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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半年矣 ...

  •   时间过得飞快,乱战第三年,陈玉扉二十六岁,为人妻两年,却有一半的时间与丈夫分离。被软禁在平京老宅时玉扉想着说,她不长的有生之年,竟经历过这样多的世情,和这样纷杂的人群打过交道,倒是不枉此生了。离开了上海的别墅,战事就发生了扭转,那个人奇迹般回到身边,只是却只字不提这一年的境遇,却是让人疑心的。玉扉知道他们之间横亘着不仅是彼此间的疑心,而更多的可能是信仰的天差地别,那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讣告是在一个相对平静的日子里上报的,玉扉在前一天傍晚收到的书信,可以算是沉痛。聂嬴远先生是她在平京大学的化学导师,是她在化学上的启蒙老师,也是第一批留洋归国的化学专家,却在知天命之年逝世,实在惋惜。

      “墨笙,聂先生的葬礼我一定要去的。世道再乱我也不能不去。”“随你吧,我近来事情太多,不能陪你去,也转达我的敬意。”玉扉点头,“你这次顺道去看看大嫂,把她囚在租界也是不得已,多劝劝她,早一天说出大哥所在,她早一天得自由。”“对了,上次老宅失窃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玉扉心里有些不安,原本是想由她拓印,却不料计划还没实施,地图就失窃了。“还没有,你对这事倒格外上心。”傅墨笙抬眼看着她,眼神深得看不清,玉扉淡淡一笑:“随口一问,不是说丢了宝贝嘛。”墨笙不再说话。

      上海学术界,政治界以及社会上响当当的人物都来参加葬礼,玉扉有些惊讶,老师平素低调,不喜欢交际,没什么朋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送他?正想着,却看到聂峥一个人眼圈红红的站在灵前,“阿峥。”玉扉拍了拍她的肩膀,聂峥迷茫得转过身,看到她时眼泪再也忍不住往下掉:“玉姐姐,父亲他……”玉扉拥过她,亦是十分悲痛。聂峥与玉曼同岁,玉扉将她看作另一个亲生妹子,心疼自是不必言说。

      丧事暂时告了一个段落,玉扉决定将聂峥带在身边,先生中年得此女,妻子难产而死,家中人丁稀少,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照料阿峥的。又想起墨笙让她去看看大嫂,便安顿好了聂峥,独自一人去了租界。

      将顾家大小姐囚禁在租界也算是无奈之举,也是墨笙与金陵方面商议的折中办法。两层的小洋楼坐落在较为僻静的地方,窗户都焊了铁围栏,大门紧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废弃的房子。玉扉轻轻推开房门,看到窗户口坐着的人,背影说不尽的萧索。

      “来了就坐吧,跟我一个阶下之囚还客气什么。”顾绮梦转过身来,嘴角一丝自嘲,“我与你今日之情景,像不像半年前在平京老宅,只不过风水轮流转,今日被软禁之人成了我罢了。”“大嫂又是何必,大哥做错了事情,你何苦替他受责,何况大哥待大嫂如何我们外人都看不过,如此深情只怕白白被负。”玉扉走近她,一番言辞肯切,倒是贴心话。顾绮梦冷冷一笑:“弟妹不过是为了要我说出傅墨箫的藏身之地,莫要白费唇舌了,我只有一句话,不知。”玉扉叹气,瞧她这样憔悴的容颜,比之半年前老了不知多少。“我倒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的。”“什么?”“我并不是你所怀疑的岛国政府之间谍,至于信不信就是你的事情了。”顾眯起眼睛,不再说话。玉扉只得说道:“我劝不过你,你便好自为之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会尽力办到。”说完就要出门,“等等,”她突然睁开眼睛,“你要的地图我知道在哪里,只要你帮我逃出这两层牢笼。”玉扉僵在原地,勉强微笑:“什么地图?”“我知道你和墨雅都想要这地图,尽管我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秘密,但你帮我,我就告诉你地图所在。”玉扉想了一会,意识到一定是那时的凌嫂子通风报信的,微微蹙眉:“嫂子先歇着吧,我听不懂你说的。”“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情,但我没跟第二个人讲过,你放心。我了解信仰这个东西的强大,我只是想要你帮我,并不想用这件事情来威胁你。”她语气突然和缓下来,带着商量,妥协的意味。玉扉转过身,望着她淡淡笑了笑:“大嫂好生休息,不要想其他的心思,我先回去了。”“我知道那是个重要的东西,你也不要想从其他途径获取!只有我能帮你,你考虑清楚了!”身后的人突然有些不耐烦了,近半年的软禁,身边只有一个聋哑的仆人,她几近崩溃,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大嫂,你好生养着身体吧,小产伤了元气,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玉扉淡淡应了一句,身后的人果然闭了嘴,带着愤恨的目光像要把眼前之人射穿。她知道眼前的人不过是希望她恨自己的丈夫,然后出卖他,她又何尝不恨那个男人,而且这恨大概是从新婚之夜他怀中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开始就根深蒂固了…那个男人伤她太深,新婚的旧恨,日积月累的背叛,再加上小产的新仇,她怎么可能忘,怎么可能不去恨!只是这恨她有的是时间去报复,折磨,而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却不是让傅墨箫去死,而是利用他为自己的家族做事,他还不能死,她要一步一步地把他推入到万劫不复,众叛亲离的深渊,这之前他还得好好活着…想到这里她突然冷笑了两声:“弟妹倒是关心我的身体,只是我与外子之间的事情就不劳烦他人操心了。”玉扉闻言叹息,默默走出房间,替她掩上了房门。

