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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叶入尘埃新枝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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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入府以来,云影倒能讨人喜欢,虽然对人并非十分熟络,但乖巧伶俐还是让大家对她评价颇高。
一年来,练武、读书、伺候杜逸清,偶尔帮帮其他人的手,日子过得也还滋润,云影个子也长了不少,看上也像是十四岁的少女身段。至于寻人,也开始一步步地计划着。
杜夫人见云影服侍人的功夫渐佳,倒也觉得可以将梅珊和菊曼放出去。不过这人选也让她为难,确定了杜逸清并未和这二人有何实质性接触后,杜夫人也放心地请了人寻一些家境稍好寻常人家。这侯门大院里出去的丫鬟,别人最怕的就是二手或者更多手货,知道还是干净的姑娘后,也有不少人家应下,倒是杜夫人却觉得不想委屈了两人,又要是正妻地位,又要是人品不错,于是这一年下来,也只是将菊曼定了亲事送回了娘家待嫁,嫁妆还是将两人的都准备了相同份额的金银玉器。
菊曼起先倒也不愿出去,但娘家先是老母亲来劝说,又是哥哥嫂嫂来安慰,才出了门,临走时还对着杜大人杜夫人三跪九叩行大礼。
但杜家对她着实不薄。
梅珊的亲事虽没定,杜夫人也还一直请人看着,暂且不提。
两个月前,菊曼出了府,杜逸清这院中便还是四人了。梅珊和菊曼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近十年的感情,眼见菊曼这就去嫁人,心下难免感伤,夫人也说过,虽不知到底何时但不久后也是一样的遭遇,便也没有收拾屋子让云影搬来一起。一是麻烦,二怕再多些牵挂。
这些日子来,杜逸清倒是办成了一件大事,便是吴弈请父母收回了向裴府的提亲,且裴大人做了番努力将此事压下。
听说此事后,云影也从心里替裴凝裳感到欣喜。即使坊间多有夸大,但那吴弈也定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裴小姐若是嫁去,可不一定要怎么内伤呢。
看着菊曼离开后,云影也不由心里念叨:自己也是十四岁了,这样,最迟也不过三四年的功夫就要嫁人了?可寻人之事却一直没有消息,到底是自己力量轻微,可为何也一直没能和哥哥联系上,曾拜托竹笙去溪州打听,可哥哥好似消失了一样,自己的包袱里甚至还留着哥哥卖身剩下的五两银子。
自从杜逸清得知云影连年龄都隐瞒,便有些怀疑起她的出身,女扮男装是为了更容易生活,隐姓埋名是告别过去,可将年龄也改变未免过于谨慎了些,虽然可以说当时她看着也像是十一岁,但十三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么多,这心思未免通彻过了。
但杜逸清不是好管闲事的人,虽然好奇,但亦不怨多生事端。平时有意无意地打听,也只是得知她还有个哥哥,从小念过书、习过筝,还有一个阿姨,这些琐碎事,既然她不愿多讲,那也没有追究。
春去冬又来,雪落花纷飞,又是一年。
前些日子,云影倒也过了十五岁的生辰。
毕竟是个下人,但多亏杜逸清体谅,那日的及笄还特地携着云影去城中邀月楼吃了一顿及笄宴。
桌上不过是梅珊、竹笙、兰晓这些小院中相熟的人。
桌上,兰晓打趣道:“云影都十五了,刚来的时候才是多小一孩子,个子小的我都不信你已经十三了。”
云影含笑。
