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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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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思懿冷水洗了脸,补了妆,眼见得眼睛不红了,声音也不哑了,这才敢出门。
刚出门,她好似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又指使白果赶紧给她找身衣服出来换。
果不其然,她刚一进正房的门,陈氏就对她嗔道:“怎么这么慢?糕点都下去一半儿了。”
袁思懿偷偷丢给姐姐一个感激的眼神儿,眉眼弯弯道:“那只能证明,不是我太慢,而是我跟姐姐做的糕点太好吃……您太馋了。”
“没大没小!”陈氏眯眼,招手。
袁思懿撇撇嘴,走过去,到底让母亲揽住扭了几把耳朵,才算罢休。
外祖母等女儿教训了外孙女,才笑着开口:“女儿也大了,女红管家学的怎么样?”
袁思懿只点了点头,拿眼看母亲。——她可不敢说,自己上辈子主持了十来年的宫务,于这些算得上是内里行家。
……咳,至于女红什么的,那就是浮云……
陈氏戳戳她的脑袋:“女红,我已经不想指望她了。只要配色不出错,总不会穿衣服搭配成问题,其他的,她没天赋,我也实在没办法。”
陈老太太皱眉:“唔,那你就得给她找个姿色平平人又老实的针线丫头陪嫁。管家呢?”
“插手有一段时间了,我把小厨房交给了她。”陈氏笑着看女儿,“我冷眼瞧着,还算像模像样。下人们不敢怠慢她,她自己倒也发现了点问题,回来跟我报告呢。”
陈老太太看向外孙女。
袁思懿粲然一笑:“我总觉得,小厨房的损耗不太对劲。明明每日丢出去的垃圾没那么多,损耗一块,报上的花费却多出了一倍。我就叫正房小丫头子时刻悄悄盯着小厨房的动静,这才发现,是家里巡夜的婆子。她们每天晚上到正房交了对牌,都要溜到小厨房去吃酒菜。虽然还没胆大包天到偷用主子的份例食材,但毕竟损耗就不对了。”
陈老太太点点头。
“可是,水至清则无鱼。”袁思懿接着说,“晚上巡夜,除了盛夏,其他时候都是寒气森森的,适逢冬日,那更是冷得要把人冻坏。如果连顿暖身子的酒菜都不给,也不太合适。所以我禀告过娘以后,就干脆给小厨房立了新规矩。排好的巡夜值勤报到小厨房那里去,当天谁巡夜,就谁到那里去领一顿酒菜,旁的没有。小厨房留的酒菜,也只按值勤人数来算份例做,再没有多余的。”
陈老太太问:“那要是旁的人也要吃呢?”
袁思懿摊摊手:“没有。婆子们想请谁吃,统统从自己的份例里出。不巡夜,还想上小厨房吃宵夜,主子们的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
陈老太太笑着逗她:“那要是小厨房的人私自请了呢?”
袁思懿淡定地回答:“那就是小厨房的人胆子大了,赔钱,再扣月钱,以示惩戒。”
……我不是小孩!
(怪阿姨吐槽:其实小孩子们都这么说……)
陈老太太把小外孙女揽进怀里:“还说她傻?要不是我耳提面命,从你八岁一直教到出嫁,你肯定没她强。至少你管起家来,能耐可不如你娘我。”
陈氏脸微红。
舅母孟氏在一边笑:“已经有条有理啦。再跟你娘多学两年,你也就可以出师了。”
袁思懿咬了咬嘴唇,心里发堵。
她当然明白,这个“出师”,是个什么意思。
陈老太太搂着外孙女,正待和女儿说些别的话题。
只听见怀里的外孙女娇声问道:“外祖母,我还没去过您家里呐。您家那里,是什么样子啊?”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一屋子女人的离愁别绪。
“唉。老家离得太远,结果你娘连回门都没得地方去。”老太太慈祥的眉眼带笑,“曼娘,你也已经有三十多年,没回过老家了。”
陈氏点点头,神色间全是怀念和感慨。
“也就只记得,老家花草树木满山,有一眼看不到头的农田。家里的院子很陈旧,但是地方倒是宽大,不像京城,一家人在三进的院子里挤了好多年。直到爹爹入了阁许久,家里才换了地方,我反倒是不习惯了。”她好笑地看向母亲。
“濠州这地方,就是水多,所以庄稼也长得好。不过曼娘,那时候你还小得很,忘记了也是有的。”陈老太太戏谑地看着女儿,“濠州的河鲜也多。你小时候,吃鱼那可真是一把好手。给你剔去细刺,你连催都不用催的,一个小人儿,就能吃了大半条去!也不知你那肚皮是什么做的,竟也不觉得撑得慌!”
