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舍》包子铺青石

5、第五章

　　肖庄家也有可以睡觉的宽敞屋顶，方弈身体刚好就爱上了这儿，理所当然花着肖庄的钱，每天提着各种牌子的啤酒爬上去享受。
　　肖庄也会来看他——很偶尔的——似乎并未对拉拢他有多大的兴致。方弈也乐得清闲，最多抱怨几句天气不好阳光太少，有个分别的夜晚感慨一句“果然一个人喝酒有点无聊啊”。肖庄望着他若有所思，第二天夜半便也爬上来，在方弈惊讶的目光中抢过他手里的瓶子，说，来。
　　我陪你喝个痛快。
　　“你今天很闲？”
　　“不都是酒后乱性吗？我来试试。”
　　方弈跟着“哈”了一声，反问他：“还有人说酒后吐真言呢，你什么时候能说两句真话给我听听？”
　　肖庄只笑，在这样的时刻竟然有几分真诚的味道：“你说我就说，”他一饮而尽瓶中的酒，作个请的手势，说，“干。”
　　既然是拼酒就要分个胜负，方弈并不执着这个，可他体内某些因子还是在萌动，叫嚣着抓紧他，抓紧他。他人看来，方弈一向孤僻自傲，他自己却清楚，究竟害怕孤寂，渴望一个人的温度到了何种程度。下定决心了吗？他这样问自己，在沉默里饮下手中酒。
　　“你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能沾酒，我却眼看着你喝了大半箱，”肖庄摇头叹气：“那家伙知道了一定又会骂我。” “那家伙？” “给你看病的医生。” 方弈把空罐子扔向远处，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随口问：“你很怕他？” 肖庄几乎立刻就答道：“当然！”他随即为自己的本能反应笑起来，“我从十几岁开始连感冒都不敢有，就是怕落到了他手里。大概是因为跟他第一次见面就足够印象深刻，不，简直是终身难忘……” 方奕歪头想了想，被酒精侵占的脑子并不能十分专心的听肖庄讲话，他喃喃着重复：“十几岁啊……我也是十几岁遇到的纪泽，他那时候还是个街头小鬼，蹲在角落里啃包子。”就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方弈眯起眼睛笑出声。
　　“……你喝醉了。”
　　“算是吧，让我说——那时我饿极了，抢了他的东西就跑，没想到几步就被追上，还让他打了一顿。太疼了，我记得，这混蛋下手够重的，我疼狠了，就发起疯来跟他厮打。”
　　肖庄不知为什么，单看着眼前的方弈就能在脑海中描摹出他十几岁时的倔强样子，那大概是个浑身脏兮兮，又瘦又小，唯独眼睛瞪的很大——又亮的出奇的少年。
　　“怎么样？让他尝到点苦头没？”
　　“有啊，他把我手脚都制住，我就死命咬他，咬到后来他反而笑了，扔给我半个包子，算是讲和。”
　　肖庄并不想评价关于他们的过去，便问：“哦，他怎么说？”
　　方奕干脆撸起袖子，学着纪泽的语气嘲道：“你真像只炸毛的野猫，小鬼。”神态和纪泽有八分相像，他一直记得那个表情。
　　肖庄难得点点头：“这点我倒是很认同。”
　　方奕并不在意肖庄的回应，他再次打开一听啤酒，又自顾自的说起来：“后来我想，为了半个包子就把自己赔给他了，真不划算。我从十六岁开始跟他□□，不记得谁先找上的谁，就像是发泄，破烂的床，几瓶啤酒，两只野兽互相舔伤口一样，反正我们的身体就像一起打架时那么合拍。”这记忆并不能让人感到难过或者满足，就如同方弈说的一样，这一切来得太过理所当然，它什么也代表不了。
　　因此方奕的声音也是平淡的，他很少回顾过去，猛然回头却发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到我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在帮派小有名气。许枫是老大的儿子，眼睛长在头顶上，唯独看得上纪泽，在一起混久了，也就熟了。那年我惹了事，对家点人头要我偿命。纪泽就联合藏在那边的全部线人，截了他们不少生意，打了漂亮的反击。最后那次交锋，我们都杀红了眼，他吼着说方奕是我的，看哪个敢动他。”
　　“哦？”肖庄对他最后一句话有了兴致，他没打断方弈的话，只在心中冷哼，他说纪泽，我动给你看。
　　“打赢了以后他还在喊，那白痴的声音整条街都能听见，当时真想补一枪送他上路。”方奕抬起头，星空变幻落在他眼中有流泪的错觉，“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就像血液交融，直到我二十岁时他忽然说，喂，我好像……爱上一个人。——我狠狠嘲笑他。”
　　肖庄帮他说出那个名字：“杨祈。”
　　“玩音乐的大才子，干净，漂亮。纪泽对他近乎迷恋，说他的音乐是救赎，只静静听着就能卸去满身戾气。到我二十二岁他还是没碰过杨忻，他说越是宝贝越舍不得动，我终于愉快的给他下了定论。”
　　方奕说出这话时的表情和那天一模一样：“没错了，纪泽，你一定是遇到了独一无二的爱情。”
　　他终于停止了回忆。
　　也许从那天之后就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也许他不敢想。
　　肖庄用手指拨开他额间碎发：“我就说你醉了，”压低的声音带着刻意调情的暧昧：“这样的眼神，是不是醉了才会有——像要烧起来一样。”
　　“方奕，你逃不开了，你这辈子最绝望的样子，都被我看遍了。”
　　方奕似乎清醒了些，他眨眨眼打量眼前的肖庄，那是和敌对时完全不同的他：“温柔无害——肖庄，你不该是这样。”
　　肖庄将眼镜摘下随手扔在地上，像是为了让方弈看清自己的眼睛，那眼中充满笑意：“你知道，总要做些伪装才能——”
　　“唔……！”
　　他用和语气完全不符的动作干脆的吻上方弈的唇，只一瞬又分开，轻声笑道：“抓住猎物，不是吗？”
　　吻作为一个邀请，来的太过突然。他们在黑暗中对视，方弈眼中一瞬略过交织纠缠的全部过往，最终定格在一个远去的背影。
　　他说，好啊，我们来做吧，肖庄。
　　这是逃出名为“纪泽”禁锢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