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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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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后我才怀疑,其实当时苍梧根本没说那句“怎么了”。
我认识的他,遇到的情况越不寻常,就越冷静。
事后想来我反应这么大,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在灵堂中发现的事。
我说不上是想通了什么,只是冥冥中好似有什么扣动了心弦。
我依稀记得,苍梧在把手足无措的我送走之前,与大殿中其他的人对望了片刻。那种视线的接洽很短,但令人感觉似曾相识。我想当时那么晚了,还一身正装呆在那儿的,只可能是他的幕僚。
以前我娘在营帐里跟几个叔叔阿姨商量第二日行军的细则时,也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破了个大洞的营帐根本挡不住风,一群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冰棍”围在一起,前一秒还有各种抱怨的声音,后一秒便全部噤声,落针可闻。
当时的我只是被这种风云突变的场面震慑到了。
后来,却时常想起这种瞬间爆发的默契。
“你先什么都别想。”
我被苍梧推上了马。这马是他的坐骑,叫容容,踏风生云。
雨还在下,他扯下披风,盖到我头上。
“眼线太多,我不能运气施法。”
他的手臂穿过我的身侧,擒住缰绳。
“我会对外头说明月身体有恙,你回去跟小妤交待一下。”
我愣愣地转过头,看着他的眉目,浸入淋漓的雨水。
“你要送我回那个地方?”
发出的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从来不会用这种沙哑的嗓音说话。
他一怔。
我却猛地平静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夜色里,轰隆的雨声侵吞了一切。
我不禁想起刚刚苍梧在昏昏灯火中议事的样子,只是想起那种朦胧的明亮,就让我一阵恍惚。
有多少天没看见他了?
是啊……他又要去打仗了。
一时间,周遭只听得到雨声。
缓过神来的我思路清晰了很多,却同时逃不掉了这氛围中的尴尬。
“我,”我顿了顿,“我这些天太累了。”
从刚才苍梧的反应来看,事情不太简单的样子?
“你知道出嫁这事,这事之前就把我搞得很慌……”
“我一遇到这种不擅长应付的东西就爱慌,我本来没想给你添麻烦,可我一想到,一想到秉钧大将可能……我就……”
苍梧即将领兵出征这事,我知道。
小妤跟我提过了,目标是苍梧之地西边的青渊。
早先作乱的那批岩魔镇压下去了,余部退往边界,边退边重新纠集势力,青渊可能是他们一个能喘过气来、死灰复燃的机会。
小妤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何况身在九嶷山的上宫位,全界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边的眼睛。
“灵雨。”
我发觉自己虽然清醒了不少,但话却依然说不清楚。
既然说不好,我也就干脆不说了。
我淡淡地望向马头前方,这时,他的声音却在耳后响起。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跟封号放在一起挺让人郁闷的。
“灵雨”跟“灵女”发音太像了。
这样一个只知道我封号的仙座听到我的名字时,不就没新奇感了?
“我当初以为让你选择秉钧是最好的结果了。”
最好的结果?你是说相对于另外一个选择吗?
我不知道现在苍梧会是什么表情,但是我挺想宽慰他几句,作为老朋友他已经很够义气了。
今天是我太轻率。
我不管世事,但有点脑子的都看得出来苍梧现在跟九嶷皇统的关系有些微妙。
苍梧不掌兵是很多年的事了。他当初如何用兵如神却也是很多年流传的事。
这种时候不管事大事小,谁都不愿意被打扰。
至于所谓的选择,就更没什么可说的。
当初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两种,我从未后悔,更别说什么抱怨了。
“没事,我真的……”我刚想回头,却不知是被突然闪现的记忆惊到了,还是被身后男子的话打断——“我真的,后悔过。”
“娘娘,你这回真是太鲁莽了。”
小妤支使着昭明宫的侍女,热水、毛巾、衣服端进端出。
我躺在榻上,跟条死鱼一般,一动不动。
小妤让所有人都退下后,我开口问她:“你知道了?”
小妤点点头,解释:“你一到苍梧君就想办法传过来消息,我生怕会出事。”
“外头的动静呢?”
“真让小妤说,其实已经算好的了。”
“不过……”那丫头摇着头,回过身又去给我取了床被褥,盖了过来。在窸窣摩擦的声音中小妤的嗓音有些失真,她一边给我整理床铺,一边接着说:“我觉得帝座跟我想的还是不大一样,明天娘娘你做好准备吧。”
嗯……
我就那样躺着,知道小妤打理好一切,灭了烛火出去后,还睁着眼睛。
我会察觉得出来事情有异,得益于我娘传给我的天赋。
“灵女”这种身份就是感应力强,强到可以根据气息的游丝判断所有事情,我娘后来眼睛不太好,依然天天东跑西窜,要她再上阵打仗都没问题。
第二天我还是窝回灵堂。
我觉得有必要理一下所有的事。
看着灵堂缟素飘飞的样子,我却没来由地焦躁起来。
这棺木,这个,我看了不知道有多少天的东西,里头居然躺了个不明物体??
