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琴剑山水之灯会畅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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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已来了，何不做下？”欧阳少恭心神被扰，对百里屠苏可没好气。他既不停止弹奏，也不称呼他。
百里屠苏并不答话。他心中惊诧不已，只一眼，欧阳少恭的琴声、身姿、气质，都给他难以解释的熟悉感。他盯住欧阳少恭，不过是相遇的第一天，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这感觉让他知道，他以前不可能见过少恭，因为这熟稔需要漫长的时光和默默注视千百次的积累。
难道真的前世今生、生死轮回，有些相遇相知，是命中注定的么？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欧阳少恭可不知道百里屠苏心里的千百念头，他说完话就立马清醒过来，他现在可是温和贴心的“先生”，要博取屠苏的一切信任依赖，治疗他身体上的创伤。他立刻开口补救：
“可是身中气息不调，难以入眠，是否要再下替少侠再切脉望诊？”
百里屠苏也一下子从自己的思虑中惊醒，立马在少恭身边坐下来，涩声道：“次非病痛，天下无药可医。”
自然是无药可医，少恭心中冷哼，抢了我的魂魄，活该！但面上语带关切道：“少侠剑术了得，年纪又轻，怎会染上一身煞气？若不根除，假以时日只怕……”只怕我还没怎么尽兴，少侠你就走火入魔了。
百里屠苏一惊，煞气一事，是他一生仅次于身世的秘密，连天墉同门都不知晓。其实他并不讳言煞气之事，但若不隐瞒，连紫胤真人也无法护他待在天墉城内。他理解师傅的苦心，也理解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和一个早晚会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的人做同门，但这并不能缓解一个人长大的孤独。他不想被防备厌恶，因此之前对少恭“遇到何事”的问题沉默不答。不料欧阳少恭却直接平淡道出了他的秘密，没有一点冷漠厌恶，还对他关心不已。百里屠苏满心感动，至于少恭是怎么知道他煞气一事的，他根本没想过要追问。
“先生不必讳言，屠苏自知冷暖。剑术之誉难以担当，比之师傅，何止云泥，师尊方是天下御剑第一人。”
“好一个‘天下御剑第一人’，敢问少侠师承何人？”
“师门劣徒，无言相告。”
欧阳少恭听屠苏语气中不自觉的倾慕尊敬，心头冷笑，论剑，紫胤不过是活得岁数大些了罢！又怎能得我的半身如此尊崇？他放着背后的神兵利器不用，难倒是不知焚寂的威力？
“少侠过谦，未知少侠所负之剑，可是师门所传？看来十分特异，却似乎不见用之。”
“此剑邪煞，不可用。”屠苏一心不想在“煞气”“邪剑”上与少恭多做交谈，生怕被他看成个歪门邪道之人，说得飞快，语气倒像是不快了。
欧阳少恭默默无语。一来是气的，百里屠苏这个有眼无珠的，竟敢说焚寂“不可用”！二来，屠苏回话僵硬，语气不快，少恭知道自己试探得冒进了，眼风一扫，正看到晴雪在对岸放灯，立马换话题：“今日灯会，本不该作斜曲之谈，不若专心赏灯，夜风甚好。”
屠苏听他不再追问，心道先生真是善解人意，顺着话头看去，正见晴雪挥手示意。
少恭点头微笑回应，心想，百里屠苏被这姑娘扛着来寻医，俩人关系定是匪浅，屠苏嘴巴严，试探几次都无甚收获，倒不如从晴雪下手，说不定倒能知晓屠苏已经被焚寂影响到什么地步。当下对屠苏道：
“女子之中少见晴雪般大方洒脱之人，当得起‘佳人’二字。”
屠苏不语，他和风晴雪的初见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屠苏也是有点少年人的傲气的，不提被绑住任她拿走焚寂，但是被‘淫贼’的叫着，就够不喜的；但自被晴雪救后，屠苏对她的反感就淡了很多，知道这是个心善的姑娘，就是太不通人情世故罢了。可是现在听少恭称赞风晴雪，屠苏心中又有点不明原因的小别扭，难道先生喜欢不靠谱的？
