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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三章 ...


  •   未婚夫妻双方,不冷战则已,一冷战,居然因为各种原因,持续冷战了一俩月。
      这一点,是顾西江和袁思懿都没能想到的。
      但他们也没有找时间互相沟通和解。更何况,一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转眼间,袁思懿的婚期就要到了。

      自从半年前,玄宗突然出人意料地下了圣旨,宣布在太子妃十五岁之后立即为太子完婚,全京城的人就都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
      皇帝打破自己的金口玉言,原先说定的婚期,却突然提前了两年,之前完全没有征兆,之后也没有任何解释。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玄宗的身体健康状况,确实已经恶化到了不可控的地步。皇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撒手人寰,因此急着要给太子铺平后路,进行权力交接准备了。

      京城中的暗潮汹涌再次达到了一个峰值。
      一年半以前,江南世家逐渐开始分崩离析,京城的局势也随之不断动荡。各个由世家姻亲联系起来的利益集团纷纷开始变动改组,甚至互相之间反目成仇的也大有人在。
      在这种状况下,顾西江一面正式开始大力推行漕运改革建立运河市舶司,另一面加紧水面之下水师的扩建行动。他悄然提拔了十几名资历已然足够的中低级将领,暗中召他们回京面授机宜,新建的水师都司已经规划出了基本架构。
      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顾西江秘密召见水师将领的事情没过多久就在私底下悄然传了出去,很多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至今还在跟漕运藕断丝连,对这一大块肥肉不死心的众多宗族,得知了皇太子的这一底牌之后,也不由得渐渐心灰意冷。

      说到底,顾西江之所以有底气有信心这么蛮干,这么硬生生从各大世家的庞大权势手中抢夺这么一大块肥的流油的利益,也不过就是仗着百年来,江南沿海各水师都司的发展壮大。
      江南世家向来了解顾氏子弟的强硬。二十多年前的南蕃之乱里,三大藩王死后,众多附庸的小藩王和世家都已经向朝廷跪地求饶,以图苟延残喘。
      但当时,无论明光太后还是朝廷内阁,异口同声地不准。他们以“狼子野心,死灰亦可复燃”为由,在江南展开了新一批的大规模清算,不要说那些参与谋反的藩王,就连老牌世家们也大批大批地受到牵连,折损的折损,灭门的灭门。

      如今,当年的明光太后还精神矍铄地活着呢,不提虽然重病但依然关注全局的玄宗,新的帝国掌权者,皇太子顾西江,已经开始在朝野崭露头角,手握大权执掌朝政了。
      在朝中权力稳固没有变动的情况下,谁能保证,江南世家一旦“动作幅度过大”,会不会真的引来朝廷众多瞩目,最后不顾一切的借故“武力干涉”?
      这就是开初,袁成柏对何崇旺何老爷子说的那句,“不受怀柔,就是铁血”的由来。

      但即使有兵锋威胁,顾西江开始强硬推行之后,刑事案件数量也跟着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顾西江完全顾不得自己准新郎的身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视线钉在江南。他从海运市舶司和水师调去了相当数量的市舶司驻守官兵,从京城的通州港开始,一个紧跟一个,逐步沿运河向南扎下据点。每建立一个市舶司,他都会调集南镇抚司的锦衣卫,严密监控当地世家大族的动向,或者暗狙,或者下毒,或者绑架威胁,将每一个意图出头的□□势力死死压下。没有了这些爪牙,世家大族就无法直接插手漕运。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世家大族止步于此,尚还有理可循,而那些依靠漕运生活了数百年的帮派势力,则遭到了灭顶之灾。

      在这种情况下,市舶司的官员们受到了极为严峻的考验。几乎每天都要有人莫名其妙遭到意外,遇袭,甚至死亡。不用说,幕后凶手究竟可能是哪些人,双方心里都有数,连世家大族都逃脱不了推波助澜的嫌疑。
      但是出乎某些人意料的是,这些新建市舶司的大小官员们,没有几个人因此打退堂鼓,他们反倒像是被大大激怒了一般,不但剿杀了顺藤摸瓜找到的凶案参与者,而且以扰乱运河治安为由,更加暴烈铁血地抓捕了大量与其有关联的帮派成员,连当地的布政司和提刑司都拿他们没办法,只能装看不见。
      武官和文官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如果是朝廷六部下派的官员,恐怕早就畏缩不前,或者干脆和地方势力沆瀣一气。而这些从地方上调来的原市舶司官员或水军武官,他们常年和各种海上的盗贼以及来自别国的暗中敌对势力打交道,不说血腥见了有多少,仅仅这些意图阴险的谋杀残害,就会让他们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瞪起充血的眼睛,产生更加暴烈的血性和亢奋的斗志。