昨天事发突然,情绪转变太大以至于我也没好好想一想所有事的逻辑。
我习惯顺着身边的人思路走,苍梧就跟别说了。他要认真起来糊弄我我绝对着道。
这也是为什么小妤她们几个跟我混久了,知道我底子的丫头,老觉得我很不济的原因之一。
不,关键是,秉钧大将到底怎么了?
按整个九嶷界的反应,要能在这种事上作假,得是多不得已多能折腾的缘由?
最奇怪的是好像小妤知道什么……不然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以小妤的身份来说,她要对这事没反应,第一种可能就是,这事其实没什么。
但是谁告诉一朝大将溘然长逝尸骨未寒遗体却遭到调换下落不明不为所知这种事没什么?!
第二种,这事严重到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管不了,以小妤那性子确实能做到全然淡定……那这样我就更不安心了!!!
还有啊!最近怎么老听到一些难以理解到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
“我站在这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灵女娘娘你就换了不下十二种表情。”
我回神,一抹张牙舞爪的红色刺得我眼球生疼。
我顿了顿,点了点头,回应道:“红铃郡主。”
今天天色不大好,风有点大。
我看着那身红色从我前头走过来,又绕过我,在我身后转了个身,最后以我站的地方为轴绕了回去。
我心想,这是干嘛呢,一个灵堂也需要你堂堂一个郡主这样煞有介事地参观?
“听说这灵堂是娘娘亲自安排布置的,想不到娘娘心思这般细致。”
那倒不是,我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小妤这个得力管家就行。
“啊呀,看来我们都是误会娘娘了。”
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红铃在我身前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我,一双碧蓝的眼眸美得夺人心魂。
“娘娘不懂我的意思?”
我怎么懂啊?
等会儿,难不成我刚才的表情完全出卖了我的想法?
红铃“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眸子弯成两道,透过睫毛闪着光。
我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很没意思,随口说到:“我只是做我觉得应该做的。”
这种被围困的感觉让人太不舒服了。
我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前方灵位后陈放的棺木。脑子里不时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其中有一句我娘说过的话。
“活着,有活着的可喜之处;死亡,有死亡的安然之所。”
等我回过神,我才发现,红铃正望着我,表情平静到似乎别有深意。
我都可以想象,这个九嶷元祖之族留存下来的郡主,是怎么没有立即打断我的沉默,又是怎么只拢着衣袖,站在对面直直地看着我的。
风从背后的大堂吹过来。满屋的素白飘飞,竟隐隐浮现如枝蔓随风舞动般的婆娑之美。
“整个九嶷仙界,”她开口,语调透着一种低缓和沉重,字字清晰,“都对娘娘讳莫如深。”
“都只记着娘娘当年如何兵逼城下,如何手段狠辣。”她微微歪头,声音穿过吹进灵堂的风,到达我的耳畔,“却不料,娘娘也是个普通女儿,有朝一日,也会付诸真心。”
我知道,我看到小妤被我吓得一张脸惨白时还有些得意,是多么混账。
“娘娘!娘娘——!”
小妤直倒吸冷气,责骂的话都喊不出来。
漪瞳正好拿着鸡毛掸子路过,一如既往地用懒洋洋地眼神瞥过来时,直接把鸡毛掸子甩了出去,直直地砸中了前面的汀若。
“娘娘你……”
“你知不知道大泽灵女的血有多宝贵啊!!!!你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败家娘娘!!”
没等小妤爆发出来,漪瞳的声音就贯穿了整个九嶷山的云霄。
“嘶——”我僵着上半身不能动弹,瞄了瞄围着我前后左右转的丫头们,抱怨,“疼啊——!”
“知道疼还到处惹事!”漪瞳看着绷带,没看我,头也不抬的教训到。
我登时憋了一口气,如鲠在喉,可半天也没敢发泄出来。
小妤也没帮我一把,反而自顾自地念道:“本来我看着终古殿那边迟迟没动静,还在想这事没准是我们想多了。”
终古殿是九嶷的议事厅,帝座很多决策都是在那儿形成雏形的。
“小妤姑姑还去打探过帝座那边的意思,你却……”漪瞳说着说着,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娘娘你现在这样回来……”小妤又说。
我忍不住了,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漪瞳猛地收紧手上拉绷带的力道,疼得我全身一颤。
她们俩这样一人一句,我觉得等包扎完毕,我都能被教训成到处是洞的筛子。
小妤说我这样回来,是说我这样滴了一路血地回来。她拧起了眉头,看她的表情,我感觉到了她在咬牙。
昭明宫里静静的,只有漪瞳包扎的声音,和周围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的呼吸声。
小妤脾气向来好。
可老好人发起火来往往更严重。
我都做好打守城战的准备了。没想到等了一会儿,终于吼了出来并得到在场众丫头一致认可的小妤,吼的是这么一句:“忍气吞声根本不是我们白水的作风!那个红铃郡主早和我们两厢看不对眼了!娘娘你干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