少恭见屠苏不答，心说怎么又不高兴了？难道害羞了？哄小孩说话真难呀……只好强自感叹下去：“可惜，古今凡圣，如梦如幻，纵是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
风晴雪和古今凡圣的形象差得有点远，少恭说得自己也有点酸，好在漫长的时光中，少恭对伤春悲秋有丰富的经验，感叹得轻车熟路：“每见繁盛，必感凋零，百里少侠无怪。”
屠苏心中一动，先生如此年轻，却为何会有这般老气横秋的感慨？应该是一些伤心的往事吧……这般良辰，可不要让先生再想起来了。出言道：
“先生似对魂魄之事颇有所知？”
何止是颇有所知！欧阳少恭心下一哼，少侠你总算问了，不过——游戏刚刚开始，这因果要少侠自己顿悟才有意思~
“不过是青玉坛典籍记的陈年旧事罢了。魂魄之事终究缥缈，翻云寨轮回往生之妄言，少侠莫放心上。”
“那起死回生之药？”
少恭低头一笑，别有深意：“都道人死灯灭，终有尽时，但少恭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将是何种光景呢~？”
逆天行事？超越生死？听闻此言，百里屠苏深深的看了一眼欧阳少恭，心中一动：自古妄想长生之人何其之多，却从未真正有哪个能够做到。少恭是医者，比自己更应知此路艰险，若非是对此别有所得，便是像自己一般心有执念了。
“人生岂非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欧阳少恭本怀逗弄之意，说到这却不禁漏出真心来“这世间又有何物，能够恒久不已、永远长存……？”
若是旁人与屠苏说起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事，屠苏也只当做痴人说梦的笑谈。但这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用一种不经意的口气说出来的事，却莫名的让他信服安心；甚至隐隐有了自惭之感。
百里屠苏为人虽然面上冷淡，但其实心思细腻敏感，他联系起欧阳少恭前一番每见繁盛必感凋零的感叹，立马便觉这个年纪不大的先生，肯定有不一般的过去。较之自己虽师出名门，但总是独自一人，见识眼光乃至待人接物无不与欧阳少恭差了个层次。更何况煞气缠身，能善了今生都不易，更不要提永远长存了。自己若有什么能让欧阳少恭觉得与众不同的，也只有这一身武艺了吧……
“先生高志。不知先生觉得若有那么一天，该是怎样？”
少恭手下一顿，再起时琴音陡然高亢，
“不知道啊……不过我想，那个时候，大概不会再有人为自己死去的亲人痛哭，为无法再见的爱人发狂；没有生离死别，没有物是人非，没有沧海桑田……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悔恨，因为知道无论怎样，在意的人还好好的活着，以后也会有漫长的时光补救……鲜花永远盛开，飞鸟永远翱翔，人们永远和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
少恭猛的住嘴，撇了一眼屠苏，淡淡道：“我是痴人说梦，少侠就当是听笑了……”
“怎么会，”屠苏赶忙摇头，“先生所言十分美好，实是天上人间之景。只是我想，越美好，实现起来便会越困难吧？”
“少侠此言甚是。”少恭缓缓吐了一口气，“我不过说梦罢了。不过少侠可知，若是人生在世，连梦也不做，可要怎么有勇气活下去？”
屠苏心道，人要有梦，这是不假，可若是没梦，也不见得活不了，怎还会需要勇气？
他不知该如何回话，少恭也不再出声。两个人静默的坐在船头，任时光流去。
深夜里的一叶孤舟，顺水而下，早离了灯会的热闹，船旁只余了点点花灯，晕染出微弱的光芒，点缀着空旷的水域，有如梦境。浩然的风，飘忽的水，沧海龙吟般亘古的琴音，那个弹琴的人，被柔软的长发遮住大半侧脸，露出的鼻和下颌，却有一种不为所动的坚毅和冷硬。尽管他就近在咫尺，屠苏却突然感到一种穿透时空的、苍老的悲凉与孤独，好像此时的先生好远，远不可及、遗世独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琴剑山水之灯会畅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