      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大量鲜血、尸骨和恐慌的奠基下,顾西江的回收漕运为朝廷所有的计划,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如火如荼展开。
      众多或者被招安,或者被俘虏的漕运帮派成员被分批押送到不远的沿海水师都司。在那里,他们将接受进一步的考验,有人可以直接开始学习怎样做一个保卫自己的国家船只,同时掠夺周边地区的官兵兼强盗,有人则需要被打断骨头,驯养,降服。
      但不管怎么样,有水师作为后盾,在江南门阀不敢也不能对朝廷举起反抗大旗的前提下,漕运已经注定要落入大元官方手中,成为税收、商业和交通航运的又一大坚固支柱。

      ======================

      十一月廿二日。
      这一天,不管皇亲国戚也好,无论宗室氏族也罢。全京城的大小官员,大小权贵,还没有到四更的时候,就家家都亮起了灯,全府上下都开始动作。
      有官职有爵位的男人们换上了朝服,缀上金贵饰品,有诰命有品级的女人们穿上了命妇装,满头金玉珠翠,人人衣冠楚楚风采不凡,满面红光精神抖擞。

      因为玄宗已然下旨,皇太子加冠礼连同大婚,就从这一天开始,将在太和殿相继举行。满京达官贵人将相王侯,必须集体参加朝拜。
      这已经不是一次一般意义上的成人仪式或者婚仪了,能在太和殿举行这两种仪式的,只有这个帝国的真正主人。
      这是在向整个大元宣告,从此皇太子夫妇,将成为大元最巅峰的权力象征。如果不是玄宗身体极差,再准备一次禅位仪式很可能会将他彻底拖垮,那么成人仪式三天之后,皇太子就将会变成名正言顺的皇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这样盛大的仪式规模予以代替。

      第一天是没有袁思懿的事情的。这一天太皇太后亲临太和殿观礼,玄宗则服通天冠,穿绛纱袍,从头到尾,坐在宝座上看着。
      当侍仪司宣制“皇太子冠,命卿等行礼”时,上座的太后皇帝,作为宾赞的沈廷之和谢功静,以及众多历经南蕃之乱的老臣,眼中齐齐露出感慨之色。尤其是太皇太后和玄宗,他们甚至没有刻意维持威严,而是不约而同地微笑。
      皇太子顾西江的冠礼,其意义不仅仅是向朝野宣告,皇太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承担帝国继承人的重大责任,而且还是在郑重声明,大元的权力交接平稳安全的过渡过程已经开始,不会再因为夺嫡祸乱而造成政局动荡,以安人心。

      顾西江坐进冠席,受冠礼。一首相一次相,一左一右,一板一眼地顺着仪程,加折上巾,加绛纱袍,去折上巾,加远游冠。
      侍仪司奉上皇太子专用的九章衮衣九旒衮冕,沈廷之谢功静上前为顾西江去远游冠,举起衮冕。

      高高端坐在皇帝宝座上的玄宗,却在此时举起了手。
      “且慢。”

      殿中奏乐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向了皇帝。
      万众瞩目之下,玄宗慢悠悠撑着身体,站起来。
      一两个月之前,他还能勉强自己的体力,每天坐在内书阁里,整理那些他最喜爱,却永远也无法整理完毕的千奇百怪的书籍。
      一两个月之后,在儿子的加冠礼上,他甚至没办法继续正常地平稳走路,掩盖自己重病的事实。
      乾清宫内官收到太皇太后眼色,慌忙上前扶住皇帝。
      玄宗皱眉,低头。内官自然不敢有什么多余动作,但玄宗于他也颇有主仆默契,随即便看向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不再强自坚持,由内官扶着,走到了顾西江面前。

      到了这一步,人人都知道皇帝要干什么了。
      顾西江站起,微微躬身。沈廷之立刻让开地方,恭敬地侍立在皇帝身后。谢功静捧起衮冕,投去隐含担忧的一瞥之后,低头,奉上。

