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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九嶷的宫殿,总能吊起我对“巧夺天工”这种境界的热情和神往。那些架构,那些装饰,实在太惹人注目,令人流连——以至有时,我都会产生一种拜倒在这美轮美奂之下痛哭一场,来表达我对前人高超技艺的崇敬,和对自身不才浅识的羞愧的——冲动!
      我一直认为,我这种强烈的敬仰之情,是美好的,纯粹的,高雅的,而且是难得一见的,应当推崇。可,每当我对着一根雕着上古巨兽的石柱,大赞其“匠心独运、出神入化、妙不可言、叹为观止”时,听到这话的人总会对我表示惊诧、不解,拒绝、难以接受,甚至是嘲讽……
      所以,当传信的使者火燎火烧地出现在台阶尽头的红毯上时,我其实没有心中一喜,没有惴惴不安,没有因为即将要面对今天婚礼可能失败的惨淡而临场嗟叹、不喻于怀。
      啊!——这穹顶的结构真是越看越精巧,稳固平均,错综有序,什么时候,我才能造出这样的宫殿啊——?

      “帝座——秉钧大将他——就义了。”
      说这么高深,我都懂了。
      奉礼的女官表情茫然,看着拖着大长红袍霍然起立的我,不知所措。
      本来我也不想表现得这么散漫无礼,不过正当我感到有太多的注意力向我压来时,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又在大殿响起。
      “秉钧——!!”

      那相貌,我认识。
      我记得这姑娘是九嶷的正律素女。
      她从人群中冲出来,挡到我前头,抓住那使者开始语无伦次地追问,然后不停地反问反问反问,在拒绝承认这个消息的同时质疑自身。
      我倒是蛮感激她帮我转移了全场的注意力。
      可看她神情那么凄厉绝望,我也不好这么心安理得……这样是不是太冷酷无情、不知好歹了?
      我记得,这姑娘似乎叫宝璐。好像是九嶷帝座姨母的干女儿的外甥女。当初苍梧带我参观九嶷宫殿时,花了老长时间跟我解释她跟九嶷山的关系。
      名字取于“被明月兮佩宝璐”,美玉之意。当时苍梧跟嘲笑此名的时候,我还反过来嘲笑他,“你笑人家名字取意俗,总比你拿个地名作名字强。”

      真是,世事难料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在撒谎!你一定在撒谎!我不相信!我不信——!”
      你就是不信,事情也就这样了啊……
      宝璐素女摇着头,将那可怜的使者推翻在地,自己一脸不可置信地向后退去,像是着了魔一般。我看着这么一个好好的姑娘,突然变成这幅模样,一下子也觉得……于心不忍。
      “正律素女。”
      帝座发话了。
      全场向他望去。只见九嶷之主正襟危坐,神情略微凝重,说:“你先退下休息吧……”

      其实我觉得这九嶷帝座还算通情理了。
      可宝璐素女却没反应。
      苍梧站在靠近殿下的位置,离我算近的。我那么直愣愣地竖在宝璐素女后头,真是进退不得,左右不是,可这家伙居然一脸悠然。
      苍梧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就在我看他,他看我的时候,偌大的宫殿炸开宝璐素女刺耳的尖叫:“是你——是你!如果不是你,秉钧他根本不会死!”
      “宝璐!休得放肆——!”
      “不是你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不是你,秉钧他根本不会在这种时候打仗——!”
      宝璐素女似乎已经完全失控了。不顾旁人的劝阻呵斥,惨白这一张脸的素女,伸着手,指着殿上那位尊贵的九嶷之主,厉声质问。
      我闪的及时,在她转过身的刹那,就意识到她是要去指帝座。
      这么一来,我就偏离了大殿的中心,离苍梧更近了些。

      凭什么苍梧这家伙就能这么悠闲??
      我看着他,当然我是用眺望殿外时的余光,看着他,心想为什么他要在我婚礼上这么穿衣服。当然,不是说苍梧穿得不好看或者不得体呢……反正,那时候我可能也是无聊了。
      话说回来,我本以为,宝璐素女只是悲愤难平,毕竟事实更像是帝座拆散他们一对有情人——当然是不是有情人我也不知道呢,我和那位“秉钧大将”根本不熟——反正这位宝璐素女,这时候已经冲昏了头脑,不让她对着什么宣泄一下情绪,肯定是要出事的呀。
      发泄一下也好。
      只是……
      “如果不是你包藏私心,意欲铲除异己,秉钧他怎么回去送死?!”
      “你害怕秉钧手握重权,军威过高,将来割据一方,危及御座!可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这个王座!”
      连我都不知不觉瞪大了眼睛。
      果然,在场的宾客都不淡定了。

