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境灵狐》梓桑衣白

1、第一章 却笑春风

　　狐，为世间狡诈之物。为妖之狐，修其灵性，成千年道行，游走于尘世，魅惑众生。眼眉流转，妩媚自生，或许这就狐，倘或这背后的影子，却是谁能看的清？狐心自明而已……
　　我生来就是狐，出没于西北极寒地的灵山，凡人称我们为灵狐。
　　西北有一小国——丛商，不知政权为何，亦不晓凡人的花花世界，却知道那里常年覆盖冰雪，冰寒无度。
　　也正是在那里，我认识了少年镜白。彼年，我身形是狐未曾幻化为人形，亦非妖，而他，是丛商国的翩然的雪仙。
　　若心动既是错，见拈花便微笑是般若。心愿与其痴缠，这是劫数，还是苦行？
　　那时我族皆隐于灵山深处，修炼是其中一个重要理由，避开那些别有用心的凡人亦是另一个理由。婆婆常说——人心险恶，狐狸一族若非到迫不得已，绝不可与外人接触。
　　冬风正刮着狐毛竖起，忽然灵山起了大火，据闻是山下的凡人为逼出山中猎物，放火烧山。婆婆想着解救之法，红色的天空映着那纷纷扬扬，我欢快的冲出洞口，全身皮毛畅快，灵山的突降一场大雪，生生将大火湮灭。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镜白。
　　白衣胜雪，黑发如墨，俊俏面容带着些许的痞气，分明是仙，周身却不见那浓重的仙气。他端着笑容看向我时，唇角翘起，沾染了些许不知所谓的没心没肺，像极了我见过的那些狐妖，狡黠而妖娆。
　　起初，我还屁颠屁颠地跑到他的面前，仰脸问他是否是我族人，为何会在这里看雪？镜白大笑着，勾手就将我抱起，扯着我毛茸茸的耳朵戏耍，谑道，等你这个小丫头修炼成形再来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的族类。
　　我固执的以为镜白是少年心性，一直以来都是，就算五百年弹指一瞬的时间修炼过去，再见他时，他还是初时的模样。或许一直幻化为人形生活在凡人中的他，更像人，而不是仙，我又错了，他是仙，不是妖，仙人本来就是人的模样。
　　很迷惑，为什么我会选择去凡间，而婆婆没有多加阻拦？只是摸了摸我额际不大不小的一枚金砂痣。为什么银狐全身雪银，唯独只有我有了这么个记号？为什么望进了那一泓深邃，等到清醒过来时，已经在他身边？
　　没有答案的时候，我会自动选择忽略，因为我是快乐的狐妖。
　　在凡间的日子久了，我总会忍不住问镜白，你究竟是想为仙，还是想做人呢？
　　他只是笑了一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仙或人都无妨，做的是自己而已，喜欢，不喜欢，没人能够逼迫，你说是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喜欢是什么意思？是人的思绪吗？只是一只狐狸，怎么能懂人的思绪呢？继续疑惑吧，当自己想的眉毛撞了他的后背，他转过身来，目光中满是笑意，这又是被耍了。于是我哧着尖牙，想要冲过去咬他，这个时候特别想咬他，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喜欢？还不是很了解，只觉得心都被填的满满的。
　　后来我才知道，镜白本是天界中的上仙，贬谪于丛商，做了级别并不高的雪仙，每次问他为什么，他总是调笑着不了了之，渐渐的，我也就不追究那个似乎很重大的理由，因为他在我身边，就好。
　　我陪着镜白一年，镜白常对我说，玥儿啊玥儿，你为什么总要笑，笑得这么没心没肺没头没脑的，有那么开心吗？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甩着懒得隐藏起来的狐尾，勾起他的脖子，使着只学了三分的媚人伎俩，对他傻笑。有时候，镜白真的会因为这点小伎俩微微晃神，让我觉得，他这个仙人不过如此嘛。但更多的时候，被反将一军的人，总是我，狐狸尾巴下的小屁股被拍的红扑扑，好吧，我也没有真的看过，但是，我就是这么预感的，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我也预感，我会跟镜白会这么一直呆下去，不管这里变幻成什么样，我跟他，这么想时，又想咬他了。
　　恍惚的记得婆婆曾告诫我，仙便是仙，妖便是妖。我们狐妖，只能魅惑他人，但不能真的把心交出去，心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交给别人？可能是婆婆忘记告诉我，如何才能把心收好吧。
　　却在蓦然回首时，眉间的疼痛袭来，才发现一切都为时已晚。
　　镜白从来不说他喜欢，他只会宠溺地揉着我的头，或者偶尔心血来潮的逗弄我，直到气得我露出尖牙咬他时，他才会稍微收敛，其实我从没有想要真心要咬他，他的一双手抚摸着我的额头时，那种感觉让我忍不住想咬，却也一次都没有真正咬到，直到最后的那一次……
　　未成人形前，常听灵山的山妖说，狐族之人，自古便是决绝的，要么不爱，要么爱之入骨，宁可负天下人，也不可被一人负之。当时我不明白，我连喜欢都不明白，又怎么会明白爱这么高深的词呢。
　　当我抓着镜白的手臂咬下那一口时，带着莲花温热的气息血腥着溢满嘴间，我忽然就明白了，他离我而去就是负，负了我，我大概会负了整个天地，离去，不过是为了负我的理由……
　　原来，婆婆说的对，男人啊，只可轻薄，若是当了真，就只有两种结局，相守，薄幸。可惜，我遇到的是后者。
　　镜白说，他要回天界了。
　　他说，他的贬谪之期已过，往后不能再陪我了。
　　他说，玥儿，我无法带着你。
　　看着说出这些话的他，唇角依旧笑得痞痞的，如沐春风，我看不明白那些笑容到底藏着什么。
　　是开玩笑吗？大不了我不咬你便是了，你不用这么小气吧！我做着最后的挣扎，而他并不给我幻想的机会。
　　不。只有这么一个字，却叫我深深的埋下了头，笑容湮没在尘土消亡的那一瞬。
　　再抬头时，异常认真的问他，我对你而言是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问，我不知道，心告诉我，你必须这么问，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什么是喜欢，原来，我喜欢的人叫做镜白。
　　什么是爱？当他看着我咬的他手臂上血染红了他的前襟，他的左手抚摸上我的额际的金砂痣，目光中的疼惜一闪而过，在那松口的点滴恍惚中，我闻见了爱的味道，面上一阵清凉，有一种液体，划过肌肤，原来这是人类才会有的泪。
　　有时候，让我绝望真的只需一句话，几个字，就一切就都是定局。
　　才发现，他已经不再是少年的姿态，儒雅端方，一袭雪衣，飘逸的似乎从未属于过这里，却深深的走进了我的心中。
　　他莞尔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琢磨不定的嘴角，缓缓道出，玥儿，你我不过是彼此消磨了些许时间，又算什么呢？
　　犹记得，当我真的一口咬下，他的血浸染翻滚在唇畔，带着丝丝入扣的莲花香气与咸甜的滋味，此生不想再试第二次。
　　第一次，我没有再笑——哭了，便堕入凡间。
　　朦胧中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却再不是那惊艳一瞥、遥遥而望、小小期许，擅自以为狐妖的淡淡敬仰。而是如今的他，藏匿心扉，一眼望断，无法停息，情根深种之人，一个字、一句话便能伤我至深，再不能挽回。
　　终是，我离去，他转身，长辞一朝别，生世绝，陌路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