陈氏脸爆红。袁思懿眨着眼睛揭母亲的短:“……现在能装下一整条了!经常见娘把桌上的鱼吃个精光!”
陈老太太呵呵笑。
袁思懿趁机插嘴:“外祖母,咱们家除了您,外祖父,舅舅一家,还有谁在老家啊?表姨母也住在一个地方么?”
“你表姨母家里,也在濠州,只是她呀,早就嫁到淮安去了。”外祖母神色间有感慨,转向冯氏,“说起来,你婆家还是淮安名门,淮安张家一族,那是世代的书香门第。”
袁思懿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道精光。
“谁说不是。”冯氏说起家族也是与有荣焉,“我公公经常把句话挂在嘴上:‘知道苏门四学士的张耒么?那是我祖上同族!’”
屋里四个女人一起笑起来。
“不过要说名门望族,”冯氏感叹道,“再大,也得在海宁袁氏面前低头。”
室内一阵沉默。
陈老太太拍了拍腿:“海宁一地,人杰地灵,乃江南重中之重。且不说,当地名门望族多如牛毛,周氏、蒋氏、陆氏、朱氏,都是其中翘楚。就说当今皇族,之前就是海宁顾氏北归的一支。不过如今,留在海宁的顾氏族人已经基本没了,都依附到京城了来。”
“现在的海宁,那就是袁家的天下。江南人素来有一句话,‘海宁一地多名士,侬只晓得袁家子。’”
她颇有深意地看向陈氏:“海宁袁家,自从随着宋室南渡,已经过去了两百五十年,真真正正的根深叶茂。不光跟当年一同南渡的世家保持关系密切,和当地的名门望族,也已经打成了一片了。袁家的子孙几乎跟江南所有世家名门都有联姻,而且世世代代互为世交,来往频繁的很。”
老太太笑了笑:“只可惜,袁家势力在江南一带经营得盘根错节,几十年前却不小心让南蕃之乱给牵连了,损失惨重。如今袁家朝中的势力,多半来自姻亲,自家的子孙,居然没几个能参加小朝会的。再这样下去,袁家可就要降了地位了。除非……”
“您也知道侯爷那个脾气。”陈氏直言不讳,“他那人,虽然不嘴硬,但说过的话,很少愿意反口的。当年跟本家闹翻了,我也劝过他,他就死活不愿低头去赔罪。不过也是,当年大堂伯父非但不肯把那些个太姨娘除名,还逼着他,一定要他在公公灵前谢罪。侯爷觉得大堂伯父对他半点诚意也无,一气之下,这才两边吵崩了。”
“我听说,袁家宗族早就换了族长了,应该就是妹夫的那个大堂兄。”舅母孟氏插了一句嘴。
“谁知道呢?”陈氏叹了口气,“侯爷应该也晓得。就是从来不告诉我他怎么想,闷都让他闷死了。”
陈老太太扬起手重重拍了她一下:“还好意思说女婿!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他不告诉你,你没长嘴来问啊?”
