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 ...
-
小时候我问我爹,“爹,为什么九嶷山的房子那么好看呀?”
我爹回答,“因为他们造房子的人非常好看。”
我继续问,“那为什么我们的房子没有他们的好看咧?娘和姽婳姐姐都很漂亮啊?”
我娘在旁边剥着桔子,边听边吃边笑。
我爹说,“因为造房子的是男丁。”
然后我就奇怪了,“咦?爹爹——我们的房子不都是你造的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忽悠别人的时候别把自己套进去了。
在九嶷仙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不见九嶷三君,不知造化偏心。
当然我一直在想,要知道老天偏心谁干什么呢?这不自己给自己添堵吗?我更乐意去欣赏建筑的精妙呢。
这九嶷三君,第一个是九嶷帝君,第二个是陆离东君,第三个是苍梧云君。
苍梧云君为何人呢?
简而言之,混蛋。
自从那日帝座留我以来,我爱上了日日对着窗户,眺望远方。
没错,其实好歹秉钧大将也算我的未婚夫,不管怎样我都不该想着快走,在葬礼上露个面悲痛惋惜一下什么的都是应该的。
顺带关心一下对我未婚夫一片痴心的宝璐素女,也是应该的。
得体委婉地应对旁人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式的询问,应该的。
大度超然地接受别人对我种种“正常自然”的猜测,还是应该的。
得亏这秉钧大将没什么亲戚……呸呸呸!
这种情况下,你还不让我看看窗外恢宏壮丽的九嶷宫殿,你要我怎么活?
啊!——其实能看一看漂亮房子什么的,也不错啊。
人家给你供吃吃喝,伺候得好好的,你想挑毛病也跳不出来呀……
只是……
我就是想不通这种破事,要我解决,也是应该的吗?
苍梧的表情很难看。
我的表情也很难看。
旁边那位掌灯仕女哭哭啼啼的,不是碍于情况特殊,我真想叫她别哭得跟吊嗓子似的。
我看苍梧。怎么办?
苍梧看我。什么怎么办?
我挑眉。不是你干的好事吗?
苍梧瞪眼。我没。
“你没?你没个什么!”我吼了出来,“脉我把了,证据确凿!以前什么阿花公主小红仕女都是假的!这姑娘是真的!”
应着我的吼叫,这掌灯仕女……好,好像叫明月?——反正就是哭的更凶了。
苍梧的脸黑了黑,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腰酸背疼。
这些天,天天守灵堂。
要是还有那个力气,我真想跟苍梧说,现在我真的没有精力管你的破事。
“苍梧君,帝座请君前去。”
正当我们这厢没话可说了,帘幕外传来一个声音。
九嶷一般称苍梧都是“苍梧君”,苍梧之地的首领嘛。
“也请苍梧君把明月掌灯带过去。” 小侍女眼神闪了闪,欠身时偷偷瞄了瞄我们屋里几个人的脸色,挑了最恰当的空隙补了句。
虽然这人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我看这报信的侍女也是个有心眼的。
哎哟?从苍梧跟这个叫明月的掌灯拉拉扯扯跑到我这儿来开始,还没过一刻呢,帝座消息好灵通啊。
九嶷跟人间不一样。
别说跟人间不一样,就是跟中天的仙界都不太一样。
九嶷的仙大多都是集天地之气自然而成的,简单点说,开始都是妖。这边仙妖不太分,起码不排斥妖精。如果是那种生性嗜血为祸苍生的东西,就是“魔”了。
因此,大概总有些为妖时的放荡习性化不掉,九嶷的风气都还是很开放的。
我的意思是……就算苍梧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应该也不打紧。
应该……不要紧吧?
“灵女娘娘要为小妖作主啊!灵女娘娘仁慈,悯恤小妖悲苦吧!”
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要我跟着去吧?
明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着我的裙子就跪下来了,低着头不肯动。
苍梧不耐烦地撇过头,手撑着柜子,看外头。
“呃,呃……”
我还没说什么……
“灵女娘娘可怜可怜小妖吧——!”
天啊姑娘你别哭得这么一惊一乍的,我裙子都快给你扯掉了!而且这声音震得我头疼……
这姑娘可真能哭……
在我紧忙挽救我的裙子的时候,我却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反正,我现在遇到的糟心事儿也够多了,不差这一件,不是?
