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探病（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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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来了。
箫娘抬手摸了摸右脸颊上的疤痕，捋出一缕头发遮盖住，微微侧身向里坐了。花萼大开了门进来，风带着寒气吹鼓了厚重的却寒帷帐，丝丝冷冷的扣住了她的心绪。
“这会儿要如何办？你是起来还是不起来？”花萼来到床前拉她，见她怏怏的没有精神，便掖了掖被子叹了口气：“也罢。什么大官我没有伺候过，不过一个监察御史我也应付的来了，你便歇着好了。”
箫娘笑了笑：“你打着什么歪主意呢，还不快去准备茶水点心去！”
花萼做了个鬼脸：“我早准备着了，才刚从阿母那讨来了婺州东白，待会儿把茶具全摆上就在这屋子里煮茶。我可打听了那御史是个雅人，怎么说也不能拿对俗人的那套来招待。花期你来，帮着我把席子铺好。”
见她自顾自忙起来，箫娘颇有些无力，想了想叫花期取了小羊毫，沾了胭脂照着镜子在疤痕处画了一朵贴梗海棠，又用了些胭脂涂了唇，见脸色好看些了，才在床上躺好。等花萼将茶碾子、茶釜、茶炉、茶盏等茶具摆在榻前青席之上后，见她要动手掰茶饼，慢声阻止了：“你放着吧，我担保御史不会喝你煮的茶。”
“……”花萼停下动作憋了半晌，才愤愤回头骂了声，“放屁！”
“你刚说了脏话，这茶更是不能让你煮了。煮茶也是门学问，十三娘煮来的便是琼浆仙露，连茶末子也是带有诗意的，你煮来的便只是加了树叶子煮的水，顶多只能止渴，哪里能用来招待客人的。”
“那你煮的便能喝了？”花萼不服气，语气酸酸的，“还是要我去请十三娘过来？我看你们现在关系倒是有些不寻常，她想必也是乐意来的。”
箫娘无奈叹气：“我是主子你是主子？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不听的。我让你放着自有道理，你便放着就是。”
“这会子就端上主子的架子了。你也算不得什么主子，我主子在黄裳阁上头住着呢。”花萼放下茶碾子，转而去往暖炉里添香，嘴中咬着一句不放松。
又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有人进了院子。听声音是花朵带了人来，讲过几句话便走了。帘子轻响，花萼引了独孤郁进来，连声音也比平日柔了几分：“御史在榻上坐，婢子给您煮茶喝吧。”
“你让我自便吧，我与四娘单独说说话。”独孤郁便似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屋子正中，目光落于轻透的床帐之上，与其后的人隔着一层纱帐对视着。
花萼见无自己插足的空儿，只能瘪瘪嘴退下了，心中琢磨着哪天去桑榆苑找花蕊，顺便向十三娘偷师学艺。走了两步省起花期木头一样杵在床头，急忙回身拉了她出了屋子。
等屋中只剩了他们两个，独孤郁上前挂上床帐，一番动作做来自然平和，就像十几年的光阴并未流逝，两人依旧是两小无猜无嫌隙的兄妹一般。他在床头坐了下来，为她掖了掖盖得紧实的被子，温柔微笑：“瑟儿长得这么大了。”
箫娘眼睫一颤，就要落下泪来，张了张嘴回道：“依旧不及独孤你大呢。”
独孤笑出声来：“怎么还是这般傻气。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箫娘笑着看向他，眼中隐隐有光，“早听说独孤古风娶了位贤良美貌的妻子。几时让我见见嫂子？”
“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见她，她见了你定然高兴。”
“……”
两人十多年没见，却似不过昨日刚见过般平淡自然，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只是叙些家常。从知道了是独孤救了她的那个时候起，箫娘就明白独孤不会问。他将她送回了歇春院而不是带到其他任何地方，便说明此时不是揭开一切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朝廷或明或暗势力的关注。他的举动至少告诉她，她现在在歇春院是安全的。而对于箫娘，独孤不会逼她说什么，他会自己去查，等她主动开口的一天。
“你这儿太过偏冷了些，改日搬到赵二娘那里住吧。我与她打过招呼了，她会照应着你。”见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摸了摸脸问，“怎么了？”
“没事。”箫娘别开眼憋笑，“独孤你的桃花开得旺，阿嫂可是要劳心了。”
独孤郁笑着摇头：“你个促狭鬼！还不是为了你我才找上的她。当年我第一次来这里遇见赵二娘的时候，你又是躲在哪处看着我的笑话？若你听话些，我也招惹不上她了。藏得这般好，我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箫娘想起儿时捉迷藏，每次他都找不到自己，便有些得意：“我有心躲你，你自然是找不到的。你每次都往能藏人的地方去找我，却不知每次我都只是跟在你身后，不让你看见罢了，并没有藏着呢。”
独孤郁听了猛地一震，站起身俯视着她，眼中闪烁不定。
“……怎么了？”
还以为自己提起往事让他惆怅感怀，自己说得轻松而他却是在心疼着的，正后悔说了那番话，独孤郁却倏地笑了，按住她的肩膀有些激动：“瑟儿，你可真是我们的福星。一语点醒梦中人，不过如此罢了！”
“……”
“你放心。”独孤郁拍拍她的肩膀，“不用多久我就接你出去。再不会让你吃苦了。”