      “你长大了,西江。”
      玄宗看着自己最为爱重,也最没有辜负自己期望的儿子,轻轻地,感叹。
      “太子,毋负朕望。”
      他亲手举起华贵,庄严,却也是天下间最为沉重的一顶冠冕,加在了少年的头上。

      在衮冕戴在头上的时候,顾西江闭了闭眼。
      他很想于此时此刻,对着玄宗跪下,叩首,恭恭敬敬轻唤一声,父皇。
      但他不能。加冠礼还未结束,他必须老老实实坐在案后,完成接下来的礼节。

      玄宗转身,蹒跚着脚步走回陛阶,乾清宫内官小心翼翼搀住他,那副样子很明显地表现出,皇帝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自己撑着走路了。
      殿中众多官员权贵都在看着,一片鸦雀无声。

      待皇帝回到宝座上,顾西江在沈廷之和谢功静主持下,继续加衮服,进醴席,奉爵奉馔。然后入后殿易朝服,出,诣丹墀拜位,各官则各归各拜位。

      沈廷之于宾位,出而辞曰:“奉敕,字子省。”
      字子省。
      你踏入的,是一条漫长,险峻,危机四伏的崎岖道路。
      故而,子曰,吾日三省乎吾身。

      顾西江瞳孔微张。
      上一世,冠礼上,玄宗送给他的字,是容川。
      皇权至上,为人君者,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就在那一瞬间,前世与今生的种种错综纠葛,种种纷繁迷乱,种种难舍情结,齐齐涌上心头。
      其实有些东西,是顾西江忘记了,有些东西,是他刻意舍弃。
      他的眼眶酸疼酸疼。
      不走到最后,不回到最初,有些东西他永远不会懂。所以此刻,他无语凝咽。
      但顾家子孙,有着顾家子孙特有的强韧骨肉血液,有泪载情千万,也不会轻弹。
      于是他肃穆弯腰,作揖。
      沈廷之继续宣读敕戒:“孝事君亲,友于兄弟。亲贤爱民,居由仁义。毋怠毋骄,茂隆万世。”

      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顾西江终于起身。
      过去与未来的兴宗皇帝,现在的皇太子顾西江,长身而起,笔直跪下,伏身叩首,如是再三。
      没有一个动作不优雅完美,没有一个礼节不庄严恭敬。
      非为完礼,实为无声之敬,无言之慕耳。

      皇太子朗然之声,于陛阶之前,扶摇直上,回荡于整个太和殿中。
      “臣不敏,敢不祗承。”

      ====================

      皇太子冠礼当天,玄宗皇帝病势沉重彻底从公开化的秘密变成了公开化的事实。在冠礼上,满京的官员权贵们都看到,玄宗皇帝那不稳的脚步,显出了什么样的病态。
      但这也没能影响到第二天的皇太子大婚。

      一大早,玄宗的旨意就自保和殿而下:兹册二品宁远侯,领侍卫内大臣袁成柏之次女袁氏,为东宫太子妃,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仍是首相为正使,次相为副使,大乐前导,以彩舆载金册金宝,后携成对大雁等迎亲礼物,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往宁远侯府去。

      宁远侯府三更时分就忙乱成了一团。袁家众女眷,包括掐着点儿赶到的表姨母冯氏,回娘家的袁思宁,袁成榕的妻子钱氏,三个儿媳妇,长孙媳妇,以及安西堂袁氏其他的内眷齐聚在袁家后院,围着新出炉的新娘子好一顿调笑嘱咐。
      等到皇宫的仪仗队伍来了,众人尽皆屏息禁气,凝神注视。内官陈仪仗于中堂前,设女乐于堂下,沈谢二使,一左一右分列堂前。
      隶属慈宁宫的女官成列鱼贯而入,奉上一整套的九龙四凤冠袆衣。袁思懿肃颜更衣,包括陈氏在内,所有的女眷在一旁垂手而观,目露惊叹崇敬赞美欣羡之色:这套翟衣,实在是华美得超出旁人想象。
      一顶九龙四凤冠,饰翠龙九、金凤四,中一龙衔大珠,上有翠盖,下垂珠结;余皆口衔珠滴、珠翠云四十,大小珠花各十二,翠钿十二,三博鬓,饰以金龙翠云,皆垂珠滴。配有翠口圈一副,上饰珠宝钿花十二,翠钿十二;托里金口圈一副;珠翠面花五样;珠排环一对;描有金龙纹,顶有二十一颗珠的黑罗额子一件。
      翟衣为深青色地,上织十二对翟鸟纹,间以小轮花,红领褾(袖端)、襈(衣襟侧边)、裾(衣襟底边),织金色小云龙纹。配玉色纱中单,红领褾襈裾,织黻纹十三。深青蔽膝,织翟鸟三对,间以小轮花四对,酱深红色领缘织金小云龙纹。玉革带用青绮包裱,描金云龙,上饰玉饰十件,金饰四件。青红相半的大带下垂部分织金云龙纹。另副青绮副带一条,五彩大绶一条,小绶三条,玉佩二副。袜、鞋均为青色描金云龙,鞋首饰珠五颗。