所幸,见帝座的时候也没什么。
帝座委婉地表达了一下,他最近也很糟心,苍梧君你别再给他添乱了,至于这事儿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
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啊,我就是路过。
苍梧怎么可能有意见,严格来说“掌灯”还算是帝君的后妃。
至于那明月,我倒还挺失望,本以为她会在帝君面前闹一闹,怎么这厢哭也不敢哭出声了?
走的时候帝座咳了两声,我们一行人都应声回头。
他正从侍女手里接过茶,呃,也不知道是茶还是什么,总之就是喝了一口以后,说了句话。
“灵女娘娘,虽然前日之祸,终成憾事,但娘娘也不用太过忧心操劳了。”
你这是在跟我说,不用天天听那些……不知从哪跑出来的秉钧大将的“故友”……痛哭哀悼了吗?
我还没琢磨清楚,就听到帝座又喊到,“苍梧君。”
嗯?难不成重点不是我?
“岩魔作乱之事尚未平定,日后还需仰仗劳烦啊……”
哦?
苍梧,你这回玩过火了吧?
明月走在苍梧后头,我走在明月后头。
我后头还有一群侍女。苍梧就带了几个侍卫。
于是我看着明月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跟着头也不回的苍梧一路走着。
一直走到天则门——这时候再走就是下九嶷山了——苍梧转过来,上下审视了一番明月,问:“你是,跟我走?”
哎呀……气氛好冷。
我没说话。
我也没立场说话呀!
然后明月开始抖。苍梧见她不回话,也不做声。我看着明月抖得越来越厉害,突然想到她肚子里还有个球呢。
“苍梧你别……”我话还没说话,苍梧就先上前一步,伸手捏住明月的下巴。
明月一颤,吓得微微往后一退,却又没退多少。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依我看,苍梧的眼神没带一丝轻浮,而且略带犹疑的语气也很纯粹,没别的意思。
可明月就惊到了,“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看得我都替她担心胎气。
怎么说呢……堂堂苍梧云君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介弱女子,何况这弱女子还怀着他孩子,身为朋友我不指出他的不妥就不够意思了。
更别说,现在我们身边还有一大群沉默的“木人”。
“别怕,苍梧君没别的意思,明月你先起来。”
我把明月托起来,她低着头,表情很感激。
我转头对着苍梧,“她这孩子有三个月了,该注意了。”
喂,老兄,你还看着你女人呢?喜欢的话不要紧,来日方长啊。
“我先带她回昭明宫一趟。”
苍梧终于正眼看我了,眼神恢复了原貌,声音也变成跟以前那样懒洋洋的了,“那行,我一会儿派人来接。”
“今天我还要去灵堂,我还有要事,恳请帮忙。”我板着一张脸,眼神到处飘,反正就是不正眼看苍梧。
苍梧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不露痕迹地讪笑了一下,许诺道:“我亲自来接。”
我虽然觉得出门时后头跟着一大片侍女着实没用,但是那阵势总是令人满足的。
更何况现在帝座是说要“好好招待”,我出行就更是众星拱月,浩浩荡荡。
小妤曾经问我,干嘛非要这么折腾?随便说句话就会有一大群人记在心上,没准儿什么时候就拿出来整你,多不自由啊?
我呵呵一笑,笑而不语。
“他什么时候抱的你?”
我自认为我问的很委婉了。结果明月还是被惊到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明月自称“小妖”,那她仙龄应该不过五百年。
九嶷这边都是这么个习惯。
话说回来,既然年纪小,那礼数是该比我们这些老人家多。
我也觉得九嶷这几百年来越来越像天宫皇家。我爹跟我说过,他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早请封封到白水,远离是非。
可我觉得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嘛。
明月脸红了,声音细如蚊蚋。见状我也懒得要她回答了。
回了大本营,就把那群侍女都摈退了。
稍微做了一下检查,没大碍,把人托给小妤管。我窝进垫子山里,不想动。
这种时候,我还是喜静。
空气暖暖的,照进窗户的阳光也很好。整个人都松了,只想倒头大睡一觉。
九嶷的风物变化挺大的。
想当年我爹随先帝他们开荒的时候,九嶷这边还是一片荒蛮。
现在都有这么好看的房子了……
“灵女娘娘,明月仕女睡下了。”小妤走进来,支会了一声。我点点头,然后交待了句,“等到苍梧君来接。”
然后意识飘飘忽忽了一会儿。不知道其间我有没有睡过去。
我首先想到的是苍梧的事,越想越觉得觉得他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息事宁人,不禁有些糟心。
然后想到白水的大灵宫,还有白水粼粼的河面,一些模糊的风吹草动之声。
接着我又想到苍梧身上去了,我想着明月没回答我的那个问题,又想着苍梧怎么就看上这个姑娘了。
苍梧这两天要下山带兵吧?