      走回去的路上玉扉大抵有些宽心,毕竟地图不过落在了不懂它的人手里,短期内没什么危险了…“玉姐姐。”怯生生的声音传入耳中,抬头只见来人穿了时下正流行的开司米外套,里头是对襟刺绣连衣裙,玉扉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聂峥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哪里有失,只是望着她站着,玉扉被她也瞧得生不得气来,只说了一句:“爱美流行也是讲究个时机的,莫要叫有心人说了闲话。”聂峥一愣,猛然瞧见玉扉身上只是一件棉布宽松的黑色旗袍,而自己身上倒是穿了带红的东西,到底让她误会了。聂峥红着脸,声音诺诺:“今天…今天是母亲大人的生辰…我想去看看她…”玉扉一愣,片刻才想起那个疯傻的妇人,先生生前除去师母只让聂峥认了一位乳母,这位乳母也就是阿峥方才叫的母亲大人,其实比起生母,这个妇人与聂峥感情更深,只可惜在聂峥及笄之年便疯魔一般失去了理性,被送去医院静养。玉扉了然,点头默认。

      处理完了一切事宜已经是一周之后,玉扉急着赶回福州,一大早就打发人搬运行李。“夫人,您的信。”下人递上信笺,玉扉摸着沉甸甸的,便屏退了众人,打开封口,里头抖出一块玉佩,那是先前给殷先生的,还有一份鉴定报告。
      盟约
      一纸鉴定,白纸黑字写着的东西让玉扉看得一阵眩晕,原来与玉矿有关系的还有陈家一脉…她冷笑,究竟深埋在世家望族根部的还有什么莫大不能见光的秘密?那些一模一样的戒指究竟孰真孰假?阿九说的顾绮梦死守的使命是什么?她有太多的疑问,从她主动想去搞清楚到她被动深陷的秘密,每一个都如同那些真假莫辨的戒指一般散发着幽深诡祟的光芒…小伍曾经提出关于戒指的想法是,戒指也许一开始就不只一枚,相同的戒指守护着相同的秘密,如同一种信物,世代联系着纽带上的每一个家族,玉扉越发觉得这种可能性是极大的了。

      坐在车里的时候,玉扉想着心事一言不发,气氛有些许尴尬,聂峥犹豫片刻方开口:“玉姐姐,怎么了?”玉扉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无事。对了,你母亲可还好?师母当年对我很是照顾。”聂峥神色明朗了一些:“恢复得不错,能认出我了,只是还是有些神叨叨的。”“那便好。此次离开平京恐怕你须将这边的课业结了,我给你安排在建业女子师范学习可好?”“多谢玉姐姐了,离联考还有几天,我直接到南地去考试了。”聂峥不是那种天生丽质的女子,却生得极有气质和风骨,温柔不失刚毅。玉扉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对玉曼她极尽宠溺,纵容她的一切,而对阿峥她更多的是一种期待,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她希望聂峥可以完成自己的梦想。

      玉曼坐在小客厅里,长发挽成旧时的发髻,小巧的嘴巴嘟成一种诱人的姿态,柔媚的眼睛看着一个方向出了神。男人远瞧着很是削瘦,但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的手臂却异常结实,肌肉流畅匀称,远山似的眉眼俊逸明朗,他一面逗着笼子里头的八哥,一面笑着,笑意含蓄,温文尔雅,这样的男子有几个少女不动心呢?玉曼叹了口气,好看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多少年了,她还是一无所有。“夫人到家了。”外头传来声音,玉曼回过神,悠悠往外头走去。