箫娘忍了忍，依旧没有忍住。十三岁家破人亡，十三年妓场沉浮，等来今日一句“再不会让你吃苦”。太久了！等这一刻，她等得太久，太辛苦！原本没有奢望会有这一天的，可是，独孤就在她的面前，十年如一日的，依旧如兄长一般疼惜着她。太久没有落泪了，此刻心底一软，便怎么也止不住。
独孤一如往日在旁边默默守着，等她自己平复心情，没有多余的话语，他知道她比他认为的还要坚强许多。他很庆幸，这么多年来，她没有失了那份性情。
箫娘渐渐止了泪，要了巾帕擦了脸，又由他扶着喝了杯水，依旧躺回被窝之中，懒懒的暖洋洋的觉着温馨：“你可要吃茶？我那婢子可把茶具都备好了，你若是不碰一碰，她可是要伤心的。这套茶具封了许多年没有拿出来用，只等着你这诗人骚客来了开封呢。我也好些年没有尝到你煮的茶了。”
独孤郁却不给面子：“这次不行。瑟儿也是懂得这煮茶之道的，如何能为难于我？这一来将夜不夜，时辰不对。二来门窗皆闭，茶香不溢。三来美人卧病，药气相冲。这三样数来，再要让我煮茶，可就真是折磨我了。”
箫娘听了大笑，抚掌叫好：“你这些话可真该当着我那婢子的面说，看她还如何反驳。我倒是真想看看她哑口无言的样子。”
独孤郁看着她的笑脸，笑得淡淡的，淡淡的透出一抹忧伤：“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吗？”
箫娘低眉微笑：“刚开始难了些，现在已经很好了。也没有人为难我，阿母也多照应着我。屋里两个侍婢，一个话多热闹，一个安静老实，这里平日里也没人上来，我过得也自在。”抬眼看向他，“所以就不搬到桑榆苑去了。我在这里住习惯了。”
独孤郁点点头：“也好，你自己做主吧。那我让人来给你屋子涂层墙，再把帷帐地衣都换了。我那还有几条西凉国进贡的瑞炭，冬日的时候圣上赏赐的，你嫂子用不惯，给你用着正好。大夫说你身寒畏冷，要注意保暖，生冷的东西也要忌口，这些我会嘱咐你的丫鬟注意着。本来想让我的人来伺候你的，可又怕太招摇，现在只能为你做这些。”
“我知道的，尽够了。”箫娘阻止他再说下去，“如今天气也要转暖了，你也不用着人来涂墙送东西的，院子里现在好些人都看着这里呢，我也不想惹人注意。只是那瑞炭我是看上了，你偷偷让人送来。她们也不识货，倒不会在意。我这里冷寂了许久了，这几日动静太多，已经不好了。你隔三差五地来看看也就罢了，可不许铺张浪费，对你名声也不好。再说，嫂子便是知情的，见你如此对一个女子，多少也是要吃醋。”
独孤郁无奈地摸摸她的头：“知道了。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尽管吃好睡好养着身子。我心里都有数。可还要什么东西？我都‘偷偷’给你送进来。”
“东西也就罢了，我倒是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箫娘抬了抬身坐起来，肃颜以对，“独孤，我问你，你这监察御史可是白当的？”
独孤郁早知她会提到这件事，正襟危坐道：“你还不知道我吗？”
箫娘会心一笑：“当年老盼着你入仕途，好有个人为我撑腰，如今总算如愿了。”当年自己虽是丞相嫡亲幺女，备受宠爱，然则宠爱太过，多受兄姊的嫉妒。真心爱护她的不过十一兄一人罢了，可他闲云野鹤，无心仕途。算起来那时一伙人里，能够帮到那个人的只有一个独孤。如今，也是只有一个独孤留在他身边罢了。
笑容微微苦涩，不愿再想往事，箫娘直视着他，犀利地指出：“既然身为监察御史，如何放任李实那霸道残酷之人为非作歹鱼肉百姓？”
独孤郁赧然，也是苦涩：“当初只道一身正气满腹学问便可造福百姓，一入官场才知其中艰险复杂，不是我可左右的。有些事情要慢慢来，是急不得的。若不能一网打尽，终有他咸鱼翻身的一天。你多少知道当今圣上如何，他宠信李实，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反要提放着被他所害。如今只能慢慢挖他的错处，只等时机一到，力求一击将他拿下。时间不会太久了，瑟儿你是否有事不能再等，我定尽力相帮。”
箫娘想了想问道：“不知何时能够将他拿下？”
“最迟不过二月。”
“我等不得。”箫娘摇头，“这件事我要出手，你要帮我。”
独孤郁锁了眉头不赞同：“你要如何？你现在该保重自己，不要冒险。”
箫娘牵起一抹自信的笑，看向他的眼神坚定不可动摇：“你知道你是阻不了我的。以前我只求自保，如今有独孤你相帮，我想要做点事情。”
独孤郁见她如此只能叹气，心底却是隐隐的疼：“他对你做了什么，竟让你如此恨他？”
箫娘也是叹气：“我与他无仇，只是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他倒下了，许多人才能张开口喘气。”
她定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十三年分离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她有她的世界，是他不能插足的。“也罢。你要我如何做？”
“我需要你做些动作，让他无暇分心对付其他，我找机会进到他的府中。”见他要说话，急忙说道，“你放心，李实之子李欢与我甚好，有他保护，不会有危险。我已做好万全的打算。”
“万事小心。”独孤郁终是妥协了，只是藏不住心底的担忧，总觉得这样做不妥，语气里多了分肃穆，“你若出了事，我就是下一个。”
箫娘一震，不知这话何意，却不敢轻易问出口，怕得到一个不敢面对的理由，只是抱歉地看着他：“让你担心了。还有，我的事先不要告诉他人。”
“这是自然。”独孤郁苦笑，犹豫了半晌问道：“你还有事要问我吗？”
箫娘摇了摇头：“我不问。”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探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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