想着想着,我突然想起来,我还不能睡觉。
“我是不是该去秉钧大将的灵堂守着了?”
听到我喊,小妤从帘幕后头探出头来,点点头道:“情理上来说,是的。”
我赶忙换衣服。
“娘娘啊你别这么着急。”
“现在还是得急一急的。”
没听错,小妤好像“哼”了一声。
她过来帮我忙,我因为起得太急,还真有点头晕。
“娘娘你不能天天不睡啊!”
我笑笑。
“不是小妤多嘴,娘娘你什么时候这么怕闲言碎语啦?”小妤摇着头,扒开我的手,利索地整理起我的衣饰来,“九嶷这里怎么这样?到处都是议论的人,我们白水一族怎么不分轻重不问世事明哲保身了?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当,好像当初娘娘愿意这样似的。”
“白天不守灵就听这个故友那个故友哭诉,晚上不守灵就接见从这个地方那个地方赶回来的将士。”
没办法啊,秉钧大将不是一般人啊。
“还有明月的事。”
“这明月偏要找娘娘,又不是娘娘自己凑上去搅合的。真是看不过去,真想早点回白水。”
我又笑了笑,让小妤放宽心。
这回出去,就不要人跟着了。
去灵堂的路上我却忘不掉小妤说的话。
有些事,现在费劲是为了以后不费劲。
但是,急不急什么的……其实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做比较好。
那时候,我刚被礼官引进大殿,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当初我爹他们随先帝开疆的时候,从中天带回的人差不多都是战死。秉钧大将也是开疆之臣的后代,只是他开始征战四方的时候,我已经带着白水一族卸甲归田了。
仙,妖,修为上千百年,哪是说死就死。
只是唯独九嶷的魔族,天生克星,斩魂灭魄,对上了就是死战。
如今,疆土平定,大批的魔族早已被斩杀或赶至疆外。我只觉得日子太平,没想到竟会在成婚之日上传来岩魔作乱的消息。
一开始,全场也没觉得这事儿会多严重。
直到报信的人说岩魔大军逼至九嶷之西,不出百里。
我就听到自己心里哪根弦颤了颤。
苍梧的领地不在这儿,陆离东君又恰好被派去流沙之东。
太平之世里哪会出现大批常备的将士。
我爹那辈就更别说了,远游的远游,示寂的示寂。
我就那么看着秉钧大将从大殿里走出,殿外的天空高远澄明。
我等啊等啊。
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当时我那么守在婚礼上,感觉就跟现在一样。
我到底怎么做算好?
这世上有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事吗?
即将要成为我夫君的他,就那么从我面前走过,走之前只是抬头,带着歉意看了看我。
想来,他也就这么看过我一眼。
后来是苍梧把余波平息下去的。
“苍梧云君,秉钧大将就义,吾等深感痛心,然而,现在岩魔猖獗,作乱未平,吾先授你暂代主将之权,带领大军,守卫九嶷,以祭秉钧大将英灵!”
“苍梧,领命。”
苍梧问过我,我就一点儿都不伤心吗?
可我伤心又有什么用呢?
岩魔作乱的事,是有先兆的。
秉钧大将的葬礼被延后。
开疆战事过后,疆土之内,平定四方之事多是由这位将军领兵。
虽然没跟他共事过,但看着那些将领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吊慰其灵,也就清楚了他的威望。
葬礼不得不延后,以让所有哀痛之心得到宽慰。
而我……
走过架于云层之上的复道,穿过山谷的风吹开衣袖。
我看着满目青山云岚。
当初我扑在我娘旁边大哭的时候,天色也是那样高远,澄明。
我想……
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