梅珊瞧着兰晓直摇头,但因杜逸清亦在座,便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心中暗暗道这人怎得说话还是这么没有分寸。
竹笙将话题引了过来:“云影,你还记得当日我就告诉你,杜府待下人很好,瞧瞧,及笄了还有少爷专门请你吃一顿。”
倒是梅珊想起了自己及笄的情景,不由叹道:“哎,这往后,可也是可以嫁人了呢。”
“梅珊姐,若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云影才不愿随便就嫁了去。”云影难得如此直接的表明心中所想。
梅珊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杜逸清望着她深思。
饭后,回到了府中,杜逸清送了及笄礼给云影,不过照传礼的竹笙的话便是“少爷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这里的二十两银票你且收着,喜欢什么便自己去买了”。
云影结果楠木匣子,待竹笙走后打开,却发现里面还装了一根莲花白玉簪。
这日,云影将洗好的杜逸清的衣裳抱进房间,正在叠放收拾,却听见素锦祥云帘布被掀开的声音。
“公子?”云影见是杜逸清,不由一愣。
“我在别县的事办好便回来了。”杜逸清依旧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云影好似又长高了些。”
云影低头:“公子不过出门半个月,云影怎会长高那么快啊。”
门后兰晓的声音传来:“小丫头还学会和少爷顶嘴了,哎,这还真是……”
“……”
杜逸清坐下无意理会兰晓,但见云影又被这人说的无语,未免觉得还是该帮小姑娘讲话:“兰晓,你每次和云影拌嘴她可有回过你?依我看,并非她不能回只是不想回,要给你留一下颜面啊。”
言毕,便传来明亮铿锵的琴声。
二人见杜少爷开始弹琴,均不再开口,退到一边。
一曲终了,梅珊进来沏茶。
“原来真是少爷回来了,前儿才传来口信说可能还要半个月呢。”
某人站在一边偷笑。
“兰晓,你也十八了,怎的心性依旧如同总角般。”
“少爷,小的只是觉得开个玩笑大家都轻松些。”兰晓跪下。
“罢了罢了,我也没有苛责你的意思,你起来吧。”对于兰晓这样的性格,杜逸清觉得甚好,独独不知分寸这点着实担忧,怕他早晚会因此生出事端。
梅珊也并无他意,见兰晓跪下自己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竹笙怎么没和少爷一起回来?”
云影余光瞄了梅珊。
“我另有他事需他去做。”
刚才站起的兰晓又开始一个人乐呵。
梅珊瞪了他一眼,对杜逸清道:“那奴婢先退下了。”
杜逸清点头,又对兰晓说:“我们从别县带回的东西里单独的包裹你可拿出?”
兰晓一拍脑袋:“哎呀,我还是放在那里,小的这就去拿给夫人。”
话音落下人就消失了。
杜逸清进了将琴放好,见才磨好了墨,便拿出随身带的书开始练字,半晌,突然想到屋内还有个人。
“你也太安静了些,我倒将你忘了。”
“……奴婢本就没事,服侍公子是应该的。”云影发现只要忍着不同兰晓拌嘴,自己接下来一整天都会忘记了要如何说话。
“呵……你怎会是这样的人。”
“公子……?”
许是在别县办事顺利,不然公子怎会这样和自己讲话,云影心想。关于自己之前的诸多隐瞒,杜逸清也只是偶尔提起,即使提到也是很隐晦,今日?
沉默半晌,杜逸清的声音传进云影的耳里:“其实何必这样隐藏自己。在虞山脚下,我就觉得你是一个不一般的孩子,如今想来,倒觉得你和她有些许相似。既然我带你来了杜府,那杜府定会保你周全,你又何须如此小心谨慎。”
“我知道你定是有极其难忘的经历,可你到底不过十五岁,不说你认识的裴姑娘,就连她身边的依铃也没有你过的这么辛苦,你可知她家中那么些人是怎样的环境?”