      聂峥跟着玉扉后头进门,远看着一位极有风雅的男子站在门口,满眼笑意与宠溺,“扉儿,”傅墨笙走过去拥住她,声音淡淡而温和,玉扉亦是红了脸,缓缓推开他:“墨笙,还有外人在呢。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聂先生的女儿,聂峥。”此时墨笙方看到玉扉身后立着一个人,于是微微一笑:“你好。”聂峥何等聪慧之人,方才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原来一直好奇像玉姐姐这样风华的女子要怎样的男人才能相配,刚刚终于知道了,这世上真有这样一个男子与她浑然天成地相配,浑然天成地和谐,那一个瞬间的相拥让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她亦是淡淡一笑:“姐夫好。”墨笙微微讶异,转过去看了玉扉一眼,玉扉默默点头。“姐。”一声轻轻的呼唤让玉扉往墨笙身后看去,神色十分惊讶:“小曼?什么时候来的?”“昨日刚刚到。是奶奶让我过来的。”玉曼笑得明目皓齿的,如果说玉扉美得颠倒众生,玉曼则美得含蓄柔媚,一旁的聂峥看着这俩人相似的眉眼,不禁感慨造物主是如此偏爱这样的女子,“聂小姐好。”玉曼秉承着陈家良好的教养,伸出手,聂峥回过神,亦是微笑着伸出手相握:“陈小姐好。”“阿峥暂时就跟着我了,福叔收拾一下房间吧。”玉扉往屋子里走去,一面吩咐着管家。

      安排妥当后,玉扉笑着拉过玉曼到房里:“小曼,奶奶让你过来有什么事么?”“奶奶是想让我来看看姐姐,顺便给姐姐捎个话,有些事情还没到时候知道,稍安勿躁。”玉扉一怔,有些了然,片刻摸摸玉曼的脸颊:“真是越发漂亮了。还没有中意的人么?”玉曼一惊,姐姐话题转得这样快,倒让她有些噎住,脸刷一下红了:“姐姐…”“妹妹不用害羞的,姐姐只是想给你看一人,毕竟快二十了,一般人家早有儿女了,我们生在这样的人家才…”玉扉边说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片,玉曼接过来,只见照片上的男子笑得很开朗,军人的特征显露无疑,她抬头问道:“这是?”“是沈豁朗,拼命三郎还记得吗?”玉曼闻言,恍然大悟,怎么说看着眼熟呢,十岁那时候见过一面,印象深刻,她由此一笑:“哦,傻老三…”玉扉微微愣住,淡淡一笑:“人家如今可是将军了,莫要小瞧了。”只是玉曼并没有放在心上似的,眼底满是不屑,玉扉叹了口气:“这人你到底要好好考虑一下,他与你各方面都合适。”玉曼皱眉,知道无话能反驳。“小曼你大概不知道,沈豁朗现在地位特殊而关键,和我们南方军队关系又极其微妙,你若嫁给他,结成了姻亲,于我们陈家是极其有益的。”“…可是我并不喜欢他,他那么傻气…”“小妹,你才是真的傻气!我们出生在这样的门第,怎么由得自己选择!”“姐姐,你是真的变了,以前的你绝对不会这样说的,你那时候那样鼓励我走出家门,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玉扉被这话噎住了,缓缓叹气:“到最后我不也是听从了家族的安排。”“若那傻老三有姐夫一半,我也愿意嫁了!”玉曼有些赌气地说,玉扉终于无话可辩驳,转身出了房间。

      玉扉回到自己房里,墨笙逆光坐着看书,光晕包裹着,异常地让她安心。“墨笙…”男子听到声音,慢慢转过头,笑意盎然:“过来。”玉扉靠过去,一下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顶传来低缓的话语:“这些日子没见想我没?”玉扉心里一酸,声音都变得濡诺:“嗯…阿笙,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你喜欢么?”傅墨笙一愣,惊喜般看着她的眼睛,玉扉温柔地点点头:“三个月了,那天太疲劳有些不适,就去看了医生。”“……扉儿…我…有多欢喜,你知道吗?”他脸上的光彩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初为人父的激动大抵如此。玉扉当然是知道的,这纷乱的尘世间多了这样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儿,有多珍贵。

      西北战事迫在眉睫,玉扉对于战争的概念仅仅是纸上谈兵,她在德国主攻的是谍报,兼修了一门生物化学,知道武器发展之迅速,中国已经很难与世界强国抗衡。“姐姐,喝点汤吧。”玉曼尽心照料之下,她身子越发懒散了。“小曼,谢谢你。”玉曼一怔,微微一笑:“姐姐跟我还客气。”“姐姐,还记得那年我们在集市上遇到姐夫吗?可当真是巧。”玉扉听着这话一愣,那时候的事情小曼也还记得,大抵有两年多了,其间发生了不少事端,姐妹二人竟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交谈:“是啊,两年多了。”“姐姐,聂峥姐姐是不大喜欢我的,与我一起时总是透着一股子敌意。”玉曼看着她喝下汤,又皱着眉头说道,有些郁结,玉扉也瞧出了一些异样,只得安慰道:“你多心了,阿峥天生性子冷淡。”“这汤要喝完的,奶奶特地为你请的方子。”陈玉曼用勺子舀起汤,递送到玉扉嘴边,将剩下的喂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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