      “休得放肆——!来人,以不敬之罪,将正律素女收入监牢!”
      啊?
      这就要坐牢呀?
      我直愣愣地看着宝璐素女被守执的卫兵拖下去,那种一边被拖一边伸出指甲挣扎的画面实在惨烈,搞得我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不得好死!”
      “你会遭到报应的!谁都知道你要秉钧迎娶白水灵女——不过是想借婚礼之由把他召回九嶷,然后借机制造战乱铲除掉他罢了!——你不要以为你干的这些勾当没人清楚!”
      我垂眸,不去看那副糟心的画面。
      大殿里冷寂下来后良久,殿上的帝座叹了口气,伸手撑住额头,轻声道:“灵女娘娘,实在失礼,贻笑大方。”
      虽然声音不算重,但在这么安静的宫殿里,不想听清楚都难。
      “没事没事。”我赶忙出声回答,表示大度。
      “秉钧的事……我表示非常悲痛和内疚。”
      “不不不,九嶷出现叛乱,理应以安内大事为先,秉钧大将英勇就义,灵雨也非常惋惜悲痛。”
      “让灵女娘娘有事颜面,我代表九嶷,向娘娘表达歉意。”
      “没有没有,帝座言重了,灵雨还是知道些轻重的。”
      “那,就请灵女娘娘在九嶷多住一时吧!——让九嶷好好招待娘娘,当做是向娘娘谢罪,也算是吊慰秉钧大将的魂灵了。”
      我当时生生一愣。

      后来我窝在丝绸垫子叠了一层又一层的超大卧床上,就问苍梧啊,“你们帝座到底想干嘛啊?”
      苍梧不以为意,回答:“没准帝座是还想让这个婚继续结下去。”
      我去你的!——人都死了,还成什么婚!?
      我伸脚踹了苍梧一脚。他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的,一让一擒就让我在滑溜溜的垫子中滚了一跤。
      既然杀敌不成还自损三千,我也就很大度地放弃了报复苍梧。
      “那宝璐素女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能怎么样?”苍梧继续不以为意,伸手扒拉着本来供我享用的干果拼盘。
      我抱着软软的垫子,盯着苍梧,一动不动。
      彼时日暮橘黄色的光从大敞的窗户照入殿宇,落满了整个床铺。
      “她说出那样的话,事后也不肯妥协,只能从重发落了。”

      那,既然这样……
      我也没办法不是?

      “你倒是想得开。”
      苍梧笑我,笑里头明显有讽意。
      我也笑,我看着这个肆无忌惮吃着我的杏仁的混蛋——我总不能输给他吧?
      “那你倒是给我去管管闲事啊?”

      “喂,我说,好歹是你的未婚夫出事了,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伤心?
      我伤心什么呢?
      比我更伤心的,应该比我更伤心的,都有啊。
      其实吧,那天婚礼最后,我也不是多轻松的。
      礼官手里的托盘上,躺着那两根好好地准备了,却又没有派上用场的红绳。我瞥了眼,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你说,这世间万物,只要是修得灵识慧根,开了七情六欲,到底不过是寻个白首不相离的结发之人。
      结发同心,结发同心啊……
      一生就这么一次,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将红绳系于自己发间,拿着一半葫芦,跟自己这边的一半葫芦合到一起……
      “你倒是难得女儿心性,怎么,思春啦?——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哪有那么好找?”
      “宝璐素女是单恋罢了。秉钧大将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话说回来,你想,你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毕竟你身份不一样,还要找个志趣相投的,毕竟你不能因为身份委屈自己吧?还要八字相对命相相合,相貌英俊才学不凡……这才不是你们这些小女儿随便唱唱的歌里说的那样。”
      这个从来不知道体谅别人心情的混蛋……
      我趴在窗户上撑着头,瞪了苍梧一眼。
      九嶷山的晚霞非常好看。我住的地方是上宫位的昭明宫,随便望窗外一看,就能看到令人神往的山景。
      夕阳中,下宫位的宫殿群点缀在铺就了大片青绿的山脊之上,气势异常恢宏。
      那时候,苍梧在我身边,咯嘣咯嘣地嚼杏仁。我们俩人有事没事,出言刻薄,互损为乐。
      这句话我没说出来。
      这句话我也至始至终没跟苍梧说。
      ——我啊,没想要挑三拣四的。就算人家会说,“白水灵女”这种身份怎可随随便便,但我真的就是想找我那葫芦的另一半罢了。

      我的葫芦瓢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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