖神因为刺目而瞇起眼,同时竟陵从阳台旁一跃而下,他也没先脱衣服,落地前刻伪翼在身后张大,色彩斑斓的长羽笼罩在鹄火灿烂的炽光下,交织成一幅神话般的目炫场景。

      顿时土地庙前安静下来,不少妖神都抬头看着夜空中忽然现身的浴火大鹄。

      「这是……梧、梧桐林的太鹄吗?」

      有人在下头叫道。竟陵喘息不已,他回头瞥了眼仍旧被尚融护在怀里的颙衍,又看了眼已然面目全非、那个颙衍曾经站在那里迎接他,也曾因为他过子时不归,出拳殴打他的玄关,微咬了下牙。

      「要动归如土地神,先过我这一关。」

      他沉声说,鹄火在他周身燃烧,风卷起他一头已经长即耳下的半长发,火光映照着他的发色,竟如焰一般艳红。

      依稀一百多年前,当他得知应玄的祖先已被族人处决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当时他满腔愤怒,也不是很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但现在竟陵只觉心境清澄,虽然一样是充满愤怒,但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你是太鹄……?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凤凰后裔?」

      有人似乎认出他来,几个鸟族的妖神纷纷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浮现敬畏之色,还有人朝他鞠了个躬。竟陵有点意外,他依稀知道太鹄裔身分尊贵,相传凤凰修成正果,飞升为神后,在大千世界留存的后代中,就属太鹄血缘最为纯粹。

      而以前他们族人还存在的时候,太鹄族的地位在那些山间兽身神间似乎也是最高的。每到祭典或是族中长老生辰,都会有各部落的鸟族首领来向鹄子、鹄女进贡。

      如果不是出了他这个不肖子孙,只怕现在梧桐林也会像钩吾谷和西海宫那样,成为一方霸主。

      「身为太鹄,为什么屈就于小小的土地庙?」

      底下有人发话,竟陵看是那只年长的雌性翼蝠,「您的鹄火无比尊贵,即使是道行高深的修行者,也敌不过鹄火摧毁一切的威力。我在你身上看见莲印,但这一切根本束缚不了你,难道太鹄大人宁可帮着人类,也要无视大寺做的一切吗?」

      竟陵怔在那里,他的人生前半十分单纯,在深山里被做为鹄子养大,过着睡饱吃吃饱睡的生活。太鹄有多尊贵他不明白,就连鹄族以外的妖神他也不太清楚,更遑论大寺和福德正神那些复杂的事情。

      而从寺牢出来之后,他的生涯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但总的来说也不需要他思考太多事情。

      土地神对他好、颙衍喜欢他,而他也喜欢颙衍,所以他听颙衍的话,也打算陪着颙衍过完属于人类的余生。

      太鹄的地位也好、土地神的立场也好,都不关他的事,只要那些讨人厌的长老别再来找他麻烦就好,他也从未想过他和颙衍之间实力强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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