陈氏露出尴尬的表情。
“先探探口风。”陈老太太劝道,“不管怎么讲,脱离了家族单独行事,总是不好过。说不定,女婿那里,也已经软下来了。”
陈氏点头应下。
众人又扯起了别的话题,期间还问起了袁思宁的婚事。
袁大姐姐被提及未来夫婿的时候,脸色微红,但神情却是落落大方一派自然,并没有忧心过度,也没有完全不在意,显然是对夏家的情况已经做好了功课的。
陈老太太赞赏地点头:“夏家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这门婚事,实在是再完美不过。”
她善意地点醒袁思宁:“夏家大公子,其实说起来,也并非什么坏人。年轻人嘛,长的稍微整齐点,就有人捧了;要是再长的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一点,那些个想入非非的,就要按捺不住坏点子了。所幸他家妾室,都已经打发干净了。只要耐住性子,不要小题大做,再于小处上温柔小意,家事上长袖善舞,最后闲暇时拿出才情来,傻子才会看不上你。不过,一定要记住,自己的本分事儿才最重要,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
袁思宁听得眼神发亮,就好似找着了主心骨儿一般。
她起身跪下,给陈老太太叩了一个头:“谢外祖母教诲,外孙女儿记住了,一定不敢忘。”
陈老太太笑呵呵地弯下身把人扶起来,对左右晚辈们道:“看看看看,知情识趣,德言容功无一不精,天生就是做人家贤良媳妇儿的料。等你差不多该出门子了,外祖母就打发人来送份添妆给你,好让夏家人看看,我们家的女儿都金贵得很,可不能怠慢你了!”
袁思宁呼吸急促了一下。
京师里,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可不少了。可是能得了嫡母娘家青眼的,就表示不仅仅是得了嫡母的看中,而等于是半个嫡女了。有了这样的情分保驾护航,纵是夏家,也不敢仗着是太皇太后娘家就看轻了她。
她当即不顾陈老太太搀扶,又跪下磕了个头。
袁思懿立刻上去,替外祖母把姐姐扶起来:“行啦行啦,好姐姐,自家人也这么多礼,我看你呀,不光是把出门子的话给讲了,连头也提前跟外祖母磕完了,就差姐夫来接人了!”
袁思宁窘迫的脸色像要滴血了一般。
陈老太太把小外孙女儿揪过来就要拧嘴:“好你个猴儿,你姐姐疼你,你倒是反了天了。外祖母可要好好看看,你这张猴儿嘴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做的,这般的不饶人。”
袁思懿笑得露出八颗牙齿,一头钻进外祖母怀里扭啊扭。
“宁姐儿也不必纵着她,总得让她知道知道,你这做姐姐的厉害。”陈老太太见袁思宁看着妹妹举帕子掩唇直笑,又转向陈氏询问,“大的前途定了,小的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陈氏闻言一僵。
袁思宁惊讶地看了看陈老太太,立即扫了一眼冯氏,见她闻言脸上也是一副关心询问的样子,不由投向妹妹疑惑地一瞥。然后她便低下头,用茶碗挡住了自己的脸。
“这个……”陈氏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坑坑巴巴,“侯爷说,二姐儿才十二,离十三还差点儿,反正他心里是有数的,叫我不要着急,到时候……自有定论……”
“‘自有定论’?”陈老太太暗暗狐疑,嘴上质问,“女婿对你女儿的婚事有什么想法,你问都不问一下,还说女婿‘自有定论’?”
陈氏心中暗暗叫苦。
“爹爹说,女儿家婚事只要心里有数,留上个一两年,反倒显得娘家不舍,抬高了身价,显得尊贵呢。姐姐就是碰到夏家的婚事凑巧了,而且夏家急等着人进门主持中馈,不然,还不能订的这么急呢。”
袁思懿笑盈盈从外祖母怀里爬起来,然后又扭股糖一般一顿纠缠:“您哪里就催着外孙女儿,这般急着嫁了?外孙女儿还想好好玩儿几年呢。”
陈老太太眼中不明意味闪过。
她笑着揉揉小姑娘的脑袋:“还想着玩儿呐?罢了,你也就这几年好放风了。不过,女儿家的正经本事,可一定不能懈怠了。”
袁思懿露出大大的笑容,乖乖点头。
下午时分,陈老太太止住了众人的谈兴,让孟氏冯氏都回去休息一会,自己也要去略睡一阵:“……免得晚饭时候,一个两个都呵欠连天的。”
孟氏冯氏都笑着应了,各自回去小憩不提。陈氏借口自己这里也好休息,省得劳动母亲来回,和陈老太太进了内室。
陈氏刚刚将门掩上,身后榻上的母亲就开了口:“说吧,女婿到底是个什么想头?装神弄鬼的,在你嫂子跟你表姐跟前都不肯开口,还要自己女儿圆谎。”
陈氏转过身来,眼圈就已经红了。
陈老太太惊了一下,连忙招手让她过来:“这是怎的?好好说着话,怎么就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