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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国殇 ...

  •   贞元二十一年正月二十三,箫娘病体未愈,在床上躺了一上午,没有等到人来探望,只与沈溪隔着帘子说了一会儿话。下午,依旧没有人来,箫娘隐隐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硬是起身爬到石坡往山下望了一会儿,又遣花语下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新鲜的事情,无果。入夜,坊市皆闭,已经不再指望李欢或独孤的出现,却开始想起了一个不该想的人。

      今夜,他还会出现吗?

      回答她的,是一波又一波苍凉而哀痛的钟声。

      皇上驾崩,京城戒严,各寺观鸣钟三万次……长安城的夜在一片钟鸣声中被沉重的气氛笼罩。不一时,长安城家家户户便在武侯通知下撤下新年的红幅,于门前挂上了白灯笼。歇春院墙上“帝后忌日”的彩板之上,又添上了新鲜浓重的一笔。

      箫娘怔怔坐在窗前,听着那于耳不绝的钟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死的,是当朝的圣上,也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起初,最恨不过是斯人,她将他认作是亲小人远贤臣的昏君,将自己经历的所有痛楚都归咎于他。可后来,经历了许多,看过了太多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连活着都觉得累了,便也没有气力去恨了。在歇春院多年,她学会了去看人心,好的或是坏的一面,她已都能接受谅解。如今在她眼中,所有人都有他的不得已,没有谁是不可原谅的。因果报应,从来不需要她的恨来润色。

      对于往事,她已不再纠结,只想一笑置之罢了。可猛然听见了他的猝亡,却依旧不能平淡笑过。当年她虽年小住在闺中,却不是只知吟诗弄月赏花弹琴的女子。父亲身为当朝宰相,身任重职,手掌大权,家中兄长除十一兄之外全都得了荫蔽出仕了,而作为家中嫡女,又是父亲中年所得幺女,自是受尽宠爱,她自小得到的比之兄长还有余。她想要读书明理,父亲便给她请了国子博士教她道理,而她也十分聪慧谦虚,因而也竟有幸得了博士喜欢,时常听他批评当朝之事,发发满腹诗书式的牢骚。又加上后来与李淳相遇,彼此倾心,她认定自己将来是要戴上那花十二树凤钗与他携手站在最高处俯瞰天下并肩作战的,于是愈加对朝堂之事加以关心。独孤和十一兄对她亦是无所不言,时常还会要她出出主意。而她站在朝堂之外看着朝堂之上,往往能看见一些他们看不见的东西,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那个时候,她十分敏锐地看清了当朝圣上猜忌多疑刚愎自用的性格弊端,预想迟早有一天会有忠臣遭难,却实在想不到第一个中箭的便是窦家。父亲确实嚣张跋扈,却绝对不会有不臣之心。他听不得父亲忠言逆耳,偏偏听信宦官之言,误将父亲认作那与左金吾大将军嗣虢王李则之相通篡位的奸臣。人人都道父亲之死皆因陆贽陷害,她听了却只觉荒谬。陆贽与父亲不和,也是在父亲被贬之后坐上了相位,种种现象看来确实像是他在背后耍阴谋,若不是她深知皇帝的为人,实在也会这样想了。可贞元十二年,父亲去世之后不过三年,他下诏为父亲雪冤,将陆贽贬为了忠州别驾,转而任当年父亲手下裴延龄为相,便可看出陆贽是有多无辜。裴延龄虽在父亲手下做事,却与父亲的耿直率性不同,其实是个谄媚奸诈之徒。他当初听信宦官谗言杀了父亲,之后又听信小人谗言贬了忠臣,实在算得上是个昏君了。

      只是,这个猜忌多疑、拒谏饰非、刚愎自用、优宠宦官的君主,在他在位二十七载间,于政事上虽并无大的功绩,却也不曾有过大过,甚至曾经也是有过一番不凡的建树的。皇帝的整个少年时代,正是大唐帝国昌盛繁华的辉煌岁月。可不久之后,安史之乱爆发,大唐由盛转衰,他在战火中饱尝了战乱和家国之痛,一夕之间成长为了肩负家国重任的兵马大元帅,身在前线平定叛军,登基之后亦是图强复兴,实施革新,果敢有为,举兵藩镇收回兵权。却不想藩镇力量非一朝一夕可以消解,贸然出手反而引起他们的反叛,引发了“泾师之变”,不得不让他仓惶逃出了长安,流亡在外。那个时候,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他的却是自己一向疏斥的宦官。一番改革遭遇挫折后,他的雄心竟然消失殆尽,姑息藩镇割据专横,遂成积重难返之态。也是从那之后,他笃信宦官掌兵权能护己安全,从此转原先的疏斥为了后来的委重。也从此不再信任大臣,拒谏饰非。

      他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没有承担得起风雨变故的气度胸襟,偏偏身为帝王活在了权力中心,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了。

      而此时,那个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英雄,那个在山林之间狼狈逃亡的帝王,那个满怀雄心壮志的少年,那个拒谏饰非的懦弱昏君,都已经远去了,留下的只有一具躺在九华帐中龙床之上的冰冷躯体。

      “圣上驾崩,太子此番在哪?”三公听闻丧声,纷纷经由禁军护卫赶到大明宫中金銮殿,等着会宁殿的宦官传递消息,太傅一脚踏入内殿,便焦声询问。帝王驾崩,深夜召三公入宫,此般急切非遗诏之事不能。

      环顾一周,不见太子踪影,众人皆没了主意,纷纷焦急叹息:“圣上大行,太子竟卧病不能起,此番该如何是好?”

