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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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袁思懿突然觉得恶心得想吐。
她闭了闭眼，压抑下那种令人反胃的感觉。
“熙嫔妹妹，你还有什么话说？”
熙嫔睁大一双哭得肿胀的眼，慌乱地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娘娘——”
袁思懿漠然地挥挥手。
两个宫人过来，把她拖了下去。
“娘娘——您救救我呀——娘娘——”
尖利嘶哑的喊声，由近及远。
那种种的凄惶惊恐，就像一柄铸铁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袁思懿心头。
她只感到，一阵浑身无力。
袁思懿松下身子，往锦绣垫子上一靠。
弃车保帅？
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熙嫔的罪名已经被栽死了，她自己也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上。
这算是哪门子的弃车保帅？
这分明是，一个也不放过。
“皇贵妃娘娘，您别太伤心了。像这样辜负您的期望的小蹄子，后宫里一大把多得是，您可伤心不过来。咱们大元的后宫还得指望您来管呢，您可别因为这些不上台面的玩意儿气伤了身子。”
“是呀是呀，娘娘，妹妹们还都指望着您呢。”
“像这样的蠢东西，您罚了也就算了，大不了再提拔几个懂事的，指不定，还能飞黄腾达呢。”
下面传来一片轻轻的嬉笑声。
袁思懿不说话。
她扫视着所有嫔妃。
她们笑得很欢。
她一个个，挨个地，注视过去。
……很好，终于不笑了。
“你们也都看到了。”袁思懿支起身子，慢悠悠地说，“本宫不才，奉圣谕摄领六宫，日夜不敢懈怠。诸位妹妹一定要谨记宫规，莫要以身试法。否则……”
她嫣红的唇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
“熙嫔，就是前车之鉴。”
满宫肃然。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纷纷离座，袅袅婷婷下拜。
“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袁思懿看着这些女人花花绿绿的脑袋顶。
她们有的戴着七尾凤簪，有的插着鸾羽步摇。
上面的黄金宝石，闪耀着刺目。
袁思懿闭了闭眼。
那一瞬间，她居然产生了将这群女人全部掐死的恶念。
她挥了挥手让他们散了，便起身往殿后去。
首领太监张奉德亲手捧了茶上来。
袁思懿往榻上一歪，一手支着头，扫了他一眼。
张奉德明白主子的意思也不敢停留，立即躬身而退。凤仪宫里连扫地的小宫女都知道，娘娘喜欢一个人清静，思考问题的时候谁也不敢进来打扰她。
袁思懿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疲惫袭来。她简直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如果人可以昏昏沉沉，睡到老死，那该有多好？
她睁开眼。
黑沉沉的眼里一片空洞。
一条……绝路。
一丝微笑，飘上了她的嘴角。
袁思懿漫无目的地想，我恨不恨顾西江？
恨吗？
那一点点酸涩的恨意，就像在黑暗的世界中捉迷藏一般。
仔细去寻，我找不见。
但是我知道，它一直存在。
贴身大宫女雪梨步履匆忙地从外面进来。
袁思懿抬眼看去。雪梨从来都是不急不躁，一步步稳妥地如有神机妙算。
此刻，在袁思懿眼里，她那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无异于阎王索命。
雪梨来到榻前跪下，正待开口，袁思懿抬手止住了她。
“雪梨，你今年也有二十七岁了。过几天……不，也不用过几天，下午我就寻个借口，你出宫回家去吧。”
雪梨猛地抬起脸，然后下了死力地磕了一个头，发出砰地一声。
袁思懿连忙坐起来去扶她：“你这是干什么？”
“小姐，”雪梨抬头，额头上已经红红紫紫一片，“雪梨要跟你走。雪梨的家人都是豺狼一样的人，雪梨宁愿跟着小姐一起去死！”
袁思懿停在半空的手开始簌簌发抖。
为什么？
我明明已经想明白了的？
她的视线，凝滞在雪梨身上。
却在心里质问自己。
我明明已经看懂，我不可能侥幸躲过。
——可为什么，我还是如此撕心裂肺？
“家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袁思懿收回手，掸了掸衣襟。
雪梨两行泪落了下来。
“就在刚才，御前侍卫已经带了圣旨去府上抓人了……”
袁思懿转开眼。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吧。
“死得干干净净，和死得十分难看。”
她露出平和的表情，眼神淡漠。
“真是两个，不错的选择。”
雪梨看着这样的袁思懿，不知怎的，眼泪簌簌而落。
“雪梨，我送你出宫。”袁思懿低头看她，“这不是在闹着玩，我不需要你给我陪葬。陛下针对的人只有我，他不会管你会去哪里。”
“小姐，”雪梨扯起衣袖擦干眼泪，肿着眼睛对袁思懿一笑，“小姐您听我说。”
袁思懿目光恍惚地看着她。
“除了伺候小姐，奴婢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以后能干什么。奴婢是小姐救的，从那以后奴婢就只想着伺候小姐。奴婢的亲爹娘把奴婢卖到窑子里，跟奴婢好姐妹一样的青杏就只想着怎么踩上奴婢一脚当姨奶奶，就连小姐的亲爹娘都想要奴婢去攀龙附凤替您固宠，奴婢却和您一样，没那么大的心！这全天底下对奴婢好拿奴婢当回事的只有小姐，小姐去哪，奴婢就跟着去哪，但是小姐现在不想带着奴婢，这事可不能由您说了算！”
雪梨又使劲地磕了个头。
“小姐，咱们俩相依相伴了已经十几年了，您怎么好看着奴婢一个人在世上漂流挣扎，好歹到了地下，也给奴婢一口饭吃。”雪梨笑着说，却遏制不住一直下落的眼泪。
袁思懿看着雪梨。
她想起，那年雪梨刚进袁府，瘦小干巴的不像样子，还吓了她一跳。
雪梨从来都是一个人。不管她和谁交情深厚，不管她是否曾经谈婚论嫁。
她说的没有错。
她们俩，都不过是在这世上漂流挣扎，不能回家的旅人。
“雪梨。你想好了。”
雪梨依然含笑带泪，执着地注视着她。
