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舍》包子铺青石

6、第六章

　　从那之后过了一年。
　　这世道变化的快，分分钟都可能是另一番天地。杨忻想，唯一没变的或许只有自己——和方弈离开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影。
　　杀伐决断，搏命厮杀，纪泽或许还是那个纪泽。可人后不见光的地方，杨忻知道不一样了。方弈带走的东西远比他自己料想的多，那是深入骨子里的疲乏——纪泽累了，他开始熬夜，抽更多的烟，却近乎滴酒不沾——强迫自己保持绝对冷静清醒。杨忻偶尔进他房间，看他坐在那里处理事情，连声音也染上冷冽和空洞。
　　有时，杨忻会拿出柜子里的琴，随意拉点什么曲子，看他紧锁的眉宇在乐声中慢慢抹平——无论如何，纪泽说过杨忻是他的救赎，
　　一曲终了，他果然露出了那个表情，带点无奈的笑意，他说：“杨忻，只有你能让我安静下来——这曲子是新的吗，以前没听你拉过。”

　　可纪泽，现在我恐怕，连这份平和也不能给你了。

　　这曲子杨忻三天前就拉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纪泽已经听不进去。现在他每天都要打起精神对付肖家，原本水平的天枰两端，因为方奕的加入而一再倾斜，他了解纪泽帮派所有底细，挑衅，偷袭，截货，伤人，手段利落，畅快报复——杨忻不知道纪泽有没有后悔过那日没杀他，一次轻纵换来现在更多的背叛。

　　下面的人进进出出，有人说：“又是方奕！他派人——”纪泽打断他的话，他说够了，不用再提他的名字，告诉所有人，只要见到方奕，直接杀。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也被自己的决定惊倒。可时间不给他余地神伤，小弟领了命离开，纪泽也快速收起了情绪，他说：“杨忻，我该走了，今天何爷家宴，他这家货源我务必拿到。”

　　杨忻走过去覆上他的手，指尖相触，传递体温。杨忻沉默着，他可以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能和他并肩而战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谁还能来告诉他一句，够了，纪泽，别折磨自己了。

　　何晟的书房很热闹，纪泽和许枫还没到，可早已有人在这站了许久。
　　肖庄一贯的不说废话：“何爷，您也看见了，这一年来我们和纪家数次交锋，近七成完胜，纪泽已经是强弩之末，出局只是早晚的事。何爷您找人合作生意，为的无非是稳妥和赚钱——”
　　“你说的没错，肖庄，说实话老爷子我挺喜欢你的，”何晟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光：“我眼看着你接手肖家基业，不错，干得聪明，果断，左右逢源，没糟蹋了你爸的心血。”
　　“您过奖。”
　　“可我老啦，人一就老就容易犯懒，不想着赚钱，却想着去寻点以前没顾得上的东西了。”
　　“哦？”肖庄心道，老狐狸喜欢打哑谜，“何爷的意思是？”
　　何晟咧嘴笑笑，这时有人敲门，不慌不忙，规规矩矩的三声。
　　是纪家的小子来了，何晟扬声：“进来。”

　　纪泽和许枫前后进入，不难猜到肖庄也在，只是置若罔闻，走到何晟身前，恭敬叫了声，何爷。
　　肖庄却比他们兴致高,态度简直是在挑衅了：“这可真是意外的见面，方奕，不去和故人打个招呼吗？”
　　站在角落的方弈，从走进这间屋子起就一直沉默。闻言他走向前，脸上是深深浅浅的光影。
　　“纪泽，许枫。好久不见。”
　　目不转睛看着一个人，追逐他，握紧他，分分秒秒陪伴他，都会怕有一天会被带走，何况背道而驰，许久不见。
　　这次是许枫先开了口，他的目光跳过方弈，生硬的无视了对方的话：“何爷，恕我直言，您几个月前就敲定了与肖家合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改变主意选中我们？与您合作当然求之不得，可这实在让人疑心。”
　　何晟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动眼珠，缓慢打量了眼前两个青年，随即哈了一声，道：“纪泽，许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敢拼敢杀，几年就把帮派弄得风生水起，是出了名的讲信义。”
　　信义，哈。
　　肖庄听到这里，颇为明显的嗤笑一声。
　　何爷拍拍纪泽的肩膀做了总结：“我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
　　“不止因为这个吧？何爷有话不妨直说。”纪泽答道。
　　何晟摇摇头又笑起来，这次的笑里倒是带了几分真意，他说，先是重重的唉了一声：“你们也都知道，我家里就那一个宝贝女儿，上个月刚回国，看中了你小子，我自然不想逆她的心意。——也罢，年轻人自有他们的选择，我能帮的也就这些啦。”
　　这是纪泽，肖庄，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许枫甚至震惊的向后退了一步，他说：“什么……我？！”

　　最终何晟留了许枫和肖庄在书房详谈，纪泽跟许枫交换个眼神，略点下头，示意自己出去等结果。方弈跟在他身后一同走出，在何晟的客厅里，两个人倒是终于有了机会，真真正正的面对面。
　　主动说话的是方弈——当然是方弈。他说：“等着好无聊，去喝一杯？”
　　“离我远点。”纪泽这样回答他。
　　可方弈不会乖乖听话，甚至故意向他走进了几步，让明目张胆的笑意彻底展露在他眼前。
　　“你躲着我？纪泽。真有趣，你在躲什么？”
　　“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你恨死我了。”方弈像个胜利的战士，给纪泽的每一刀都变成自己的荣耀。
　　纪泽的脾气不能说好，面对方弈时更要打个折扣，一贯如此。他终于转过身，指尖点中方弈的额头，又轻轻一推。“闭嘴，方弈。”纪泽说，“否则我会忍不住一枪崩了你。”

　　开枪啊，你又不是没向我开过枪。这句话来的是不是太晚了点。
　　方弈知道自己不能把这话说出口，这相当于向纪泽示弱，他怎么能示弱呢？
　　可哪一个挂满勋章的战士不是自己也伤痕累累，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