      不一时,便有会宁殿宦官来传消息,皇帝身边内侍随后而至,带来的果然是有关遗诏的消息。

      那宦官一见三公,便跪倒以头抢地,抽噎着道:“圣人……圣人走得匆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一听此言皆是一惊,霎时乱了手脚。皇帝竟没有留下遗诏!太后早年流亡在外生死不明,皇后又于贞元二年便早逝了,而太子又重病不能起,如今竟没有人能够主持传位大事!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不能早日拟定诏书,难免不造成亲王争位,天下大乱。

      太子于去年九月得了风疾,口不能言,身不能行,一直卧病在床。元日朝圣之时,诸王皆到,四方来贺,却唯有太子因病未到。大行皇帝之前对太子疑心甚重,反而对昭靖太子之子舒王亲信有加,因而对不住太子之事许多。当日听闻太子病重至此,悔痛非常,又念自己年老力衰,儿孙却比自己还要福薄,一是悲伤难抑,竟当着众臣的面流出了泪来,从此一病不起。连着二十多天,内宫与外廷断了消息,诸位大臣不知皇帝与太子平安与否,皆是忧心忡忡。

      今日刚一收到内宫消息,便是帝王驾崩的丧钟之声,还有那一句荒唐的“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人敢擅作主张决定传位之事,众人皆是沉默不语,气氛沉得要令人窒息。最后,还是太傅站了出来,提议先叫了翰林学士郑纟因与卫次公等人到了金銮殿,起草遗诏。

      等卫次公等人赶到了,金銮殿已经是乱成一团,原来那内侍眼瞅着众人静默之时抬袖抹了把眼泪起身催促各位道:“太子重病,还不知如何。诸公还是快点挑选出继位之人吧,内廷计议册立谁人还没有确定,圣上便一日不能瞑目啊!”此话一出,抱有私心之人便纷纷提出心中所想。一个说按理该立太子;一个又说太子病重还不知能否继位,该立舒王;一个又反驳道舒王乃昭靖太子之子,虽受恩宠,实非圣上亲生,立舒王不合规矩;一个又道卫翰林与圣上亲近,必知其心意,该等他来了再做计议。

      众人争论不休之时,卫次公站在金銮殿外,满腔悲痛还不能纾解,便被这场景气得面红耳赤,却碍于身份不能出言喝斥,只能赫然长啸一声,大哭起来。众人被这一声哭吸引过去,都是静了下来。卫次公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便抓着时机急忙行礼说道:“皇帝大行,诸公必然悲痛,却不能被这宦官蒙了视听!虽然太子身患疾病,但是身居嫡长的地位,为朝廷内外所归向,是正统的继承人。必不得已,也该册立广陵王为帝,才是正理。不然,必大乱!”言罢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其中正义凛然不能直视。

      郑纟因见众人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语,急忙沉声应和道:“卫学士所言极是。圣上病重,竟有二十几日与外不通,已是于理不合。便是圣上病得神思不明,这内侍难道是傻的,竟在圣上病危之前都想不到要召大人们入内听圣上遗言?定是这奸人图谋不轨,见圣上病重不能理事,便挟持圣上阻塞了内外互通消息,甚而圣上猝然驾崩,也不能排除是他所谋逆!诸公看清这厮的阴谋,该把他抓了好好审审!”

      内侍一听此言瞬间软倒在地,急忙摇着头否认,又挣扎着起来抓住郑纟因急声辩解:“翰林明鉴啊!奴并未心怀不轨,只是因关心传位大事才慌了神,刚才所言不是真心。太子是正统继位之人,内廷没有异议!确实是奴一急才说错话了,诸公明鉴啊!”

      太傅见了此情此景,叹气摇了摇头:“此等没见识的宦官理他作甚!既然诸位别无异议,还请翰林即刻起草传位诏书,莫要延误了。”

      还有人有意见想要说话,就听人传太子殿下与广陵王到了九仙门,即可便往金銮殿来,顿时再无人出声。卫次公等人心中一喜,忙与众人往九仙门去。

      九仙门上,太子李诵身着紫衣、足穿麻鞋,在皇长孙李淳的搀扶下,召见了各军使。军心一定,如此一来,天下大势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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