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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事流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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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古奇在高非意味深长的冷笑中打了个寒噤,他自认在黑白两道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对人对事不提有三分厉色,但总有些不怒自威的冷静,今日面对眼前之人竟然生出了畏缩之意,想来他已经全然不是八年前温和内敛的那个人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锋芒毕露,进退自如。
十二月中旬天已经冷得不像话了,离小产也过去了快三个月,记得那日披了裘裳,狐绒的领口服帖地依偎在她颀长的脖子上,室内的壁炉里生了火,又有西洋的电暖炉在手,明明一片温暖,但玉扉心里却冷得如坠冰窖,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嘴角甚至还维系着那一丝笑容:“小曼呢?我想亲自问问她。”“那日夫人小产,隔天四小姐就被家里的车接走了。”从陈家过来的嬷嬷怯声答道,玉扉当下一愣,跌跌撞撞地走到电话那里,挂了几次都没挂出去,总是按错了号码,最后总算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声音:“这里是陈公馆。”“我是陈玉扉,我找父亲。”许久,电话里传来答复:“老爷去了滇川前线。”玉扉缓缓搁了话筒,这一切好像算好了一般,她突然感到凉气从后背窜上来,若是他们都算计了自己,那…她不敢想了。“扉儿,伤害我们孩子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淡淡的说出口,就像是说天气是极好的那般平静。“不会的,应该是有苦衷的…”玉扉极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像垂死之人的挣扎,痛不欲生,傅墨笙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吧。”
玉扉不知道他是怎样处理的,浑浑噩噩修养了这些日子,她大抵理清了些思路,南方与北方这么多年的对峙,就是中间缓和了个把月,也完全不影响统一的趋势,不是南方吞了北方,就是北方打到南方来。将来统一了,一山容不了二虎,这天下说小不小,说大更不大,各个世家大族必定争得你死我活,陈家和傅家如果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那么自己的态度就很关键了,没有孩子就少了牵绊,陈家的胜算就多了一分。想到这个层面,她心中越发阴寒了。“夫人。少爷让您准备一下,车已经在外面等了。”她猛然记起今日是任远庆的生辰,忙叫丫头取了衣服首饰,简单装扮便出了门。
这次连两广总督军都来了,传闻说这位新进督军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江忠玉将军的嫡系长子,却是个狠角儿,从少年时代就游戏人间,放荡不羁,为人残忍狠毒,死在他手中的冤魂不计其数,与玉扉同岁就已经成了响当当的人物,不容小觑。
话说宴席之盛况非言语可以描述,极尽奢华铺张,军事政要一一到场,给足了任远庆面子。傅墨笙被任远庆请到一边,不远处走来一个人,任远庆忙上前引见:“二少,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筠邈江督军,绝对的年轻有为。”“当然当然,我与江督军算是旧识了,前段日子还有小聚不是?”“…可不是嘛,哦,对了,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郭大帅的长女,郭卿蓉。”玉扉听着这介绍愣了一下,真是奇怪的介绍方式,仿佛说的不是爱人妻子,而是一个头衔身份,原本面对着任远庆的玉扉好奇地转过头来,倒是惊艳到了,好一对璧人,男子有着逼人心魄的英俊,女子亦是美得动人,大家闺秀的端庄一览无余。互相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坐下,等着开席。
突然外面慌慌张张地进来一个小厮,在江筠邈耳边低语片刻,江筠邈立时脸色就变了,刷地起身,稳了稳情绪:“诸位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情先离开片刻。”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外套便匆匆离开,再回头瞧那未婚妻的脸色也是不大好,想来他连未婚妻都忘记交代了,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让这样的人物失去了方寸,不会是女人吧,玉扉兀自猜度着。
再见已是陌路
玉扉席间离座去洗手间,拐角处隐约听到呵斥声,好奇心驱使走近细听,原来是江筠邈在训斥自己的副官:“让你好生看着她,怎么还是出了事情!”“督军,陈小姐说要试衣服,陪同的都是士兵,所以…”“够了!快去找!明天安排一个丫头陪着!我就是不信了,她还能跑去哪里!”怒气冲冲,果然是为了女人,玉扉瞧他方才的神色已经猜到不外乎这些世族子弟的风流韵事,于是施施然走了。她此刻并不曾想到这个小插曲会和自己有什么样的关系。