      可能其他人,一时间还没仔细得注意到这套袆衣和太子妃本应使用的揄翟衣的区别,但袁思懿一见就立刻分辨了出来。或者说,送来这套袆衣,完全没有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这是皇后用的标准袆衣,仅在受册、谒庙、朝会时穿。
      她不禁想,不知道顾西江今日会穿什么。是属于皇太子的九章九旒,还是干脆和她一样的九章十二旒?
      想到顾西江,就无可避免想到他们这段时间的冷战。
      袁思懿垂下眉目,眸光暗沉。
      其实时至今日,无论他穿戴什么,都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待她具服出阁,侯府中庭堂前,已经设好了香案。
      袁思懿于香案前,向宫阙而立,行四拜礼。
      接着是宣册、宣宝礼仪;正使沈廷之宣奉迎制,副使谢功静进雁及礼物,后行礼拜出。
      最后,慈宁宫女官上前,奏请太子妃出阁。

      宁远侯袁成柏,宁远侯夫人陈氏,立于侯府正堂堂下,正静静凝视着自家女儿。
      袁思懿面上端肃,内心茫然,一步一步向前。
      她从早上被陈氏既喜又悲地强行叫起,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上一世,她尚在懵懂慌张于家中冰冷凝重的气氛,就猝不及防地被父亲送进了宫掖,在储秀宫,在凤仪宫,默默地存活着,一步步成长为连自己都不再认识的人。
      那些只好令人一叹的幽幽岁月,尚且来不及感怀。更不用提,离家时,所有正面的负面的所思所想统统交织在一起,最后留存在记忆里的,唯馀一片空白。

      原本以为,这次万事顺利,她也就不会像从前那样,不知所措。
      但无论一个人是什么年纪,离开最初的巢穴时,都会觉得感伤。
      年纪小的人也许会嚎啕大哭,因为畏惧于未知的将来,尚未做好与过去割裂的准备。
      但年老的人,也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忘却最初的温度。
      这种孵化他们,喂养他们,保护他们的温度,每当从生命里再一次浮现时,离开它的过程,就是又一次展翅离巢的过程。
      因为留恋温暖,本就是人的本能。

      袁思懿尚未开口,眼泪就已经扑簌簌落下。
      引得陈氏还没说话,就先跟着哭了起来。
      袁成柏脸上既有对妻子女儿失去了礼节的责怪和无奈,也有更多,是对她们的理解与感同身受。
      但男人的心肠总要比女人坚韧些。他拍了拍陈氏的肩膀,然后转向袁思懿。
      “往之女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袁思懿肃目,作揖,道:“敬受命。”

      陈氏略略平了气息,颤颤道:“必恭必戒,毋违舅姑之命。”

      袁思懿再拜,再道:“敬受命。”
      眼中水光积聚,又一次潸然而落。

      当袁思懿转身,将手交由女官托起,款款而去时。
      在她身后传来陈氏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她可以想象,父母相依立于堂下,两双沧桑以致苍老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她远去的模样。

      但她没有回头。

      母亲,这一次,你再也不会于壮年就郁郁而终。
      父亲,这一次,你再也不用痛失妻女黯然归乡。
      你们和哥哥姐姐弟弟,还有我,一家人终于可以平安喜乐。
      为此,无论我做了什么,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义无反顾,绝不回头。
      更不会后悔,再一次,踏入宫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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