“就好似这次吴弈退亲,知情的知道这是对裴姑娘好,可外人的闲言闲语就是裴大人再压,又能压下去多少。即使如此,裴姑娘依旧活的很自在。”
“公子……”
“我不能率性而活,可你有何不可?不过是十四五岁,身上何必背这么多负担。”
“公子,奴婢只是个下人,奴婢多谢公子为下人考虑……奴婢先行退下。”
没等杜逸清回话,云影便低头出了门。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忍住的泪水再也无法禁锢于眼,肆意落下。
她不过豆蔻年华,却要有超过年龄的心计。普通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也许春心初动,可自己要寻一个不知是否还在世的人,还要寻找不知为何消失的哥哥,还要背负家族的一切……其实自己何尝不想率性而活……
九岁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似乎,似乎是一个活泼爱笑的小孩,整日缠着爹娘,缠着哥哥,动不动还恶作剧……现在这个压抑着自我的人可找的到曾经的影子?
不可,计划才刚刚开始,那寻人的网才连了最初几笔,自己真能率性而活吗?
终于,云影哭出了声。多少年来,即使是哭,她也是强忍出声:“爹爹,娘亲……哥哥……”
另一间房,烛影微动,杜逸清起身,关了碧纱窗。走回红木案,这字,却再也静不下心写。
“原本就是为了静心才练字,这可好……”
如今缠绕杜逸清心头似乎多了一人,这让他不禁自问:究竟为何注意到云影?真的是因为她?都这么久了,自己不是早已放下,因她而至,这可说的去?
次日晨,阳光初显。
云影一早就起床从边门出府。
今日云影的浅紫罗兰纱衣,束了镶蓝边腰带月白暗花长裙,部分青丝绾起,垂髫分肖,插了玉簪,戴了杏花,倒真似个从豪门走出的千金。因天早,云影又挑边门的小路走,一路倒也没有遇到什么人。
穿过好几条路,云影进了一座院子。
“姑娘来了?”声音是一个看着比云影大一两岁的女子传出,家常短衫绿裙。
云影笑笑:“嗯,今日终于得空。怎得就你一人,初夏不在?”
“初夏出去小半月了了,听杨叔说到东鹏那边有消息。”
云影眼睛一亮,转瞬又暗下:“总是有消息……是什么消息?”
女子安慰道:“是牟姑娘的。姑娘不必着急,人一定能找到的,多跑几次找到的可能性不更大些?”
“紫苏姐……云影真的要多谢你们。”
紫苏轻笑:“姑娘不必,当初是我说的,姑娘若能救初夏,那紫苏必定报答姑娘。况且,姑娘让紫苏做的,正是初夏最擅长的。如今这样过日子,十分安好。”
“姑娘且进去坐吧,紫苏还有事要告诉姑娘。”
杜府。
梅珊正在伺候杜逸清更衣。
“今日是你?”
梅珊边系带边道:“本是云影的,不过今日是她休息,我们没有排好。”
待杜逸清洗漱完,外院的婢女朱墨已将饭菜送来。
梅珊将饭菜放好后,便退了下去。
这杜逸清一夜都在琢磨自己的心思,没有睡熟,早饭也只是喝了白粥,吃了两块点心,其余未动。
饭毕,唤了梅珊收拾,自己则起身去了后院。
梅珊将食盒拿出时正巧遇见兰晓。只见兰晓左瞧瞧右看看,盯得梅珊满脸不自然:“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哪是啊,我只是听得昨夜有人哭泣,莫不是梅珊你思念竹笙过度?便看看你这眸子可有泪痕残留啊。”
“去你的,我哪里有哭。不过,我倒也听见了。应是云影……”梅珊并不喜嚼人舌根,但兰晓满肚子注意,想知道的事从梅珊这里最好打听。
“……真的是她。”
“怎的?不过也是,我从未听过她那样哭……在我记忆中,她没掉过泪呢。”
“哎哟,难道她也是因为思念竹笙?”
梅珊一听急了,放下食盒就开始要打兰晓。兰晓则满院子乱跑。
片刻,梅珊追的直喘气,停下来休息,认真地说:“兰晓,你也知道,夫人是要把我放出去的,这话,还请你不要说出。”说完就提着食盒出了小院。只留兰晓一人在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