江筠邈按捺住火气,回到了席间,刚刚坐下就看到傅夫人从远处过来,果真是天香国色,不似在人间的尤物,与某人倒是有几分相像,于是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女人倔强清丽的眉眼,心中咒骂一声。玉扉瞧这人看着自己,便礼貌地一笑,默默坐下,她总给人莫名的安心,冷静得像月夜,像是永远能独身世外,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一切,他独爱她这种气质,像合欢树开满了雪白的花朵,心里一片柔软。
过了几日玉扉去铺子里买布料,远远竟看到那日被江筠邈训斥的副官,他身旁站着一个女人,远远只看到背影,忽然那人转过头来,她心下一惊,居然是玉曼!想起那日在廊沿处听到的对话,难道…“小曼,”她欲言又止,陈玉曼茫然地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地又低头选衣服了,她不禁庆幸自己的声音不高,不然又免不了尴尬了。
她回到家里就急急地问墨笙:“小曼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到底怎么回事?”傅墨笙好像料到她终有一天会问到这个问题,微微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家里寄过来的。”玉扉一愣,接过信打开看着,却震惊了:“这,怎么能这样做!”“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了笼络你,玉曼被驱逐,也是为了照应你的心情。”“我不信小曼会这样对我,我…”“扉儿,有些事情既然过去了,就接受吧,她自有她自己的命运。”傅墨笙言辞诚恳,她欲言又止,想了片刻只得点了点头。
那日阳光甚好,日头很足,阳光充沛得让人忘记了一切,玉扉在园子里头浇花,外头有人来报:“夫人,有您的电话。”进了屋子她拿起听筒:“我是陈玉扉。您是?”“我是高非。”好听的男声穿过话筒,仿佛穿越了许多年华,不像真实,“傅夫人,我想见你,有些话要当面说。明日我在名轩茶楼等你。”陈玉扉懵懂地应了一声,搁了电话,只记得名轩茶楼四个字了。
远远隔着人群,看到他长身玉立,临窗远眺,背影落拓,一时间竟让玉扉晃了神,好像看到了那年合欢树下站着的白衣少年,一阵心痛。高非转过身,看到她已经走至身前,细长的眉衬着迷人扑朔的眼,美的让人一窒。“傅夫人,”他客气地拉开座椅,邀她坐下,然后又客气地问她要些什么,良好的教养倒是一如往昔。玉扉淡淡打量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云雾茶。欧阳…”她想问得太多,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高非并没有十分排斥她对自己的称呼,疏离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夫人,今日让您过来是有一事相商。”“你可是欧阳?”她憋了太久,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高非显然没料到她的执着,一下子愣住,忽然又笑出来:“夫人真的这么在乎这个问题吗?”他的脸突然靠近自己,玉扉甚至觉得俩人的鼻尖要碰到一起了,下意识地往后一退,高非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清晰得落在了她的眼里,“我叫高非,所谓的欧阳,你们认识的欧阳早死了。”“那我们的信仰呢?你也不要了吗?”“呵呵,”他突然莫名得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你心中果然还是只有那个信仰啊,那个虚幻的空中阁楼,你们构造的可笑的蓝图。”玉扉的心终于坠到了海底,“当年放弃我你就没有一丝愧疚吗?”他咄咄逼人,玉扉眉头蹙着,她不能明白时间怎么把所有人都改变了,她心中怎么会没有愧疚,况且那时的她是那样的爱他,珍视他们的感情,但有些话实在不敢说也不能说:“阿干,我是对不起你,可是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如果可以重来,我还会这样选择,只是我希望覆灭的那个人是我。”高非那样看了她一眼,默默抿了口茶,声音飘渺:“不提往事,我都当昨日死了。今天请夫人出来是想与夫人联手,请夫人帮我与任小姐的婚事可以顺利进行。”他顿了顿解释道:“我知道夫人想要找到金丰玉矿,玉矿的位置需要四枚蓝光戒指,任远庆手上有一枚。”他及时刹住了话头,玉扉何等通透的人儿,明白了其中利害,却反问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也是玉矿?”“当然不是,不然也不会找夫人合作了。”他清冷的声音让玉扉觉得眼前完全是个陌生人,原本温润如玉的男子怎么变得这样冷漠,“夫人放心,我要的和夫人要的不冲突。”高非的话也不无道理,玉扉默认地点了点头:“嗯,这样对任小姐是不是太残忍了?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玉扉对那个任小姐谈不上多喜欢,但毕竟只是个孩子,不该成为这场合作的牺牲品。“如果顾及太多,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夫人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善良。”他的语气带着嘲讽。“好,我可以帮你跟任夫人讲讲,至于能不能成功我也不能保证。”玉扉看向面前熟悉的陌生人,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高非笑了笑:“那就先谢过夫人了。”
时间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药,不论当年多么刻骨铭心,多么缱绻缠绵,时过境迁,不过是一个故人,一个路人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