袁思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她茫然的思绪好像捕捉到什么。但其实，什么也没有。
“那就……先跟我走吧。”
雪梨睁大眼：“去哪里？”
袁思懿一笑。
那没有笑意的笑容里，恍然还有几分当年小儿女时，明晃晃的光风霁月。
“去找个明白啊。”
她轻声地，喃喃自语。
“怎么可以呢……我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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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您不能进去！皇贵妃——”
顾西江沉冷的声音从殿内传来：“让她进来。”
一身彩绣辉煌如神仙妃子的袁思懿端庄矜持地迈进来。
身后的雪梨在跟进来之后，不顾殿外侍卫和太监的瞠目，迅速地推上了殿门还插了插销，然后就侍立在皇贵妃身边不动了。
顾西江的脸色铁青。
袁思懿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怎么？陛下，您还怕我们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刺杀圣驾不成？臣妾不过是想求个清净。”
顾西江和她对视了几秒，挥挥手。首领太监李成福即刻躬身带着殿内的宫女太监退后，站在阴影里。
就仿佛，这殿内只剩下了三个人。
袁思懿回头看了雪梨一眼。雪梨扑通一声跪下，埋头不起。
袁思懿淡淡一笑，视线转向陛阶上，高高在上的皇帝。
开口就是：“您满意了？还有什么条件，您大可以跟臣妾说。”
顾西江不说话，甚至面无表情。
“也是。”袁思懿自失一笑，“您想要的，从来不需要别人经手，您自己就能得到。”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袁思懿眼中飘过一抹阴翳，“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您从来都是这样，您伸了手的别人不可以碰，您没赐下来的别人不可以动手。违背的人，大概就是臣妾这样的下场。”
顾西江不怒自威的眼睛盯着她。
“可那又怎么样？”袁思懿突然傲慢地扬扬下巴，“您的好‘玉娘’，不照样在臣妾手里香消玉殒了？”
顾西江眼里飞快划过一丝怒色，如果不是袁思懿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盯着他的反应，恐怕还真的以为，皇帝已经修成了无情无欲的神仙。
“连真假都搞不清楚，呵呵……”袁思懿再无所顾忌地吐出了这句她已经憋了十几年的话，“您还爱得像真的一样，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那一瞬间，她仿佛摆脱了什么沉重的负担。
袁思懿注视着台阶上的皇帝。
他高贵，优雅，天潢贵胄。
她优雅，高贵，世出名门。
却永远，南辕北辙。
她略微走神地想。
也许，这就是命数？
“袁氏……”顾西江终于开口，“藐视先皇后的话也是你能说的？到奉先殿去给皇后跪经，一天一夜不准起！”
“然后呢？”袁思懿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把我拖在奉先殿里，找到证据处死我爹，让平妃把当年的事情揭出来，连同前几日的谋害皇嗣事件一同栽在我头上，然后让我死得很难看？顾西江，我看起来有那么傻么？”
“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所有怪事，罪魁祸首，其实不就是，您么？”
顾西江闭口不言。但眼神已经抑制不住怒意。
“哈哈，哈哈——”
袁思懿突然大声地笑起来，那声音里的嘲讽之意明显到让一旁阴影里的李成福哆嗦了一下。
“嘘——”
她忍俊不禁地，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不要让柳映玉那女人听见了，不然一定又要想什么歪主意。陛下，臣妾最后奉劝您一句，您要是不想继续当傻瓜，就去查查洪熙十八年正月十五酉时的时候，柳映玉究竟在哪里吧。”
这么一句无头无尾莫名其妙的话，却让顾西江脸色丕变。
他沉声说：“你知道什么？”
袁思懿微笑着看向他：“我知道什么？”
她俏皮地眨眨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
“为什么？”
后退两步，蓦地跪下——
“臣妾，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思懿叩了一个头。
微笑的脸抬起，凝视着面前陛阶上的顾西江，不动。
顾西江大怒：“皇贵妃！你要是不想让朕派人绞死你，就告诉朕，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袁思懿没有动。她的微笑，就仿佛凝在了脸上。那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嘲讽，没有恨意，没有痛苦，更不是愤怒。
那仅仅是一个，微笑。
“皇贵妃——”顾西江一反常态，怒发冲冠。
他极为失态地跳下陛阶：“你给朕——”
“陛下！”
顾西江瞬间收敛住行动，怒气却在脸上愈发浓重。他回头瞪着李成福。
李成福却神色凝重地看着袁思懿。他匆匆对顾西江行了个礼。
“奴婢斗胆……”
顾西江呆怔着看他走上前去，踢了踢跪在地上的雪梨。
雪梨跪伏的身形歪倒在一边。李成福转身，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去探了探袁思懿鼻下——
他扑通一声跪下，伏地。
“启禀皇上，皇、皇贵妃，已经去了——”
顾西江僵持着身形。
这一刻，袁思懿脸上的微笑，就像一个诅咒一样，刻在他的心底里。
——她的视线，好像不是投向陛阶上的？
顾西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是陛阶之上，宝座之上，金镶玉嵌，国之重器。
“正大光明”四字，威震四海，万方来朝。
“正大光明”之下，皇权无上，君临天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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